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歆荷视死如归的坠落让沈金鸿魂不附体,他被消防员在最后一刹那抱住,俩人悬挂在露台外沿,上面那群人使了浑身的力气才将人弄了上来。
上来后沈金鸿便连滚带爬的往楼下去,那时候医护已经将落在充气垫上的骆歆荷放到担架上了,他人还没扑上去,警察便将他压制住塞进了警车里。
林丽珠与骆歆荷一道被送去了医院,沈斯岩则被姜佟送上了他车子副驾驶,过大的情绪波动让他又开始胃疼,他仰靠在椅背上,额角渗着汗珠,姜佟站在副驾门边,心疼的将那些汗水擦去了。
萧喆第二天才赶来医院,他在病房外走廊上看见了姜佟。
他快步过去:“怎么样了?”
姜佟在这坐了快半个钟头,这半个钟头病房里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和哭泣的声音,但他始终没有进去。
“阿姨们都醒过来了,”姜佟说,“沈金鸿闹这么大动静,都吓得不轻。”
萧喆放下心,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早说过他那二伯是个疯子,什么深仇大恨能坚持这么多年,还非要把这一家子闹成这样?”
萧喆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沈金鸿跑去学校骚扰过沈斯岩,而沈斯岩迫于他妈妈的阻拦始终没有真的甩开那个无赖。
这一晃,他们毕业也有六个年头了,沈金鸿竟疯到了把自己送上手机新闻的地步。
“谎言说久了,自己也分不清真假,”姜佟这时说,“沈金鸿是靠着对沈斯岩无端的污蔑和怨恨,才活到了今天。”
那年清明下了很久的雨,姜佟第一次被沈斯岩带去给惹惹扫墓,姜佟弯下腰,看着墓碑上笑的无比灿烂的小孩心生不忍:“原来他是这么可爱的小孩。”
这么可爱的小孩只存在了短短十年,都说生死一瞬,有人上一秒还在对你笑,也许下一秒就与你阴阳两隔,沈斯岩说,惹惹短暂的人生中,这样的瞬间其实根本不止一次。
阴雨绵绵,他们乘坐的公交在公路上踽踽独行,沈斯岩的声音在车子发动机的噪音里若隐若现。
“我二伯的酒瘾是从器材厂离开后才犯的,那时候器械厂被收购,采购科大换血,他失业了,前后找了好几个厂子,可采购科都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要他,也有要他的,让他上生产线做苦力,他不答应,他做惯了肥差,供应商抬举久了,他以为自己真捏着厂子命脉,谁也不放在眼里。”
“碰了几次壁,他察觉从前对他恭维谄媚的那些人没一个愿意拉他一把,他就彻底放弃了,每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回到家,对惹惹,对我伯母,甚至对我和我妈都没有好脸色。”
沈斯岩眼底愤怒又悲怆的神色,让姜佟意识到沈金鸿对他们应该不止没有好脸色那么简单,他抱住沈斯岩胳膊,靠在了他肩头。
“伯母早就想跟他离婚了,”沈斯岩接着说,“可他不同意,他有一天把家里的酒全扔了,跪在我伯母面前发誓,说再也不喝了,我伯母心软,就这样信了他一次又一次。”
“那惹惹呢?”
姜佟的提问像是戳到了重点,沈斯岩偏头压在他脑袋上,思忖着说:“我从来没见过惹惹那样的孩子,二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一点用处,可他还是爱他,相信他,他觉得他爸爸总有一天会感受到他的爱意,会重新爱他,他就抱着这样的信念跟我二伯相处,连被他打骂都不哭不叫。”
那段路的后半段,沈斯岩回忆起惹惹出事那天,嗓音明显带着哽咽,那也是姜佟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沈金鸿这个人的自私和冷漠,因着惹惹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后,沈金鸿在医院走廊上拦住了要回家报信的沈斯岩。
他死死抓着沈斯岩的胳膊——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急切之下是令人心惊的狠戾,“是你的疏忽让他死了,是你,都是因为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年少的沈斯岩感到恐惧,他看着沈金鸿狰狞的面目,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姜佟猛地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抱着脑袋埋下身子,闷闷地说:“沈斯岩那时候那么小,他还那么小……”
“岩岩,不怪你。”
病房里,骆歆荷靠在床头,她昏睡了一天一夜,肩胛骨骨折,能这么快醒来当真是上天庇佑了。
沈斯岩一直没有表达什么,但她就是看出了沈斯岩心里的想法,于是道:“你要真想对付他,犯不着叫我回来,你叫我回来就是还想给他留点余地,想让我劝劝他的不是么?”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真的不怪你,你看,伯母好着呢,”骆歆荷宽慰他,“就让法律去约束他吧,岩岩,丽珠,咱们都别管了。”
沈斯岩再过了半个钟头才从病房出来,当时办理案件的警察正好过来,他示意警察可以进去后,疲惫的在姜佟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姜佟在他面前蹲下,而后单膝着地,靠过去将他抱住了。
“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萧喆站在一旁,也是不落忍:“我去开车,送你们回去。”
等萧喆走后,沈斯岩才将姜佟抱住,用身上残余的力道仿佛要将他揉进胸膛里。
三天后。
沈金鸿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正式于公安机关拘留。
骆歆荷拒绝了沈金鸿提出的见面要求,被林丽珠带回家养伤。
一个礼拜后,姜佟独自去了趟公安局,他将一份材料交给了办理沈金鸿案件的警官。
一个月后,沈金鸿案件被移交至检察院。
时至五月上旬,温冬楼下关了一个月的卷闸门终于被打开了。
姜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看着站在外头的三个人——
“也不用这么早吧?”
任青山和任长洲交换眼神,嘴里道:“日上三竿了姜先生。”
萧喆则不耐烦的往里走:“半天不开门,生意还做不做了?还有我拎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你要累死我?”
姜佟算是被骂醒了,努着嘴装委屈,几人排着队往楼上去,一个二个先跟大亨打了招呼,之后才纷纷落座。
“斯岩呢?”任青山没见人便问。
“仓库,”姜佟说,“下个月那个展,他要赶进度。”
萧喆放下东西后去卧室和浴室逛了一圈,回来吊儿郎当的说:“你不会又住进来了吧?”
姜佟在厨房给他们倒水,闻言感叹:“我倒是想。”
“那你这是?”
姜佟没理他,像是揣着什么秘密,转而将水送去客厅:“诶,任长洲,你是不是得跟我说点什么?”
沈金鸿的案子到了检察院,但不是任长洲接的,不过也没少费心,督着同事加快进度办呢,他就是觉得姜佟这求人的架势不对,该说的不该说全压在肚子里。
姜佟瞧了他一眼:“今天是我请你吃饭呀大哥。”
“那就吃了再说。”
姜佟嘶了一声,被任青山及时掐断了:“他有跟斯岩联系,放心吧,对了,林阿姨跟骆阿姨最近都还好吗?”
“还不错,沈斯岩过去看过,俩人有个伴,情绪好了很多。”
“那就好。”
说着话,沈斯岩回来了,虽然是姜佟请吃饭,下厨还得是沈斯岩,中午时,几个人大男人终于围着桌子坐下了。
因着沈斯岩跟任青山这层交情,任长洲在这里头其实帮了不少忙,在姜佟的一番慷慨陈辞下,任长洲也打开话匣子——
“沈金鸿对骆阿姨有着极深的偏执,这个案子还没尘埃落定,案情特殊,你们可能还是要上法庭,到时如实陈述就好。”
沈斯岩点头:“我知道。”
“还有,”任长洲说完,又突然把话咽回去了似的,“算了,等法院判吧。”
都知道任长洲碍于规矩不能多说什么,姜佟也不打算追问了,这便将水杯塞进沈斯岩手里,自己也举起酒杯:“那就希望恶人有恶报,希望我们的生活都回到正轨,我敬各位。”
一顿饭吃到下午才散,姜佟送人走后回来,沈斯岩正在厨房洗碗。
姜佟不算喝多,微醺着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这一个月,其实沈斯岩并非好过,毕竟不是谁都会跟至亲之人走到这一步,沈东辉死后林丽珠为了还债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身无分文时是沈金鸿将他们母子接回了家中,那时候日子是难过,可大家心里都还有个盼头。
突然有一天,盼头没了,人心说变就变,多年的纠缠让沈斯岩忍无可忍,理智上他不得不阻断这样的状况,时至当下他也没有后悔,没有愧疚,他就是为这个家难过罢了。
姜佟知道的,但他帮不上什么,他只能抱着他。
“姜佟。”
“嗯?”
水流声停下,沈斯岩手撑着洗碗池边沿:“如果惹惹还在,他会喜欢你的。”
姜佟将下巴抵在他后颈上:“那最好了,我也会喜欢他的。”
姜佟这一个月都陪着他,乖得异常,偶尔去仓库找他,偶尔帮他应付一些客人和粉丝,最多的是趴在楼下工作台上打盹,昨晚还在仓库呆到睡着,这些沈斯岩都看在眼里。
他掰开他的手回身:“你不回家吗?”
姜佟摇头:“我怕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