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自燃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术法, 但是敷衍一个修仙脑的赵昌够用了。
为此事,解缙还与沈明恒发生过短暂争吵。
解缙认为保险起见,黄纸自燃看不出来, 但追杀的人手上烧的火一定得是真火。
否则, 万一张合新带的护卫里面有观察比较细致的,发现追杀之人手上着火归着火,却没有受伤,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沈明恒不肯,他说发现有被发现了的话术和应对方式,所有的手段不该建立在让自己人送命的基础上。
解缙简直要被他气死, 最多也就烧伤,哪里就到了死这么严重?
他大骂沈明恒优柔寡断, 夺位之中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如此不知变通,迟早自尝恶果。
彼时正值一月之期, 沈明恒并未生气, 他只是等解缙骂完之后,很强硬地告诉他,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 解缙可以不理解, 但必须按此执行。
解缙拿他没办法, 又翻来覆去地骂了他一遍,说他不虚心纳谏,以后一定是个暴君。
但骂归骂,这事之后, 他对沈明恒反倒更加亲近敬爱了。
解缙嘴上不说,但他心里知道, 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种为沈明恒而死的义无反顾。假使真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他的荣幸。
殷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沈明恒与解缙,他难以避免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幸而很快反应过来。
他低着头,跟在张合新的身后,踏入了皇宫。
这是他的战场。
殷齐此前没见过皇帝,他目光顺着明黄色的衣角悄悄向上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做出恭敬状态。
赵昌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又吃了许多奇怪的丹药,殷齐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丑。
他想,就是论相貌,沈明恒都该更适合坐上这个位子。
受张贵妃连番的好话影响,赵昌对张合新也有几分疼爱,看到他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囚犯进来也没见怪。
等到张合新把殷齐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他立刻便坐直身子,显露出兴趣来。
殷齐身上还剩下两张符咒,在张合新的示意下,他给赵昌表演了一遍无火自燃。
赵昌最初时的倨傲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满脸都是极致的狂热。
他也不嫌弃殷齐手上沾了污泥,从椅子上弹起来,摇摇晃晃跑向殷齐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道长当真一点都没提到他会去哪吗?”
殷齐摇头,“草民听闻,修道须得断尘缘,道长仙术炉火纯青,想来已经避世清修许久了。”
赵昌最佩服就是道士这股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不在乎金银权势的出尘气质,故而他对殷齐的话深信不疑。
赵昌遗憾道:“可惜无缘与之一见。”
赵昌让人带殷齐下去沐浴更衣,而后又是叹息一声:“或许是朕欠缺了几分仙缘吧。”
这话他能这么说,其他人却不敢接。
大太监韦海自然要为他分忧:“陛下,依老奴愚见,这正是陛下有仙缘的象征啊!”
“哦?”
“陛下您想,道长能掐会算,自然知道一对符咒就可保殷公子来到盛京,为何要给两对符咒?自然是暗示他用给陛下看的啊!”
韦海肯定地道:“定然是道长知道陛下有求仙问道之心,才专程将殷公子送到皇宫。”
赵昌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道长是在考验朕?”
“哪里能用的上‘考验’这两个字,您可是人皇。”韦海道:“老奴猜测,道长与殷公子有缘,他不欲插手世俗,故而才请陛下照拂一二。”
韦海挤眉弄眼:“陛下,道长这是把您当成道友,找您托付后辈来了。”
赵昌浑身一震:“原来如此!”
殷齐有仙缘这事他是信的,要不然殷家一家都死光了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被救,所以……
有殷齐在手,他说不定有可能见到那位仙术不凡的道长?
*
沈明恒刚到越城就开始给“挚友”写信,这次没什么重要内容,就是提一下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游玩,如果要给他回信,记得寄来越城。
照例写了三封,吩咐长真找三个不同的信使分别寄出。
沈明恒伸了个懒腰,走出马车时又恢复了那副淡然自持,冷静矜贵的“沈默”人设。
他是代表平城而来,平城与越城实力相差不大,又同在强大的焦宁郡隔壁,报团取暖,故而关系还算不错。
吴德跃亲自接见了他。
沈明恒第一面就很不客气,“还请将军摈退左右。”
吴德跃:“?”
要不是这人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他还以为对方想要找机会刺杀他。
“使者有话直说,在场之人都是本将军的心腹,本将军无话不可对他们言。”吴德跃道。
且不论他这话是真是假,听到的人俱都感动万分。
沈明恒冷酷无情:“事关越城生死存亡,将军确定在下要在这里说?”
吴德跃:“……”
吴德跃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小声对他警告:“你最好不要骗本将军,否则就算夏侯斌都护不住你。”
他扬声吩咐:“都先下去。”
沈明恒面无异色,似乎并不将这份警告放在心上。他也偏过头,对随行的部将与长真低声吩咐:“你们也先下去。”
部将有几分顾虑,“军师……”
沈明恒与吴德跃体型也差得太多,看上去吴德跃一拳能把他打死。
“不妨事,下去吧。”沈明恒道。
部将拗不过他,只得低声应“是”,随着长真退出房间。
吴德跃这下是真有些诧异了,不是每一个文人都有资格被称为“军师”,且看那部将对这人的态度,就知这沈默在平城军中声望不低。
夏侯斌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个这样的人物?
大厅内只剩下两人,沈明恒直入正题:“眼下有个让越城飞黄腾达的机会,将军要不要?”
吴德跃挑了挑眉:“请说。”
“当今天下八路反王,沈明恒挥手可灭,不足为惧。翟士友与彭坤必有一争,且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在此之前,他们定会先灭了吕幕。赵琛实力强劲,但赵琛的属地远在北境,鞭长莫及。故而这五路,将军暂时都无需考虑。 ”
“将军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雄踞此番的苗所江。苗所江野心极大,待他灭了沈明恒,兵力、士气大涨,定会转头攻向将军。越城富庶,素有‘天下粮仓’之称,将军觉得,介时你挡得住吗?”
吴德跃神色顿时郑重了许多。
身在局中,却能将天下大势看得这样清楚,绝非常人。
吴德跃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请先生细说。”
之前还是“使者”,现在就是“先生”了,态度好了不止一点。
沈明恒宠辱不惊,并不因他的态度而自得,仍是平静地问:“时间隔得越久,苗所江的实力越强,将军的胜算就越小。将军,你的决心有多少?”
吴德跃沉吟片刻,无奈地说:“不瞒先生,我等自然无惧一战,然而……越城怕是没有几分胜算。”
沈明恒微微一笑:“这正是在下来此的缘由。”
他悠悠地问:“单凭越城兵微将寡,若是再加上平城呢?”
吴德跃不解:“夏侯斌……将军会愿意?”
他忽然想起这人是夏侯斌的将军,当着他的面,还是得给夏侯狗贼几分尊重。
沈明恒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不愿意,但,这不是还有在下吗?”
他是有资格骄傲的,虽然白纱掩面,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大。
年少有为是件多美好的事,在如此不可限量的年纪,他已经走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只凭他的才华,无论他走到哪,所有人都会将其奉为座上宾。
年轻的军师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安排娓娓道来,“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在下怎敢来叨扰将军?事实上,在下会来,就代表事情已经在掌握之中。”
“平城将配合越城对抗焦宁,平城甚至可以诱敌深入,与苗所江正面对抗。越城不必对抗焦宁主力,只需在后方乘虚而入,以最小的消亡接收最大的战果。”
这个美梦太诱人,平时吴德跃做梦都不敢这么大胆,他追问道:“平城就没有什么条件?”
“并无,不过最后夺下焦宁时,所获战利品,需得五五分成。”沈明恒说。
吴德跃连连点头:“应该的。”
毕竟平城的伤亡会比他们大许多,对半分的情况下,扣除损耗,他们绝对赚得比平城多。
沈明恒微微颔首:“将军既然同意,那么后续就请诸位大人进来,商讨一下该如何配合。”
“那个,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德跃神情纠结,他试探性地问:“先生不是夏侯将军的军师吗?”
怎么感觉一直在为他考虑?
难道他被骗了?这其中有陷阱?不可能吧,听起来很正常啊。
智谋无双的军师低眉浅笑:“因为天下英雄,在下最属意你,将军。”
吴德跃呆住。
“在下不成为夏侯将军的军师,怎能带来一支平城军助力呢?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啊。”
宛如恶魔的低语,年轻的军师声音轻微,然而每一个字都落地可闻,“这是在下的投诚礼,将军,满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