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绝对不可能!肯定是你们哪里搞错了!!”
“……就算没弄错, 就算伏商真的是梁渠,那我姜兄也只能算被挟持的受害者,你们怎么能连他一起下追缉令??”
“……”
嘭!
厅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端木华一张脸气得通红,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里面冲出来, 跑走了。
端木沧在他身后连喝几声都没叫住人,只得回身对首座上的酆尘尴尬地笑了笑:“我替那孽子向二长老赔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没有坏心思, 只是对朋友讲义气……”
酆尘神情淡淡地说:“无妨, 令郎一时想岔了,可以理解。只要端木城主能保证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大计,就随他去吧。”
端木沧后背沁出一点冷汗,“是。”
“那我们来谈正事吧,端木城主。”
一个时辰后, 端木沧敲开了儿子的房门。
端木华正在屋子里收拾包袱,端木沧看他装了两袋子的灵石、三口袋灵器、还有若干家族中珍藏级别的灵药,无语道:“你这是干什么?要卷了细软跟爹娘分家?”
端木华一边塞东西一边说:“爹,姜兄救过我多少回了?咱可不能狼心狗肺!他走得急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得赶紧去给他送补给……”
“站住!”
端木沧对上自家傻儿子,一脸惨不忍睹, 压低了嗓音训道:“你这是生怕书院的人逮不住你朋友, 想要亲自带路是吗?”
端木华没想到这一层,一呆在原地:“啊……那怎么办?!那我还能做什么!”
端木沧神色凝重, 来回踱步,半晌才说:“阿华, 你我都知道,书院长老的判断, 是不会出错的。我理解你重情重义,爹也和你一样感激那位仙君……但那可是梁渠。他若是自愿跟凶兽走的,那你……”
端木华急得脱口而出:“爹,什么凶不凶兽的,伏商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不知道他对姜兄多……多……哎呀!总之,如果他真是梁渠,那只能说明,之前那些传说是错的!”
谁家毁天灭地的凶兽能跟人谈情说爱?!说出去还不笑掉人大牙!
端木沧脸色大变:“不可胡言乱语!三大书院千年前为了剿灭梁渠一族,你可知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和代价?!这岂是能容人随便置喙的!”
“可是——”
“行了!”端木沧不让他再说,“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端木华仍在吹胡子瞪眼,只听端木沧道:“咱们家的矿脉,可能保不住了。”
“啊?!”端木华张大嘴巴,手中的灵石哗啦散了一桌。
他是不是起猛了,居然听见自家要破产了?!
“什、什么意思?”端木华结巴道。
端木沧一贯憨态可掬的胖脸上,现出难以掩盖的愁色。
“如今梁渠脱逃现世,来日修仙界必将动荡不定,有一场大战。书院如今要招兵买马,财力吃紧,我们端木家……也该出点力。“
端木华怒火中烧:“他们要打,关我们什么事?!灵石矿脉是端木家先祖留下的,一直都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白白给他们征用了去?这不是强盗么!”
“这是昆仑、武陵和蓬莱的掌门人共同达成的协定,端木家没有发言权,”端木沧木然道。
其实酆尘的原话说得客气,甚至没有用任何强制性的词语,委婉地提出要“商议”。
对方只是告诉端木沧,梁渠是整个修仙界必须戮力同心面对的危机,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如果在这一刻选择了袖手旁观,那将来,修仙界自然也可以对其不闻不问。
端木沧心里很清楚,他仅有的选择,唯有答应,和被迫答应。
这就是端木家族的悲哀。
像弱小的幼童手握珍宝,只能想方设法借助他人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而一旦这保护的力量化身掠夺者,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作为修仙界之首,三大书院处于万众瞩目之下,又互相制衡,当然不可能像暴徒一般强取豪夺,反而要维护公义,为下辖域内的门派家族提供庇护。
然而现在他们师出有名,这件事就成了大公无私之举。
端木家族纵然有再多不甘心,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更何况,前些日子丹临城遭乱,更加证明他这个做城主的没本事护住两条矿脉,书院来接手,反倒是顾全他们安危的善举……
端木沧舌尖发苦,万般无奈说不得,最后只道:“多事之秋,你给我留在家中,哪里也不要去。别再添乱了。”
端木华坐在房中,脑袋嗡嗡作响。
一会儿想着家里要没钱了他是不是得上街乞讨,一会儿想着姜兄和伏商流落在外,还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提前加入了丐帮……
越想越心酸,简直恨不得那梁渠立马出现,把家里这群强盗给生嚼了!
……
“阿嚏!”
姜朝眠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把自己尽量团成一个球。
他背后贴着的是冰冷的山壁,屁股底下是崎岖不平的岩石,夜里的凉风穿过洞穴,激得他手臂上细软的汗毛根根起舞。
……他这是惹了哪路神仙,净跟山洞、地底过不去了!
自打穿过来,他就已经当了好几回风餐露宿的野人,就算是上辈子当社畜,住的最差也是八十一晚的小旅店,好歹有床有被子呢!
姜朝眠抱紧膝盖,暗暗发誓,这种苦日子再不能有下回!
正想着,余光忽然瞥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在鬼鬼祟祟朝他靠近,当即厉声道:“干什么?站那儿别动。”
伏商顿时停下,眼巴巴地望着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哥哥,你冷,我给你取暖……”
“我冷关你什么事?”姜朝眠冷漠无情地说,“小骗子。”
说着姜朝眠摸了摸怀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个乾坤袋,里面还有两张取暖符。
舍不得用,眼下还不知道要逃亡到什么时候去呢,得省着点。
这么想着,姜朝眠把东西放回去,又连打两个喷嚏,瓮声瓮气地说:“不许过来,否则我立刻就走。”
伏商的步子刚偷偷挪了两寸,闻言咻地缩回去。
他满心焦急,在原地如困兽一般转了几圈,嗓音也随着心情变得冷硬起来:“你着凉了,这样下去会生病……”
“那也不要你管。我可不像有些人,会卖惨装乖骗人同情。”姜朝眠故意拿话刺他。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识破了你的身份,随时可能出卖你。你赶紧走,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保证不会向别人举报你,行了吧?”
伏商神色愠怒:“你、你把我当仆人?!”
姜朝眠戏谑地看他:“我怎么敢?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凶兽梁渠,当然是我做您的奴仆了。”
毕竟……哪家猫还不是个主子了?
然而伏商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理亏地低下头去。因为很难否认的是,他一开始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呢?
“我……我没有,我没那么想……”他讷讷道,“你……你救了我,我想……”
“等等,说起这个,你既然是堂堂凶兽,为什么与我第一次见面那晚,会被区区一个暗器所伤?”姜朝眠一扬眉毛,目露精光,“好啊!你装的是不是?!伤该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你又讹我???”
伏商慌了,甚至忘了纠正他自己并没有“又”讹,声音愈发虚弱:“我没……我……”
姜朝眠见他那副脸色,哪还有不清楚的。
他想起那晚这人假装受伤霸占了他的床,又想起多少个日夜馒头窝在他胸前,这人还要装模作样来缠着他一起睡,当即恼羞成怒地把手中乾坤袋砸过去。
“骗子骗子骗子!骗我好玩吗?!我把你当亲弟弟,你却想利用我??还跟我玩什么一人分饰两角,还……还……还敢蒙我,上我的床!”
伏商:“……”
伏商的额角开始疯狂冒汗。
他现在完全忘了自己曾经作为凶兽,面对人类目空一切傲睨万物的气势,只会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如果现在他是兽形,应该就能看到一双紧张的飞机耳,和垂在身后不安摇晃的尾巴。
伏商笨拙地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这些都不是真的,想说他明明早就不再这么想了。
但无论如何,最初相遇时,他就是抱着利用人类的目的接近他的,人类一定已经想明白这点了。
“哥哥……”
伏商沮丧又张皇地小声叫了一句,带着浓浓的鼻音,渴望得到一点安慰。然而姜朝眠这回没再心软,转过身去不肯再看他。
“过了明日,你就走吧。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也免得我拖你后腿。”姜朝眠闷闷地说,“钱你拿着,往后你是想要毁灭世界还是杀人放火,我都管不着了。”
黑暗中,伏商的眼睛猝然瞪大,双手死死握在身侧,胸口好像被利剑穿透一样,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想要立刻上前把青年抓进自己怀中,和自己绑在一起,绝对不许离开半步。
残余的理智堪堪拦住了他。
因为他害怕看见那双眼睛里,出现更多的失望和厌恶。
等伏商在原地缓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姜朝眠就这么背对着他蜷成一团,睡着了。大概因为冷,紧紧缩成一团,睡梦中还在微微发抖。
伏商心里轻轻一动。
他是凶兽梁渠,他有着杀人如麻的传说。
可是姜朝眠刚才说了那么多,怪他欺骗怪他居心叵测,怎么从来没有怪他是一只凶兽?
他和自己撕破脸皮,居然还敢这样大剌剌地睡觉?
伏商眼睛里滑过一抹幽光,眸色沉沉,抬步向他走过去。
……
姜朝眠很早就醒了。
昨晚气狠了,导致他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头昏昏沉沉,有点感冒的症状。
他伸了个懒腰,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两腿夹着柔滑蓬松的羊毛毯子蹭了蹭,试图把自己完全埋进身下柔软的垫子里……嗯???
姜朝眠猛然睁开眼睛,缓缓转头一看。
一块巨大的,洁白的,毛蓬蓬,滑溜溜的毛毯,垫在他屁股下面,夹在他两腿之间,就连他的手臂、肩膀和脖颈处,都被这种绵密厚实的毯子给包裹起来。
他仿佛陷入了一大坨蓬松温暖的棉花糖里。
以至于有点发热。
姜朝眠的视线呆滞地顺着“毯子”往上爬,看见了……胡须。
猫科动物的三瓣嘴。
再往上是……一对呈三角形竖起来的猫耳。
姜朝眠:“…………”
他好像,被一只硕大无朋的猫埋了起来。
好大。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猫……不,猞猁……不不。
这是什么?!?!
姜朝眠发出一声短促的喊叫,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来,没想到一脚踩下去,居然还是柔软的“毛垫子”!
身下的东西显然被踩醒了,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一双熔金般的兽瞳睁开,看着姜朝眠。
姜朝眠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只庞然大物。
比动物园里见过的老虎还大。
具体大多少不知道,但感觉对方一个巴掌下来,他半个人都能没了。
“大猫”被他的眼神盯着,有些局促不安地半坐起来,想要把刚被狠狠踩了两脚的肉垫缩回身体下方,贴着山壁发出了伏商的声音。
“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昨晚你太冷了,我这就……”
姜朝眠大喊一声,把小山一样的猛兽吓得一哆嗦,就见他一个猛扑上去,埋进那雪白到华丽的毛发里,狠狠吸了一口。
伏商:“…………”
姜朝眠抬起头来,继续用一种高声调喊道:“你怎么能变这么大!你原来有这么大!!”
“大猫”疑惑地歪了歪头,金色的瞳仁对准他,“哥哥,不止这么大。”
“这不是我的完全体。我的原形,应该还能比现在再大一倍。”
姜朝眠:“???”
姜朝眠受到巨大震撼,那一刹那甚至把两人之间的龃龉都暂且抛诸脑后,有点矜持地问:“我……我可以骑你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