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的人一走, 看热闹的村民们也跟着散去。
可怜王大娘在竹屋里看完了整场跌宕起伏的大戏,走出来时还有点神思恍惚。
她现在落到姜朝眠身上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流落乡野的废太子, 既带着敬畏又有点怜悯,矛盾极了。
“少、少掌……”
姜朝眠连连摆手:“大娘, 我已经不是少掌门了,您还是叫我朝眠就行。没吓着吧?不好意思, 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汀上前朝王大娘手中塞了些碎银子, “多谢您这段时间照顾师弟。往后若有什么需要, 可以到太清山清风门来找我,我叫林汀。”
王大娘受宠若惊,末了连声道:“哪儿的话,仙君这真是折煞我了!我们家靠着朝眠仙君的灵石过了一整年的好日子,如今你们又替大伙儿收拾了吴家的人, 合该我们道谢才是!”
两人亲切微笑着送王大娘离开后,林汀扭头,脸色一变,肃然道:“一枚灵石?!师弟, 你在大娘那儿买什么花了这么多钱?!是不是被骗了??”
“啊……那个……唔,师兄, 你累了吗?什么时候回去?”姜朝眠挠挠脸颊, 支支吾吾转移话题。
林汀:“这不重要,灵石……”
旁边的伏商双臂抱在胸前, 不客气地冷冷打断他:“你怎么来了?”
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林汀奇迹般地看懂了师父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正想解释, 就见师弟大剌剌往那白头发上轻轻拍了一下,薅了两把:“怎么这么跟你师父说话?是我下午传讯给大师兄, 请他来帮忙的。”
林汀:“……”
伏商:“……”
林汀看向伏商的眼神充满无能为力的愧疚:师父,对不住了,谁让你在师弟心中,还在给我当徒弟呢。
伏商不再理会林汀,满脸郁色地小声咕哝道:“有我在,根本用不着他帮忙。”
“我知道,”姜朝眠听见了。
“我知道我们小伏厉害,靠得住,绝对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这不是不想你再打架嘛,万一受伤了,哥哥会心疼的。”姜朝眠的手落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哄道。
林汀心想,完了,师弟真把伏商当作小孩了,可以他的修为年龄一定不会太小,这下对方不会生气吧……
伏商:“好吧,我听哥哥的。”
然后熟练地用脸蹭了蹭姜朝眠的掌心,走到外面去收拾被炸得乱七八糟的院子。
林汀:“…………”
“师兄,吴家的事就拜托你了。这群地头蛇在这里盘踞了不知多少年,简直是临漳土霸王。他们能一直瞒着清风门,想来还是有点本事,”姜朝眠说,“或许背后还干了不少别的鱼肉乡里的事。”
姜朝眠之前对吴家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以吴丛那几兄弟的蛮横程度,颠倒黑白是极有可能发生过的事。
到时候他和伏商可以一走了之,临漳的老百姓们却要继续忍受吴家的折磨。
林汀点头:“你放心,此事交给师兄,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他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姜朝眠。
“这里头是师兄攒下来的一些灵石,不多,你且拿着,路上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姜朝眠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五六块灵石,和他过去的资产比,少得有些可怜。
林汀虽是清风门的首席大弟子,但毕竟不是姜家人,自然也就不能同姜朝眠的穷奢极欲相比。加上他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成日醉心修炼,从不贪图享乐,几乎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就这点灵石,想必还是从他预备给自己买装备的钱袋里抠出来的。
姜朝眠没有推辞,道了声谢收下,笑眯眯地问:“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爹……给姜万信当义子?”
林汀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卡在喉管里,呛了个好歹。
“我……咳咳!师弟你别……咳咳误会!都是他们乱说的,我绝对没有这种……咳、想法!掌门、掌门永远是你爹!”
姜朝眠:“……师兄,你好好说话,别诅咒我!”
林汀茫然:“什么……?”
姜朝眠耐心道:“师兄,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答应我爹给他当义子啊。这样你就可以随便花姜家的钱,以后还可以早点继承掌门之位,把那老……老头子给踢下去!”
林汀:“???”
林汀在震惊中瞥了一眼从外面走进来的伏商,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的打算居然会不谋而合。
要是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再多上几个,这会儿都该怀疑,伏商是不是姜朝眠派来怂恿他造反的了。
然而林汀是个直肠子,他只是觉得师弟和师父真是心有灵犀,重点便转到另外一件事上。
“师弟,这么一闹,只怕你得离开临漳了。”林汀神情凝重地说。
吴家能瞒住清风门在临漳作威作福,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没闹出大乱子,姜万信不想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代表他对发生在临漳的事一无所知。
更何况,吴家这回吃了大亏,恐怕还要损失一个儿子,即便是林汀以清风门的名义去查他们,多半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样一来,姜朝眠带着伏商在这里暂住的事,姜万信一定会借题发挥。撵走他们事小,说不准还会为了堵吴家的口,把姜朝眠推出去顶锅。
“你就先带着伏商走吧,找个清风门管不着的地方,先委屈一阵子。”林汀不忍道,“师兄一定努力,迟早……让你能重回太清山,拿回你应得的一切。”
姜朝眠看了看林汀,又看了看同样带着担忧望向他的伏商,扑哧一声笑了。
“你们干嘛这么沉重?我本来就没打算在这儿常住。反正也是要带小伏和馒头到处走走的,正好师兄送了钱来,解了我燃眉之急。明日我们就走吧,小伏?”
伏商嗯了一声,面色平静,姜朝眠放下心来。
姜朝眠嘱咐伏商留在家中好好收拾一番,自己则要去送一送大师兄。
伏商答应了,馒头却粘了上来,扒着姜朝眠的裤腿撒娇,死活不让他走。
姜朝眠也没多想,毫无原则地把猫咪搂起来,抱在自己肩膀上。
林汀和他从村尾走到村头,终于忍不住疑惑道:“师弟,其实我可以直接从你们家门口御剑的,实在不必步行……”
姜朝眠站定,一脸严肃地说:“师兄,我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
林汀意识到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师弟是有心想要避开伏商,当即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说。”
姜朝眠沉思片刻,问:“你跟我说实话,伏商如今……到底修炼到什么程度了?他是不是其实很厉害?”
姜朝眠话音一落,肩膀上的雪色小兽和林汀同时绷紧了背脊。
梁渠的爪子几乎都要从肉垫里挣脱出来,以便死死抓住身下的人类,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控制住。
他不应该当着人类的面出手。
果然还是应该在人类不知道的时候,提前把这些人都杀掉就好了。
还好姜朝眠的注意力并不在肩上的小猫身上,正盯着林汀要一个答案。
林汀的脸有些僵硬,但不太明显,道:“师弟为何问起这个?难不成是在……怀疑伏商什么?”
梁渠的爪子唰地长出一截,勾进姜朝眠的衣服。
这回他觉出痛了,把白猫抱下来奇怪地看了看:“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他揉了揉猫咪的头,又顺着背脊一遍一遍地摸它,一边回答道:“我干嘛怀疑伏商?我就是想问问他到底学得如何了,怕平时夸得太过,让孩子骄傲了。”
林汀:“……”
对不起,是他低估了师弟对伏商的盲目溺爱。
林汀想了想,半真半假道:“伏商天生灵力强盛,是修仙的好料子。虽然,虽然入门时学得慢些,但后来已一日千里,修为要远超同龄人。”
至于这个“龄”,是按什么算的,他就不知道了。
姜朝眠就像所有偷偷打听儿子成绩的家长一样,听罢十分高兴,朝林汀道了谢。
目送他御剑远去,姜朝眠一边逗弄着怀里的猫咪,一边往回走:“听见没,你小伏哥哥多厉害,以后就靠他保护我俩了,嘿嘿!”
浑然不觉把自己和柔弱的猫崽子放在一起类比,好像有点无耻。
他手中的毛团子则把四肢都挂在他手上,无比依恋地贴上去,用头蹭了又蹭。
……
第二天,姜朝眠装上王大娘热情给他准备的数种肉干和灵果,带着一猫一人,重新踏上了旅程。
他决定前往东边的九梧山,去找端木华叙叙旧。而从临漳到九梧山,正好要穿过大半个修仙大陆,也算小小地实现了一把姜朝眠前世“环游世界”的梦想。
有了林汀那几枚灵石,只要不是挥金如土,姜朝眠都暂时不用担心旅游的资金来源问题。
虽然他觉得先前在临漳那种打零工的方式十分有趣,但他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人,伏商不许他自己一个人出去浪,他也不好意思总把弟弟当打工仔使唤。
于是两人完全没有出去做兼职,只是走走停停,一路吃喝玩乐,自在惬意。
一个月后,他们来到了岐城。
岐城位于整片修仙大陆中部偏北的位置,隶属昆仑书院治下,这也是姜朝眠抵达的第一个昆仑书院的城池。
他本以为,既然名为昆仑,那这个书院的地盘上应当是最有仙气的地方——毕竟哪怕是在他们现世,昆仑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山,万千神话传说的发源地。
然而没想到,岐城给人的感觉却是幽暗的,阴晦的,整座城池上方犹如笼罩着一层终年不散的灰色雾霭。
令人心情不痛快。
伏商从入城起,就站到了姜朝眠身边,牵住他的手。
“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害怕?”姜朝眠回握住他,一面用余光看路上不多的行人。
有人戴着奇怪的尖帽子,有人脸上蒙着黑纱,还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仿佛饿极了的野狗看到香喷喷的肉。
伏商摇头,沉声道:“这里有巫族的人,小心点,哥哥。”
巫族?那是什么?
看伏商的表情,应当有点麻烦。
姜朝眠没有立刻表示出疑惑,点头说:“好,那我们今晚就暂且在这儿落脚,明日一早就离开。”
他看了看不远处飘在半空中的旌旗,“前面应该是个客栈,我们就去那边住吧,天色也不早了……嗯?伏商?!小伏!!”
姜朝眠手中蓦地一空。
待他转头一看,伏商猝然在身边倒下,牙关紧闭,脸色惨白地瑟缩成一团,额头上已经被大颗冷汗沁湿,泛起一片不祥的水光。
姜朝眠的心像被一只利爪猛地抓了一下,又慌又痛。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哪怕是第一次相遇时受了重伤。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把少年用力抱到肩膀上。
“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哥哥马上带你去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