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五十七章

  ◎满新楼小王爷初露姿态◎

  五月二十, 天阴,欲雨而未雨,云浓而盖天日。

  午膳时间刚过, 身着翡翠外袍的朱太后从宫女手中托盘上取过帕子,余光还吊在缓缓向外而离的谢文昕的背影上, 意不在此地轻轻擦拭着嘴角。

  朱太后罢了随手将帕子丢回到盘子上,冷笑一声, 目光重新转回到桌上,沉声说道:“咱们陛下近来怕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自从王家那余孽回来之后, 谢宁那小子翅膀也硬了。谢辽那一家子早就应该回他们淮南去了,这事情没有在来的时候做的干脆, 放着放着人心也就跟着动摇了。不过就是仗着有人撑腰, 陛下如今越发是听不进哀家说的话的, 也是时候该找个人来约束约束他了。”

  一旁伺候着的掌事宫女爽秋边将手中铜盘往后传给身后小宫女,边说道:“方才殿下不过稍微提了一句早前元宵行刺的事情,奴婢便能见到陛下脸色骤变。依奴婢看, 陛下如今不过也是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无可奈何才重用小王爷罢了, 也并非就是十分的信任。再说王公子身上不还带着当年谋逆的嫌疑吗?只要万户节上许令君的安排妥当...”

  “许卓为这个人哀家是越发信不过了,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也就父亲一直要留着他,”朱太后微微抬起眼皮睨了爽秋一眼, 边扶在爽秋臂上站起,边冷声又说, “罢了罢了, 既然父亲也开口说了不必过虑, 哀家便放眼看着许卓为这次能成个什么事。只是放着谢宁现在天天往宫里走的,看着就心烦,这会儿他又该在崇承宫里了吧?”

  “这也是陛下召见的,小王爷也是不得不来的,”爽秋这时已经将朱太后扶到炕上,边给太后剥着橘子,边又不解地说,“只是殿下真的要将外戚冯家的小姐纳给陛下做后?奴婢可曾听闻这位冯家小姐虽有才华,可是相貌极丑,奴婢方才看陛下的意思,也是不愿答应的。”

  “你以为他方才含糊不答应是因为人家容貌丑陋吗?”朱太后余光扫了爽秋一眼,闷哼了一声,伸手理了理衣摆,才不屑地说道:“无论他愿不愿意答应,他终有一天也会从那个位置掉下来的,他,谢宁,王桓,都不会活得久的。那时候他就会明白,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如今越是挣扎,掉下来的时候只会更加的难看。”

  这时门外天上忽然响了一个闷雷,朱太后不紧不慢地从爽秋手中取过那橘子送进嘴里,忽然扬眉问道:“这是湟川今年的岁贡?”

  “嗯,”爽秋点点头,笑了笑说,“殿下的舌头果然是厉害,一尝便尝出来了。”

  朱太后若有所思了半晌,摆了摆手示意爽秋不用再剥,蓦地略显伤怀地缓缓眨了眨眼,垂头缓缓说道:“他自小最喜欢这湟川的柑橘了,把余下的都送过去吧。”

  谁知爽秋却又轻声笑了笑,将半边橘子塞到朱太后手掌心里,正当朱太后不明所以地抬头皱眉看向她时,爽秋却先说道:“殿下放心,奴婢早就命人偷偷送至小公子府上了,若无意外,小公子如今应该已经是吃上了。”

  朱太后怔了怔,缓缓才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朱太后并非先帝谢逢发妻。

  先帝的原配夫人在中原战乱的那些年里早早的便因病而逝。朱太后与先帝初次见面时不过十六。当时先帝还只是一方江允王,朱太后那日跟随父亲赴宴,二人不过假山之间借着月光恍然相视,却如看穿秋水。

  很快朱太后便风光嫁入谢家,后来谢逢登基,更是凤冠霞帔母仪天下。只是从来都是王侯多情,坐上六宫主位之时她以为自己便是看透了这后宫的争斗,深谙天子无情之故,却没想到终有一日这昏黑的后宫里,会迎来那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丁贵嫔。

  那年自己的儿子不过刚去一年,谢文昕便立刻被封太子,朱太后在册封仪式上依然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坐在文帝身旁,却觉得一身冰冷。

  豆蔻年华还会执着于那一份年少情深,只是看透了所谓红尘后,才是真正的步入俗世。

  从头至尾,她身后从来就是肩负着一个家族。所谓父女之情,不过在意于父承女贵,所谓伉俪情深,不过一纸轻书,除去这些风吹便散的感情琐碎,权势才是真正的手腕。

  可是终究还是需要有所寄托。

  如今她虽身为天子母后,其实不过三十尔尔,面容仍然姣好,只是年少高位,早就习惯了面若冰霜。

  宫中内外人言皆道太后无情,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身后还有一个弟弟。当年世家子弟在都子监里读书时,她还能借着皇后之名去看望一二,只是如今早就连这个由头也没有了,唯一可做慰藉的,大概就是这一二柑橘。

  朱太后看着殿外天色越发的阴沉,忽然冷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到那时候,只希望他不会怪罪哀家。”

  宫里纵有高墙林立而挡住日光,可宫外却也不见多有光明。

  下午时分,岷江水流湍急,江上水雾连绵不开。

  满新楼三楼,王桓一人背靠着梨木屏风,盘腿坐在临江阅台矮桌前,一手握着一杯还冒着白气的清茶,却侧头看着江面之外,另一只手在桌下捏着半块玉牌,上面隐约刻着一个“宛”字。

  他今日没有再带“卢演”那张丑得让人只想作呕的面/具,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平淡得让人就算久久凝视,过了也不会记住心头,他甚至还把十年如一日的红衣换做一身水白。

  王桓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栏杆外乌云密布,怒风掀起江上翻浪。

  而就在这时,隔着屏风之后蓦地有人说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什么...收人钱财,□□!我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财,自然就会替你消灾。我滕僖做事,从来不会有错,你大可放心。”

  这人话声柔化口音极重,说话时宛如一个一个字往外吐出来一般显得格外生硬,只是听起来始终带着柔化人与生俱来的粗犷与坚定。

  这字字铿锵传进了王桓耳里,王桓却只是懒洋洋地落了落眼皮,接着又缓缓慢慢地将茶杯送到自己嘴前,轻轻吹开茶上白沫,润了润嘴唇,便又将杯子放下。

  这时屏风之后蓦地传来两下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一把熟悉的声音,这人说道:“都说柔化朋友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来来!在下先敬您一杯,且不说事成不成,就您这样的朋友,我许卓为便是交定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恭维了一番,王桓始终双手握着茶杯,面容冷淡地看着外面风起云涌。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便听见两人前后脚走了下楼,王桓刚回头看向桌面,便听见楼梯处传来许卓为一声惊讶的叫声:“哟!这不是小王爷嘛?!哎哟这可真是不凑巧了,要下官再坐多一会儿,说不定就还能敬小王爷一杯茶呢!”

  王桓这时却缓缓合上了双眼,双手却不停地转着手中茶杯,马上就听见谢宁沉声说:“许令君言重了,本王不过刚才入朝,还有许多事要向许令君学习请教,若说敬茶,反倒应该是本王欠令君一杯了。”

  “哎呀呀啧啧啧,小王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了下官了啊!”谢宁话声刚末,许卓为连忙矫揉作态地说道,“不过看小王爷上来时急急忙忙的,想来是才人有约了,那下官便不打扰了,小王爷,请。”

  王桓虽一直闭着眼,但不难想象那窄小的梯间许卓为如何伸出一手示意请走,又如何微微颔首示意慢行,果然紧接着便是谢宁一声“许令君慢走”后,便是一阵脚步缓缓靠近,两段脚步慢慢离开。

  王桓这时候才蓦地睁开眼,嘴角却不经意地微微上扬,拿过茶勺往桌上对面的杯中一勺清茶后,一个玄色身影便步入了自己余光里。

  谢宁长大了,自己曾经最嗤之以鼻的这一套京中措辞,谢宁学会了。

  玉嫣曾经问过他,看着一个纯净如水的人终究变成一身世故,不可悲,不心痛吗?

  那时候的王桓托着腮对着月,浅浅笑了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一身世故,才能一生人。世故在外,无邪于心,朝廷容不下无邪,我给他世故,江山看不起世故,我佑他无邪。”

  思绪未了,谢宁已经双手扬起衣摆坐下,闷哼一声后冷声道:“许卓为也是够嚣张的,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与柔化人相谈聚集。”

  王桓只垂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将茶杯送到缓缓推到谢宁面前,谢宁也无多言,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冷笑一声,又道:“也是,如今朝廷上都是他许卓为的人,朝廷外又都是他明校府的狗,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的顾他的忧,小王爷您还看不出来吗?”王桓稍稍抬头看到谢宁嘴边还带着水渍,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拭开。

  谢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把脸往后缩了缩,眉间蓦地皱起,同时便将王桓的手拿了下来,瞪了他一眼又往四周瞟了一圈,沉声嗔道:“你矜持点行不行!”

  自谢宁走上楼时,店小二十分识趣地便将三楼里原本的茶客都好言请走,如今整层楼间如今空空荡荡,一阵粗鲁的江风过堂而入,天边浓云后忽然刺过一道惊闪,紧接着隆隆雷声而袭。

  江风入堂吹起二人衣衫,谢宁始终凝神望着王桓,王桓挑了挑眼皮觑了他一眼,便又微笑地将目光转向外面惊涛骇浪之上。

  他忽然伸手指向远处混沌不清的江面,点了点食指,轻声道:“看到那些船只了吗?小时候年年到了万户节前夕,王爷忙于筹备庆典,您就最喜欢牵着在下一起到江边看入京的船只。”

  谢宁凝视着王桓不若玩笑,便顺着他手指方向,却只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不明其意皱眉又看向王桓,王桓却不以为意,又笑着道:“那时候您总是说近了近了,却等了一下午,见那些船只仍旧是纹丝未动,后来才之后,那些船只不过看着近,却始终遥远。”

  看着王桓平淡闲适的侧脸,谢宁心中只想到这两日来谢文昕与他说过的种种事宜,又想到每次自己入宫之前,王桓的每次叮嘱都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纵然更多的是意外与惊喜,只是事后心中却无由来的是隐隐不安。

  他眉间不能放松,片刻后,才沉声说道:“淋北王谢高钰此次入京,恐会有所刁难。”

  “那陛下向小王爷您询问意见时,小王爷您又是如何回答的?”王桓这时微微笑着缓缓回头,轻声问道。

  二人四目相对,谢宁紧紧盯着王桓双眼,道:“应由戒备,敌进我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桓笑着又道:“既然小王爷也知道无需过虑,那此时又在担忧什么呢?”

  王桓的嘴角引起的浅笑云淡风轻,就像是这波涛诡谲中一叶安稳的扁舟,谢宁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以开口。

  半晌后,谢宁才在心里沉长地叹了一声,拿起茶杯仰头便完全喝下,说道:“陛下今日问我,万户节后,是想留下,还是跟随我父亲回淮南。”

  王桓手中拿起的茶勺在谢宁杯上蓦地顿了顿,茶水倾入杯中时他才温声问道:“那您是如何作答的?”

  谢宁凝视着王桓狭长的双眼,道:“我说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只是...”

  “小王爷,”王桓将茶勺放回到茶盅后,抬起眼皮温和地注向谢宁双眼,嘴角轻提打断道,“您自己想留下来吗?”

  二人如此对视了少顷,江上烈风吹起谢宁玄色薄衫,也吹起王桓身上白袍,片刻后,谢宁才沉声道:“想。”

  “好,”王桓这时却卒然微微敛下眼皮,轻松笑了笑,身子往后倾,说道,“在下还是那句话,您只顾好帮助王爷安排好万户节的大小事宜,其余一切,无需担心。只是...”

  “只是什么?”谢宁扬眉问。

  “只是也许些时间没见过姨娘了,不知能不能借万户宫中庆宴之会,将在下一同捎进宫中?”

  次日清晨,谢宁还在屋里更衣,外面传来道连秋连大统领正在院中等候。

  王桓从自己房屋往谢宁处走去经过院中时,身上轻裘未卸的连秋见他行过便微微颔首示意,王桓也礼貌回礼。

  垂头之际,王桓低声道:“万户宫中庆宴之上,无论如何,只管护住文昕,其余一切,尽公办事。”

  作者有话说:

  嗯,之后准备有大事情发生了。

  昨天又开了一个预收,江湖朝堂略轻松向古耽《蛮僧》。

  脑洞清奇人畜无害白切黑王爷攻 x 不老不死答非所问傲娇道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