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强自忍耐之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黑袍巫医那把蛇刺径直扎进了小永的眼眶里,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一甩, 把整颗眼球都叉了出来,啪唧一声摔到他面前不远处。
粘在地板上, 砸出几滴黏液。
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要是他吃过东西的话。
所以修仙界的人如此热衷辟谷,难不成都是为了防着这种时刻吗???
姜朝眠还在慢慢消化恶心, 疑惑地想着为什么巫医选择了追杀那颗头而不是自己。
只见那颗红白黑相间的眼珠子, 竟兀自在地板上缓缓翻了个身, 咕唧咕唧转过眼来。
与此同时,刚甩掉巫医攻势的人头小永在半空中桀桀地笑出声。
那笑声不再是小永原来那种清脆的孩童嗓音,而是变成了一个嘶哑难听的老男人声音,听着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的身体在哪?”黑袍巫医抬手召唤出两条青蛇,盘在自己头顶的弯角上, “说出来,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人头发出疯狂的大笑,嚣张道:“你这个小贱人,竟敢毁坏我最得意的杰作!!不过, 我现在有了一个更完美的选择……等我炼成新的身体,定要让你这贱人活着被我拆骨剥皮, 制成人皮窗纱, 日日受尽凄风苦雨!”
人头话语一止,身后姜朝眠设下的结界居然被乳白色的雾气硬生生侵蚀出一个大洞。而后人头猛地提速, 疾射而出,砰地撞进了房门里去。
姜朝眠瞳孔遽然一缩, 提剑正要飞身扑上去阻拦,忽觉四肢百骸一沉, 直直地坠到地上。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刹那之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浸满柠檬汁和辣椒水,又酸又痛,如同一夜之间在长城上狂奔了五十回。
姜朝眠顾不上身体的异状,焦急地高声示警:“伏商!小心!……巫医大人,巫医大人!求你帮帮忙,救救我弟弟,我弟弟还在里面!”
身后的巫医冷哼一声,上前一脚踢开房门,谁知她的脚才跨进去一步,冷不防停住了。
姜朝眠急道:“巫医大人你……”
那身黑袍终于动了,却不是向里,而是倒退两步,重新回到了门外。
紧随其后的,是一双姜朝眠再眼熟不过的靴子——
“哥哥?!”
伏商站在门前,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的内衫,胸前露出一片薄而瘦削的肌肉。
他的右手上提着一只人头,已经不太看得清楚原来的样子,面上鼻青脸肿,原本唯一的一只眼睛也销声匿迹,只剩下两只大得骇人的黑洞洞眼眶。
人头一直在惨叫,但由于气息十分微弱,声音更像苍蝇在烦人地嗡嗡嗡。
姜朝眠呆呆地望着他,见他把那惨不忍睹的人头随手往门框上一塞,插在支棱出来的木条上,然后急切地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轻松将他抱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姜朝眠一落入熟悉的怀抱,顿时放松下来,这下身上的酸痛立刻不得了起来,让他小声□□道:“……身上好痛,动不了了。”
伏商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人类,探遍灵脉也只探出他体内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是蛊虫,”黑袍巫医开口道。
姜朝眠正难受得死去活来,闻言脸色唰地一青:“什什、什么?!”
鬼面上尽是冷漠:“刚才那些雾气全都是蛊虫组成的,你在雾里待了这么久,现在浑身早被虫子钻透了。”
姜朝眠:“…………”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伏商一手锁住姜朝眠两只腕子,不让他抓狂地试图挠自己的脸,一面抬眼,向那黑袍女人投去一道凌厉肃杀的目光。
“是你。”
人类提过那个伤了他的玩意儿。
伏商毫不费力地搂着姜朝眠站起身,走向黑袍巫医。
“不是我,”鬼面后的人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向后退了一步。
“蛊虫是他……等等,蛊虫尚在,说明他人还活着!”
伏商扭头一看,插在门框上的人头已一动不动,丧失了所有生机,彻底变成一颗腐烂干瘪的人头。
黑袍女咬牙切齿:“那就是一个他做的偶人,只要在偶人断绝生机之前逃出去,他还有机会回到自己本来的身体里。你再啰嗦,等他当真逃掉,你的爱人就只能等死!”
说完,巫医掠起一阵黑风,像只巨型乌鸦似的,展袖消失在楼梯上。
姜朝眠一脸呆滞:“……她说什么?”
伏商耐心地把姜朝眠软塌无力的右手捞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把人抱稳了,跟着跳下楼去,“她说这是个偶人。”
姜朝眠:“……”不,不是这个。
不过,他也万万没想到,跟自己贴身相处几日的小永,居然会是个人偶!怪不得他总觉得小永的眼睛好像一日大过一日,想来是外头的肉皮松了,撑不住了?
啊,所以小永这名字,应当也不是“永远”的“永”,而是……人俑的“俑”?
那可真是好大一只让人san值狂掉的人形手办……
就这么一打岔,姜朝眠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应该要替伏商纠正对方,他才不是什么爱人。
到得楼下时,黑袍巫医已经和一个人打了起来。
姜朝眠定睛一看,嚯,这不就是前两日想要贪墨他灵石的客栈老板吗?敢情一开始就是一人分饰两角?
就是个专门宰客的黑店!
另一边,那黑袍巫医正和客栈老板打得难舍难分,见他们二人下楼来,顿时士气大涨,以为援军到了。
岂料那凶神恶煞的白发少年只是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来,怀里搂着青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像在看猴戏。
“……”黑袍的蛇刺削掉客栈老板半片衣角,气急败坏道:“还不来帮忙吗!”
伏商手指上绕着姜朝眠的发梢,一面用妖力压制他体内躁动的蛊虫,一面懒洋洋地问:“哥哥,你说我要去帮她么?”
姜朝眠思索片刻,道:“我看巫医大人还应付得来,要不先等等?你伤还没好全吧?我担心你……”
黑袍巫医:“……”你们这对狗男男!
她略显狼狈地躲过迎面飞来的一群蛊虫,厉声喝道:“别以为你们可以置身事外!你若是不快点助我解决此人,你的爱人……”
“哥哥?哥哥?!”伏商猝然起身,晃了晃怀里突然失去知觉陷入昏迷的姜朝眠。
“……一样会死。”
那黑袍巫医喘了口气,冷冷地把话说完:“那些蛊虫数以万计,它们很快会在他的血肉里茁壮成长,吸食他的生机和灵力,直到最后吃光他的血肉,只给你留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话音未落,一阵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芒划过巫医的鬼面,那张存在了数百年又浸透巫力的坚固面具唰然裂成两半,露出面具后一张惊愕万分的年轻脸庞。
“你……”
鬼面女孩嘴里的字才吐出一半,就见那隐于暗处一直神出鬼没的男人不知何时被白发少年掐住了脖颈,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蹬着两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鬼面女孩:“……”
所以自己先前辛苦打斗那么半天是为了什么?!
伏商面无表情,周身杀气凛然,眼睛里有金色暗纹流动。
他盯着那枯瘦蜡黄的客栈掌柜,看似平静无波地问:“就是你,妄图勾走我的哥哥?”
男人出气多进气少,一张脸已经快憋成了紫色,仍能看出脸上的无言以对:我他妈那是看上了你!
但现在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而且显然在为自己曾经的眼光后悔。
“……饶……饶……”
客栈掌柜将将努力从气管里挤出两个字,只听轰的一声,一团绿中带着金色的火焰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连惨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消失在火焰中,连灰烬都不剩。
年轻的鬼面女站在一旁,心胆俱裂。
男人就连灵魂……也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伏商收起手中的灵焰,转头看向鬼面女,漂亮至极的眉眼透着一股血腥气浓郁的杀意。
一步,两步。
看着那似神又似鬼的白发少年向自己走来,鬼面女在发自灵魂的颤栗中,突然灵光一现,获得了来自巫族先祖的降灵。
千钧一发之际,她倒头一拜,全身匍匐在地上,俯首帖耳道:“巫族第三千三百六十一代传人巫云空,拜见梁渠战神!”
伏商停下脚步,语气中带着森森寒意:“你,居然认出了我?”
巫云空头也不敢抬,微微发着抖,毕恭毕敬道:“我族自上古时期便承载着沟通天地神灵的职责,虽近千年来神族殒落……但族群使命,誓不敢忘!”
梁渠一族作为上古凶兽,虽不是正神,却靠着凶残的战力享受着近神的位望荣宠,同样是巫族过去供奉的主子之一。
伏商看着脚下的年轻女孩,勾了勾唇角,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我早已不是神了,收起你廉价虚伪的忠诚。你伤了我的人类,今日一定要死。”
巫云空慌慌张张地喊道:“梁渠大人息怒!梁渠大人请听我分辨……”
“你……你们在干嘛?”
身后,姜朝眠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充满着快要溢出世界观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