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大厦，上午九点。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轻微纸张翻动的声音，空气弥漫着紧张。
今天是SE与赵氏签署月亮湾开发项目合同的日子。此前，SE与赵氏已经就这个项目商讨了近两个月。
会议桌上，赵氏集团的负责人将合同递出去，等待几分钟后，状似随意开口：
“合同细节我们前面已经讨论清楚，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尽快定下来吧。”
说完，他又乐呵呵补充：“今天我儿子生日，我也正好赶回去和他一起吃饭。”
林遇抬眸看一眼赵德，细框眼镜下的眼神平静，精致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因为对方的催促而感到急躁。
“赵总放心，来得急。”
他不急不缓开口。
对面赵德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暗下去，知道合同上的便宜自己大概占不了。
果然，不出三分钟，对面翻阅合同的林遇就再次抬起头。
白皙修长的手指曲起，在合同上轻轻敲了敲。
“这里，第九页，第32条，好像不是很准确。”
赵德假意惊讶：“哪里？”
他翻开合同，刚想糊弄过去，就再次听到林遇开口。
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条合同里的漏洞。
赵德低着头看。
会议室再度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更加紧张。
作为文秘，湛岚悄悄看一眼林遇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下意识提起的心才又缓缓放下去。
有林助理在，这个项目一定没有问题。
赵德故意等了一会，才夸张一拍脑袋，懊恼道：“你瞧我，这都没注意到，来，现在改，重新打印。”
旁边的助理立刻打开电脑，开始修改。
“等会。”
林遇：“还有一点小问题：16页的第5条、第13条，还有29页的第1条。”
“我们可能需要再商量一下。”
赵德表情僵硬一瞬，几秒后才缓和下来。
他翻开合同，微微叹一口气：“好吧……”
半分钟后，会议室又陷入激烈的讨论中。
项目合作的大方向、安排基本已经落实，现在讨论的都是合同里的一点小利益。
如果林遇没有发现，最多吃点亏，并不影响合同。
毕竟SE与赵氏合作的目的是共赢。
半个小时后，林遇提出来的几点一一修改。
项目合同反复打了三遍，才正式确定。
两个负责人在合同上签名，盖上印章，确认无误后，将文件递给对面。
最终签字盖章确定无误后，赵德才站起身，扬起满面笑意。
“合作愉快。”
“赵总，合作愉快。”
林遇跟着站起身，与对方握手。
他的神色很平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唇红齿白，眉眼疏离冷淡，漂亮的跟电视明星一样。
还很年轻。
赵德比他大一轮，却丝毫不敢看轻他。
刚刚签合同，林遇还在他手里扣了不少利益走。
两个人又简单聊了聊后续的具体事宜，赵德才带着助理离开。
湛岚收到林遇的示意，和另一个同事送赵德去车库。
司机已经等候多时，赵德站在车门口，对湛岚挥挥手示意告别。
湛岚上前两步，站在车窗边，递过去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赵总，这是我们林助送小少爷的生日礼物，准备匆忙，一片心意。祝小少爷生日快乐。”
赵德惊讶一瞬，随后伸手接过。
说是准备匆忙，但礼物却是儿子最喜欢的新款机器人。
赵德微笑道谢，原本还有点不太舒坦的内心瞬间舒缓。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和赵氏集团的合作，是SE本季度的重点项目。
林遇签下这个合同，短期内就空闲下来。
工作的事可以往后推一推，他已经在公司连轴转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
傍晚五点钟，林遇准时下班，步履匆匆。
路边的文秘举起手，愣是没敢出声打一句招呼，定定看着林遇离开，看都没看她一眼。
第N次想打招呼失败。
湛岚低下头在公司的小群里打卡，附带一连串哭泣的表情包。
林遇有点轻微近视，没戴眼镜，确实没注意到湛岚在自己身边过。
他正在思考今天晚上的安排：
先定个外卖，再去一趟超市。
今天可以奖励自己……
刚拉开车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响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
林遇眉头微拧，接通电话，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见一面，我在你公司附近。你妈妈还留着东西，你应该感兴趣。”
林遇一言不发挂断电话，却没有继续上车。
他站在车门前停滞两秒，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是一条附带定位短信。
地点在SE大楼附近的咖啡馆。
下班时间，咖啡馆的人不多。
林遇走进去，一眼看到坐在角落的邹原。
对方打了发胶，穿着西装，黑框眼镜拿在手上，正和蔼和服务生交流。
林遇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我妈留了什么？”
他开门见山。
邹原一愣，随即笑起来。
“小遇，好久不见。爸爸很想你。”
“我妈留了什么？”
林遇重复。
他和邹原之间的亲情几年前就已经消耗殆尽，一度闹的不可收场。这会也没必要假惺惺装美好一家人。
邹原状似无奈，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
“你别急。你妈妈留给你的，我们不会动。”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一个箱子。里面有你小时候用的东西，还有你妈妈的日记。”
他说着，戴上眼镜，厚厚的镜片遮住他的眼睛。
但林遇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里面满是算计。
“我不会给你和祁家牵线，也不会让SE和你合作。”
“你——”
邹原脸色变了变，又很快缓和。
“小遇，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祁家对你再好，你的份量也比不上他们亲生的。”
“你知道现在外界怎么说的吗？”
“你就是在帮祁家打工，专门替祁平川收拾烂摊子的。”
林遇表情不变，扫一眼邹原身后的鼓鼓囊囊的包，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邹原抬头看向林遇，对方一直是那个死样子，也不清楚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邹原将身后的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兔子，递到林遇面前。
“这是箱子里面的。东西太多不好拿，今天就只带了这一个。”
“你把爸爸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下次我再拿给你。”
林遇瞳孔微缩，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旧时的记忆在这一瞬间纷至沓来。
是妈妈给他的兔子。
邹原见他面无表情，心头一跳：难道搞错了？
下一秒，就看见林遇垂眸伸手接过。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步伐很快，邹原想追都没追上。
一直到返回车内，林遇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兔子。
他注视半晌，才抬起手，戳了戳那个耳朵上缝着粉色小花的布兔子，随后又轻轻捏了捏。
塞在里面的棉花已经不够松软，但林遇却克制不住弯起嘴角。
兔子，小花。
他克制不住激动地耳朵通红，眼眶也通红。
看了好一会，林遇小心把兔子放在副驾驶，给它绑上安全带，才启动车辆。
时隔十五年，他又见到了妈妈给他缝的兔子。
和邹原耽搁这一会，时间已经不早。
定的外卖已经送到，放在门口。
林遇挂断外卖的电话，抬头看一眼长长的红灯，下一秒，铃声又嗡嗡响起。
来电人：祁平川。
林遇沉默，下意识看向副驾驶的兔子，犹豫几秒才接通电话。
“林助理，祁平川喝醉了，你能来接一下他吗？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谢谢啊。”
十几秒的电话，很快又挂断。
红灯倒计时逼近，林遇拍了拍副驾驶的兔子，捏紧方向盘，启动车辆，在下一个路口掉头。
祁平川是傻X，但祁姨对他有恩。
*
祁平川，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
今天为爱情emo，明天为生活消沉。
林遇走进酒吧，他正抱着酒瓶边哭边唱。
大屏幕上的歌曲：《死了都要爱》。
林遇并不管他，兀自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祁平川唱完两首歌后，倒是自己走到林遇身边，喋喋不休。
“林助理，你说，我有什么不好的？”
“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个公司上班？”
“爱一个人不就应该跟他黏在一起吗？”
林遇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
祁平川三个月前找了一个男朋友，自此因为爱情emo的时间大大增加。
林遇对他的emo无感，只觉得他吵闹。
祁平川见林遇不理他，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继续拿着酒杯唱歌。
边唱边哽咽。
看样子一时结束不了。
林遇正考虑要不要调杯度数高的给他灌醉，就听见电话铃声响起。
他摸了摸口袋。
不是自己的。
铃声响了一会，昏昏沉沉的祁平川才意识过来。
他摸到手机，接通电话。
“喂——？”
“小……小叔。”
下一秒，祁平川立刻坐直身体，瞬间酒醒。
“我、我现在在公司。”
祁平川左右看一眼，疯狂对林遇招手。
林遇走过去，听见他说：“我助理就在我身边呢，他可以证明我在公司加班。”
祁平川疯狂对林遇使眼色，表情就快抽筋。
“我小叔。”
他捂住音筒，压低声音，然后递到林遇面前。
“祁董。”
林遇开口。
没开扩音，对面说了什么，林遇并不知道。
但是显然对方也没有追查到底的意思，轻飘飘揭过这件事，就不再询问。
祁平川倒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劲应声。
“欸，好，我现在就回家。”
几分钟后，林遇和祁平川在酒吧门口分开。
回家时已经九点。
车子停在车库，林遇拿起副驾驶的兔子，从车库的直达电梯回家。
兔子是白色的，耳朵上有点小碎花，耳朵根部还有妈妈缝的粉色小花。
林遇摁亮楼层，端详着手上的兔子。
电梯匀速上升，突然停住。
林遇一愣，抬起头，看见电梯停在了没有摁亮的楼层。
下一秒，头顶的灯光闪烁几秒，电梯开始飞速下坠。
林遇快速摁下紧急按钮和电梯所有楼层，随后将兔子塞进西装里，一手握紧扶手，一手打电话报警。
然后，就是等待。
电梯速度丝毫没有降低。
失重感和紧张混在一起，胃似乎都有些痉挛。
头晕脑胀间，脑海里突然快速闪过大片大片陌生的画面和大段文字。
画面一闪而过，像是真实又像是臆想。
林遇眨了眨眼，豆大的汗珠从眼角滑落，千钧一发时，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却肉眼可见慢下来。
几秒后，电梯稳稳停在了第6层。
握着扶手的两只手用力到关节发白，僵硬到一时间竟然不能快速放开。
电梯门从外面被打开，满头大汗的物业和保安站在门口，看见完好的林遇，长舒一口气。
“林先生，您没事吧？”
物业的声音急切耳边响起，迈步就要进来。
“别进来”
林遇余光瞄见他的动作，大脑里的思绪还一片乱糟糟，话先脱口而出。
物业愣在原地，下意识缩回脚、向后退了一步。
脑海里的画面浮现，林遇不由得连呼吸都放轻，试探动了动脚，电梯没有反应。
他抬头看向门口的物业，脸色微微发白，但声音却十分冷静。
“我过会伸手，你们拉我一把。”
物业忙不迭点头，目不转睛盯着林遇一点点向门口移动，然后在他伸出手时，和保安快速拉住林遇的手臂，将人拉出电梯。
前一秒刚出来，下一秒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刚才还停的好好的电梯，已经飞速坠落无影。
物业脸色刷地变白，握住林遇的手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果刚刚他进去了……物业不敢想象。
林遇抽出手臂，扭头看坠下去的电梯，一幕幕画面再度浮现：
物业打开电梯门，一只脚刚踩入，电梯就猛然下坠。自己也跟着坠下去，最后被抬上救护车。
脑袋开始木木的疼，背后早已被汗液浸湿。
他压下疑问和思绪，跟着物业做登记。
到家已经十点半。
林遇抱着兔子，低头看到一旁装着蛋糕的外卖盒。因为放置时间太久，奶油已经化了，巧克力立牌倒在里面，依稀可以看见“生日快乐”四个字。
林遇沉默打开门。
灯是感应的，暖白的灯光在开门的一刹那，充斥整个客厅。
他拿起外卖盒迈进去，“啪嗒”，身后的门自动关好上锁。
林遇低头看向怀里的兔子，冷淡疲惫的眉眼略微松动，扯开僵硬的嘴角：
“欢迎回家。”
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屋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