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能大老远从玄月宗追过来,全因他早在我身上下过追踪的法术。
但是现在双目失明,一路上又耗费许多法力,一时无法施展瞬移术回去了。
而宗门里其他人也没人知道我们在临水村外的山上,不能来接应。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东方既带回原身在山下的家,暂且有个地方休息落脚。
时隔几个月再回到临水村,之前住的茅草屋倒是还在,只是屋顶茅草被风卷走不少,其中一角还破了个脸盆大的洞。
我弄干净一张凳子让东方既先坐下,去河边挑了一担水回来,大夏天也不必烧热,直接就给他用了。
东方既洗干净脸,自然地冲我伸出一手。
我尴尬道:“师尊,弟子几个月不曾回来,擦脸帕子已被晒朽,用不了了。”
东方既便收回手,白皙冷峻的脸上就那么挂着水珠子。
“师尊,镇上可以买到马车,我们稍事休息一会儿就去镇上,买辆马车回玄月宗?”
我建议道。
东方既思量片刻,问我:“你有钱吗?”
我:“没有。”
东方既:“我也没有。”
我:“……”
我:“………………”
堂堂玄月宗宗主,和宗主的徒弟,竟然要因为没钱而回不了宗门了吗?
东方既垂下眼睫:“我有些累,有地方睡一会儿吗?”
“有,师尊稍等。”
先把怎么回去的事放一边,幸好柜子里还有干净的床单被套,我把床上落了灰的换了下来,然后把东方既扶上床上去——是的,他现在甚至走路都需要人扶了。
追踪法阵只能追踪到大概的范围,也不知道他为了找到我,到了山上后,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替他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外袍,忍不住问道:“师尊,其实你眼睛不方便的话,可以让穆峰主来找我的。”
东方既配合地抬手,让我把袖子脱出来,道:“只有我能找到你。”
“可是……师尊你也不一定非要来找我。”我莫名觉得心里酸涩,“反正我也不是个听话的徒弟,比起臧临师兄他们我差远了不是吗?”
东方既在床上躺下,翻了个身背朝着我,而后轻声道:“但我想来。”
这一刻忽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乎那不停使血液循环的泵暂停了一瞬,而后才继续运行,将血液迅速输往全身。
“师尊你先休息……徒儿饿了,出去找点儿吃的。”我快步从茅草屋里离开了。
-
地里几个月前种下的红薯和萝卜全没了,从留下来的一个个坑来看,显然是被人偷走了。
临水村这帮混蛋,不但把我人绑了去祭山神,连我种的萝卜和红薯都不放过。
我顶着太阳在地里挖来挖去,终于挖到了几个漏网之鱼——两个萝卜,三个半红薯。
幸好东方既已经辟谷了,不然就这点东西,真不够两个大男人吃。
但我没想到,萝卜炖熟后我刚吃没几块,东方既就起来了,在里面叫我。
我端着碗跑进去:“怎么了师尊?”
东方既坐在床边,眉毛微皱着:“你吃东西。”
我:“是啊,我在吃萝卜。”
东方既:“那我呢?”
“啊?”
“师尊你已经辟谷了……”还要和我抢吃的吗?
东方既不吭声,就那么坐着不动,眼睛失焦地望着前方地面,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好像从他已经失明的眼里看出了委屈来。
我端着碗看着这画面,良心骤然痛了起来,东方既都变成紫薇了,我怎么连一块萝卜都舍不得!我还是人吗?
我赶紧道:“师尊,这碗我吃过了,再给你重新做一碗吧。”
“不用麻烦。”东方既道,“吃这一碗就好。”
我便把碗拿过去要放他手里,然而他又不高兴了:“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觉得我还能自己吃东西吗?”
“对不起对不起。”
我拿着勺舀起一块萝卜吹了吹,送至他嘴旁,他却毫无察觉,我只好提醒道:“师尊?”
东方既头微微一侧:“嗯?”
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其他的表达,只能直白道:“师尊……张嘴。”
“哦。”东方既似乎却也并不对我这话感觉到冒犯,只是听从地张开了嘴。
终于顺利地把萝卜喂进了东方既的嘴里,他细细咀嚼一阵,吞了进去,又静静坐着不言语。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等我喂下一块。
于是又舀起一块喂给他,他端坐在床上,安静地吃着萝卜。
我一瞬间心里莫名痒痒,只觉得今天的师尊……好乖啊。
没多会儿,碗里的萝卜吃完了,我却控制不住地还想喂,于是又把萝卜汤舀给他喝,他也乖乖地喝完了。
“师尊,我去洗碗,你坐在这里等我?”我道。
“嗯。”东方既点点头。
洗了碗回来,又打了桶水进来打扫卫生,东方既听见动静,起身摸索着走过来:“江流,你在做什么?”
“擦桌子扫地,房子里很多灰。”我道。
东方既:“我帮点儿忙吧,桌子我来擦。”
那也行,免得他无聊,我拧了张抹布放他手里,把他引到桌子旁边,这样就把家务分了两份开始干。
等打扫完,东方既的脸又脏了,又打水给他洗脸,洗完脸又湿漉漉的。
大夏天的白天完全不想去外头活动,太热了,这里又不像摘月殿的活动范围那么大,便只能脱了外衣上床去午睡。
以前都是我睡里头,他睡外头,但现在他眼睛看不见了,自然是要调换一下的。
这床窄,两人大男人并肩躺下都有些困难,稍一翻身就会碰到对方,天气热,碰到别人的皮肤更觉得热,我便一个劲儿往边上挪,整个人几乎半挂在床沿上。
这么趴着挂了一会儿,忽而背后一阵风吹了过来,我以为是窗外的自然风,但这风又是一阵一阵的,转过头去一看,是东方既拿了把蒲扇在给我扇风。
“多累啊师尊,我来吧。”我把他手里蒲扇拿了过来,大开大合地扇了一阵确保两人都能有风。
“师尊,你眼睛……是怎么成这样的呢?”我一边扇风一边将这个敏感的问题问出了口。
“我也不知道,昨夜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东方既淡淡道。
“是因为蛤蟆精的毒吗?”
“不是。”东方既手伸过来,摸索了几下才放到我头上,拍了拍,“睡觉吧。”
我扇着扇着风也累了,蒲扇盖在胸口,在夏日温热的空气里睡了过去。
睡了没多久,感觉到屋里慢慢变凉了,甚至是觉得有些冷起来,便下意识翻身往里面滚了滚,这一滚恰巧滚进个温暖的地方,我便窝在那儿舒服地睡了。
一觉睡至将近傍晚才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东方既的怀里,唯一的一个枕头自然是东方既睡着,所以我睡觉的时候枕的是自己的胳膊,但是睡完一觉,脑袋下枕的胳膊也变成了东方既的。
我怎么睡着了之后这么大逆不道?趁东方既还没醒,我赶紧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已经不那么晒了,甚至天边还有黑幕般的乌云慢慢朝这边压过来。
可能会下雨,暂时回不了玄月宗的话,得把屋顶补了。
刚穿过来还没被村民绑去当祭品时,我在村里跟着一个泥瓦匠学过一阵手艺,知道怎么补茅草屋的屋顶。
我换了身原来的粗布短打,衣袖和裤腿都束起来,戴上竹笠,拿着砍柴刀上山打茅草去了。
打完茅草回来东方既醒了,坐在床上发呆,一听我脚步声就问:“去哪儿了?”
“上山打茅草去了,晚上可能会下雨,把屋顶补一补。”我把一担茅草从肩上扔下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师尊要不要喝水?”
东方既简短一个字:“喝。”
水他还是能自己喝的,只用把水杯放他手里便好。
傍晚时分已经稍稍凉快下来,茅草屋在河边,风挺凉爽,我搬个板凳坐在外面把茅草编好一大片,正要上屋顶去补漏,却犯愁了。
我没梯子,上不去房顶。
“怎么了?”东方既敏锐地察觉出来。
把难处和他一说,他流露出“这有何难”的神情,道:“你过来。”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前,他抬起一手,一下掐中了我的脖子。
我登时大惊,差点以为他嫌我没用要把我掐死,紧接着他手就顺着我脖子往上摸,指腹摸索过我的嘴唇,脸和鼻子。
最终摸索到眉间,停下来,两指并拢按在我眉间,便有一股力量通过他指尖输入我体内。
东方既手指离开,道:“为师渡了一下法力给你,你照我之前教你的,试着用用看。”
我出去外面,尝试着感受,还真的感觉到了一股气劲盘桓沉淀在丹田处,接着我按之前学过的口诀,运行它游走周身,再一发力,人便像个被放气的气球瞬间蹿上了天。
“哇啊——!”靠自己飞起来和被别人带飞一点儿都不一样!好爽啊!
但这股法力转眼就用完了,就如同漏光了气的气球一般,直往下坠。
“救命啊——!师尊!”我吓得哇哇大叫。
紫薇既从屋里闪现出来,迅速而准确地伸手接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