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州的三年,沈斯岩开始明白姜佟了。
原来身不由己是这么回事,原来即便没有白纸黑字的束缚,也会有无法挣脱的时刻。
他回到楼上,屋子里也整洁无比,只是沙发皱皱巴巴的,角落里堆着一块毛毯,电视换过,尺寸和原来的一样,就是薄了许多。
原先放大亨爬柜的那面墙被布置过,上头用一个很大的长方型边框围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照片,照片一看就是专业镜头拍摄出来的,每一张里都是沈斯岩亲手做出来的作品。
萧喆说的不太对,他不是不来,是只愿意自己来。
沈斯岩的视线从这处挪到那处,最后停在了窗户前,窗脚下多了两盆花,正盛开着,和许多年前摆的位置一模一样,光是看着,仿佛还能看见花盆前蹲着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小孩,一扭头,笑的灿烂如花对他说,沈斯岩快过来,杜鹃花开了!
沈斯岩站着,也笑着,而后走向卧室。
床上也有点乱,被子一角被掀开,像是谁刚睡了一觉。
床头柜多了个相框,里头是一张合照,沈斯岩记得,那是他之前收纳进白盒子里的,姜佟在宿舍里偷拍,那天很晚,有人哼哼唧唧说饿了,沈斯岩拿出一个多功能小功率的锅,又拿出白天买的方便面和鸡蛋,给他做了顿宵夜,照片里姜佟捧着那碗盖着煎蛋的面,沈斯岩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手机陪他。
他拿起来看,看完又放了回去。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林丽珠的来电。
“儿子,到了没有?”
“到了,一会儿过去陪你吃饭。”
这几年联系的紧,林丽珠对他回来这事没激动到那种地步,一早去了趟超市,拎了几个大包回来,从回来开始进厨房,到这会才腾出空来给沈斯岩打这个电话。
挂电话前林丽珠又诶了一声,问:“要不要叫那几个孩子也过来,热闹些。”
沈斯岩转身在床上坐下:“哪几个?”
“小任啊,萧喆啊,”顿了顿,“还,还有姜佟。”
沈斯岩埋头笑:“不了吧,就我,陪你好好吃个饭。”
“那行吧,挂了。”
一桌子菜赶上满汉全席了,沈斯岩在温冬洗过澡,换了身舒服点的衣服,头发长了点,清爽地搭在额前。
上桌前摆多了两副碗筷,沈斯岩倒了一小杯白酒,放在那碗边,给沈东辉和姥姥的。
母子俩也不擅长在这种事上说点什么,各自等了会才将那两副碗筷收走,然后落座,林丽珠给沈斯岩盛汤。
吃饭时问了两句,问他回来什么打算。
“就在温冬,有行程就去跑行程,国协后备委员的事,听冯博说还得去干些活儿当转正学分。”
“哦,那还那么复杂呢。”
“嗯,回来这些得慢慢摸索了。”
林丽珠点点头:“你今年还有展要跑吗?”
“有,还多着呢。”
在罗州头两年除了学习还有实战,跑了许多个国家,大大小小的地方见了不少人文环境,这对搞艺术的来说是好事,所谓灵感也就是从这些方面来的。
带着基础,最后一年被学校推上更广阔的天地,沈斯岩的名气也就这么积累下来了,这当间国内各个地区发来的邀请数不胜数,这些都由冯博亲自处理着,挑选过后给他排好日程,他只用按行程去做。
林丽珠也觉得这是好事,背靠国协,社会上那些乱糟糟的事情能沾的少点儿。
“好嘛那你忙你的去,别操心我。”
说不操心也是不可能的,沈斯岩去年托萧喆看了套房子,就在这附近,新的楼盘,年底就能交付了,无论怎么想他都还是觉得林丽珠得住有房本的地方,至少心里落个踏实。
林丽珠也答应了,不得不答应,这房子的房东半年前就打过招呼,说是租完今年就不租了,家里要用。
吃完饭,沈斯岩帮着包保鲜膜,将菜盘一个个放进冰箱,完事儿回到厨房帮林丽珠洗碗。
陶瓷厨具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有一阵儿,林丽珠才开口——
“步行街那边景区越来越热闹了,我前一阵跟同事逛过去,人多的走都走不动。”
“是么。”
“嗯,”林丽珠说,“姜佟那孩子还在那儿,我路过,看见他忙里忙外的,他倒也是长大了,看着稳重了不少。”
是稳重,也是平静,那种平静的忙碌下,透着点寂寞。
林丽珠没说完全,她其实去过许多次,有白天,也有晚上,很晚的时候她也去过,是去找财务同事吃饭,吃完从步行街溜达过去坐公交,很多店都打烊了,立冬还灯火通明。
姜佟拿着笔和本子站在一排衣服前在记录什么,记录完退到店中央的展台边坐了下来,就这么坐着,什么也没干。
林丽珠那天心口疼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次两次是偶然,这几年下来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能看见,那就意味着,那孩子就是这么个状态。
白天对客人迎来送往,脸上挂着亲切热情的笑,晚上没客人了,他像是座没有生命的雕塑,摆在店里,也没人观赏。
他在等沈斯岩。
这是林丽珠自己觉悟出来的,和惩罚一样,过去闹得人尽皆知的分离是罪过,沈斯岩切掉的一部分器官是罪过,林丽珠知道疼,姜佟其实和她一样。
心软也就一会会儿的事,姜佟是家里娇养出来的,谁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换取她的原谅,他也不会那么做,就像沈斯岩出国那年他端坐在她家沙发里表诚意,最后勇敢且干脆地跟她说'让他自己选'一样,那孩子有他自己的主意。
林丽珠沉默了会,将沾着泡沫的碗递给沈斯岩,嘴里道:“你有空找他好好聊聊吧,他也不容易。”
“谢谢妈。”沈斯岩说。
秦若姿的新电影上映了,拍了这几年,终于有一部顺利上映,且角色戏份还不少。
秦若姿争气,用她自己的表现力换来不少讨论热度,听说JENES还跟她约了一期新刊封面。
杨路公司也顺利,秦若姿忙起来后,他开始脱手公司的事,专心陪着她跑路演和其他行程,两个人真的分不开,日子越长,感情越深。
姜佟跟姐姐通过几次电话,电影上映后在平竹几个商场包了好几场免费请人看,然后遭杨路揶揄,说姜老板大气。
叶姗和欣妍也都还在,两个本地人,大专毕业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工作,这几年姜佟年年给涨薪,还给俩人换了新手机,配置了新电脑,要不是都有住处,他恨不得给她们连房子都租了还管水电wifi。
所以俩姑娘也踏实,到现在也没说要走的话。
但沈斯岩有几天联系不上了,姜佟开始支不起笑容,被叶姗塞进休息室,还被投喂了一块芒果千层。
“老板,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总这么心不在焉的。”
千层很香,姜佟坐着,捧着没吃:“没事,你去忙吧,我听你的,歇会再出去。”
叶姗出去后,姜佟在长沙发凳上躺了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还做了个梦,梦里沈斯岩正拉着他逃跑,穿梭在异国他乡的小巷里,跑累了停在角落,天空开始下雨,混着粗重的呼吸,沈斯岩贴过来跟他接吻……
莫名其妙的梦,莫名其妙的雨和莫名其妙的吻。
然后触感越来越真实,姜佟睁开眼,只看见离得很很近的一副眉眼,那双眼缓缓睁开,睫毛还濡湿着。
“醒了?”
那张脸退远了些,姜佟终于看清——
“沈斯岩?”他支起身子,“你回来了?”
“不然呢。”
姜佟慌乱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起身,脚刚落地就被沈斯岩拽过去抱在了腿上。
要镇静好一会才能说出话,可他说的是:“我们不是在逃命么?”
“做噩梦了?”
“呃,也不算,”他渐渐恢复神智,一手搂着他脖子,另一手摸到他眼尾,狐疑着问:“你干嘛掉金豆子?”
“我想你。”沈斯岩压着嗓音,说完收拢手臂,再次含住他唇瓣,张嘴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亲的深,也亲的久。
叶姗的身影在门口晃过,是欣妍捂着嘴把人弄走了,沈斯岩瞧见了,没在意,在姜佟迷迷糊糊的时候问:“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
“嗯……能,要去做什么吗?”
“去吃饭,在萧喆那定了位置。”
“好,那我去收拾下。”从他身上下来,走到门口,又停下,他回身看着还坐在沙发凳上的人,“你几天没理我,我是不是应该有点生气啊?”
沈斯岩笑:“是,你生我气吧。”
姜佟撇嘴,走了,他也挺奇怪的,沈斯岩人一出现,他除了开心感觉不到别的了。
吉祥居今天人不多,沈斯岩要的包间,带着姜佟去的时候已经在上菜了。
“我可先说好啊,沈斯岩,容许你头两天一头扎在这小祖宗身上,你俩腻歪完,也请管管兄弟我,好吗。”
沈斯岩点头,等菜上完,包间门彻底合上,他才给姜佟拉了椅子伺候他落座。
两人邻着坐,姜佟抓着筷子不知道先吃哪个好,沈斯岩就给他做主了,了块无刺的鱼肉放进他餐盘:“尝尝。”
“嗯,不错,”姜佟吃完说,“我都不来这儿吃饭,怕萧喆嫌我烦,没想到他们家做得还挺不错。”
“那以后都过来吃,让萧喆给你免餐费。”
“他能答应吗?”
“能。”
姜佟缩着脖子好笑,在沈斯岩的伺候下乖乖吃菜,然后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任长洲调走了,任青山没事总去店里玩儿之类的。
“你还记得之前去温冬的两个高中生吗,那个马尾辫?”
“记得,怎么了?”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人俩上素央美院了吗,前段时间她们回平竹来了,送了我一幅画,画的咱俩,我送去裱框了,等回来我给挂温冬去。”
“温冬不是挂了很多么,那副先留着吧。”
“哦……那好吧。”
其实氛围不太对,姜佟是反应过来了,沈斯岩真回来了,他回来了,姜佟心里的委屈也都冒出来了,他想哭,想要抱,想要沈斯岩跟他说很多话,可人就是这样,想要的越多越张不开嘴。
而后只听啪嗒一声,沈斯岩将筷子放下了。
下一秒,姜佟的椅子被他握着扶手转了半圈,姜佟不得已与他面对面。
“干嘛……不吃了?”
沈斯岩说:“你想不想我?”
“想,这还要问么。”
“菜好吃吗?”
姜佟疑惑着点点头:“刚说了,是好吃的。”
“这是吉祥居婚宴的菜单。”
姜佟屏住呼吸,一时没说出话来。
“你说好吃,我想之后宴请宾客就用这一套。”
“什,什么意思?”
沈斯岩又笑起来,问:“你不打算跟我复合吗?”
“沈斯岩……”
“愿意就点点头。”
姜佟机械性的连点了好几下,然后看着沈斯岩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四方的盒子,起身,推开椅子,单膝跪地。
“我在哥本哈根采风时买的,不贵,它适合你,戴不戴?”
姜佟眨眼,似乎这样就能不哭,他伸出手,微微有些发抖。
沈斯岩好耐心的给他戴在无名指上,跟他说:“我给我妈买了房子,给你也买了。”
姜佟脑袋彻底宕机了,沈斯岩接着说:“我妈那套不在市区,便宜,全款买了,你这套在市中心,有点贵,我得还房贷。”
“姜佟,这三年不是在考验你,是在考验我自己,在我一天比一天更想要给你过好日子的时候,我确定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要跟你复合,你也可以理解成,求婚。”
“从你大二那年说要保护我开始,我这辈子就认你了,你在我这儿怎么着都好,你欺负我我也认了,你回平竹那天坐着轮椅,我以为你瘫了,当时其实满脑子都是算了,瘫了也能养活。”
“咱俩就这么过吧,别人哪行啊,不是那个味儿,你说呢?”
姜佟终于看不清了,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砸,他抓住沈斯岩的手,把人拉过来抱住:“回来就扔这么大颗炸弹,你要我死啊你!”
“还生我气吗?”
姜佟摇头,把眼泪抹在他颈窝子里:“那幅画你想挂新房里是不是?”
“嗯,”沈斯岩微微后撤,拿手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痕,说,“亲亲我,佟佟。”
这一声'佟佟'让姜佟喉间嘶鸣了一声,热泪泛滥,他仰起下巴贴过去吻住了他。
“沈斯岩,我饿啦。”
“沈斯岩,我脚疼,你给我揉揉。”
“沈斯岩,你背我吧,我走不动了。”
“沈斯岩,给我买这个。”
“沈斯岩,你现在不回来,我接下来一周都不陪你睡了。”
“沈斯岩,你去把练功房一把火烧了吧。”
“沈斯岩,你快来看,杜鹃开花了诶。”
沈斯岩沈斯岩……这样连名带姓叫了三年又三年,都说时间和空间会淡化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偏偏这个人,让姜佟今天想,明天也想,想到一颗心沉入海底,但随便扔一颗石子又能将它从海底翻涌而起。
姜佟格外庆幸,他想邀功,说他把那两盆死活不开花的杜鹃盘活了,还想说,以后的每个冬天都会陪你过了。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也就结束了,原先也就设定到复合说出来时结束,这本真没偏纲,认认真真写完了,虽然差点意思,但有在刻意改正之前写文时的一些口癖和标点符号不规范的问题。
我的孩子们我每个都喜欢,这世上爱意纠缠千种万种,希望一直在追更的各位也都跟他们一样勇敢,幸福。
下本见,晚安。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