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岩下午三点才回来,这中间,姜佟用他的浴室洗了个澡,把昨天满是酒味的衣服换下来塞进了洗衣机,然后换上了沈斯岩常穿的那套居家服,还有额外的收获,比如在洗漱台储物柜里找到他曾经用过的牙杯,以及用封装袋包裹着的牙刷。
照片是他翻衣柜时寻见的,被沈斯岩收进一个白色的盒子里,搁在衣柜的顶层。
沈斯岩上楼时,姜佟已经将翻乱的东西都归回原位,若无其事的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遥控器,见他进屋,直言:“这电视是不是该换了,都看不了几个节目。”
“酒醒了还不走?”
“我等你呢,”姜佟说着话起身,“为了答谢你昨天的不杀和救命之恩,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姜佟很快将人拽住:“任青山约你你都答应,我约你就这么难吗?还是说,你口是心非,死活放不下我?”
沈斯岩拧着眉头,因着姜佟这样子似乎是把昨天的事忘了个干净,不仅毫无悔意,还一改那副委屈巴巴的劲儿跟他表演上激将法了。
“去哪?”
姜佟乐呵,拿了外套拉着他下楼。
沈斯岩的车子在半个钟头后停在了析木美术馆门口,这地方沈斯岩熟悉,以前文知遥总是以人手不够为由勒令他们几个学生过来帮忙。
而此刻,他还没下车,文知遥就出现在了视线里,沈斯岩瞥了眼姜佟,之后才熄火下车朝对方走了过去。
“文老师。”
文知遥噙着笑拍了下他胳膊:“还以为你们今天不过来了,来了就行,我没白等。”
沈斯岩又看了眼姜佟,对方抿着嘴,似乎不打算多话。
文知遥接着说:“姜佟那天找我要图册,我还在想什么事这么突然,原来是为了你啊。”
“图册?”
“是之前给你们做的作品集,”文知遥说,“这春季赛展眼看着就要到了,听说你还没动静,时间这么紧,你身体吃得消吗?”
姜佟连这也说给他了,沈斯岩冷悠悠的,叫人打了个寒颤。
“文老师,我打算退赛了,”沈斯岩脚下站定,“时间的确不太够,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所以算了。”
文知遥听后愣了下,之后便不怎么意外了,只说:“行,你的事你自己定,那既然来都来了,带你逛逛吧,自打你毕了业,也有好些年没来过了。”
“好。”
姜佟一直没说话,他跟在沈斯岩身侧,从美术馆各个展厅里走过,听着这师生二人对当下新作品的评价,和那些逐渐深奥的对话,心想沈斯岩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倔脾气,”文知遥的声音突然闯进姜佟耳朵,“不过还好有你的坚持,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惹人瞩目的作品。”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这儿的,姜佟喟叹,眼前被隔离带围起来的雕塑名叫《蜃景》,而作者本人此刻就在他左手边。
这是沈斯岩念书时第一次参赛的作品,初出茅庐便朝整个艺术圈小小的开了一枪,这一枪引来媒介的关注,并在之后的两三年里持续将平竹大学的名气抬高了好几个维度。
这么看来,文知遥愿意花高价将他的作品买回来也无可厚非。
“姜佟?”
“在,”姜佟听见沈斯岩的声音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他收拾好神情看向沈斯岩,“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点?”
“你带我来这里,是觉得我心情不好?”
“啊,我的意图表现的,很不明显吗?”
沈斯岩显然不太相信,他抱着胳膊注视着姜佟,安静的等一个下文。
“本来有很多意图,但现在就一个,你开心就好。”姜佟这么不示弱,反倒让沈斯岩收回了些偏见,他重新看向雕塑,嘴里道:“我快不记得了。”
“怎么会?”
“没骗你,”沈斯岩说,“当时为什么要做这个,怎么做出来的,很难想起细节来。”
“当时是文老师给你报的名,选题是组委会给的,”姜佟说,“一开始你也没有思路,萧喆怂恿你出去玩儿两天,你们租了辆车,一路往西南方向开,中间走上了一条笔直但有坡度的公路,车子抛锚,两个人在那耗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就没再往前走了。”
见沈斯岩不搭话,姜佟以为他还是没想起来,便接着道:“你回来后就开始动工啦,你说车子是人为抛锚的,因为你是新手,开车的时候总觉得那条路前面坑洼不平,脚下刹车给的过于频繁。”
“后来你发现那条路其实很安全,总是出现在车子前面的水滩是因为天气炎热,深色的路面吸收了大量的热量,光线屈折才倒映出你头顶的天空,让你以为路面不平。”
姜佟描述时很认真,看起来不像在背台词,所以沈斯岩一时还真听了进去。
“你的灵感就是这样来的,利用光线,角度,温度,让观众以为伸手就能碰到她的手。”
'她'也就是《蜃景》的主体,一个身高不到一米,被白纱遮住脸庞的异域公主,所以观众无法从表情中得知她伸出的手是示好还是求救。
“你教过我,”姜佟说,“雕塑不只是雕塑本身,还有展示它时周遭的布景和打光,有走到它面前的观赏者,只有这些都存在,才是一个雕塑作品最完整的呈现。”
“不错啊,”文知遥方才不知去哪了,这会又走了回来,话也只听到了后半句,“姜佟这是耳濡目染来的是吗?”
姜佟偷瞄了眼沈斯岩,难为情的笑了笑:“文老师,斯岩的作品会一直放在这里吗?”
“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会一直在这里。”
姜佟便歪头:“听见了吗沈斯岩?”
沈斯岩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扭身瞧着他:“你饿不饿?”
“啊,我,还好。”
“行了,跟斯岩吃饭去吧,”文知遥很有眼力见地说,“我老婆也等我回去吃饭呢,我走了,你俩自便。”
文知遥说完真走了,姜佟站在原地,等了会才听见沈斯岩问他:“要跟我聊聊别的吗?”
姜佟将思维摆回现实,思忖着说:“你不会要跟我算昨天的账吧?”
“昨天的账总有人会跟你算。”
“……沈斯岩,你恐吓我?”
沈斯岩不理他,抬脚朝外走去,但姜佟很快跟了上来,凑在他身边问:“我们回去做饭吃好不好?我学了好些菜呢,给你露一手啊?”
“我胃不好。”沈斯岩说。
“我都说我特地学的嘛,你怎么油盐不进的……”
“嗯……”
这是姜佟从回来到现在,沈斯岩头一次不带任何情绪跟他吃的第一顿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的最多的是文知遥,其次是析木美术馆里那些新人的作品,风格诡谲的油画,虚幻意识流的摄影图像……沈斯岩甚至会认真听他天马行空的看法,说的不对他也不纠正,点点头,偶尔笑一笑,然后告诉他思维可以再拓宽一些。
一顿饭吃到很晚,姜佟埋头喝汤时会有些庆幸,在亲眼见过那样浓烈的痛苦之后,他终于发现这样不掺杂任何情感纠葛的相处才能给沈斯岩带去片刻的松快。
“沈斯岩,”姜佟放下勺子,说,“赛展不想去就不去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还有呢?”沈斯岩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问。
“还有……昨天是我失态了,但是人嘛,总是要在挫折中诶,诶,你走什么啊?”
沈斯岩走得极快,姜佟小跑着跟上去,嘴里跟着念:“在挫折中成长,汲取教训,越挫越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守到云开见月明!”
“沈斯岩你走慢点……哎呀斯岩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上章结尾是个伏笔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