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峡谷,月黑风高。
“真冷。”甄如意吐了一口寒气,裹紧了氅衣。身下的马甩了甩尾巴,鼻子也喷出了寒气。
“怎样才能让他们出现?”张和问。
甄如意勒着马缰绳,巡视周遭的环境。这个地方上一次来是白天,而这一次黑夜来探,除了多了一层夜色笼上的神秘诡谲,霜露带来的寒凉,甄如意并没有看出任何不同。
“让他试试。”甄如意下巴朝张和身前的一个大包裹努了努下巴。
张和掀开身前大包裹的黑布,拍了拍还在熟睡的静勤的脸。静勤醒过来,打了一个震天动地的喷嚏后,揉揉眼睛:“什么事?”
“你会通灵么?”张和问。
“不会,我年纪太小了,还不能学。”
“那你会什么?”
静勤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开始数:“吃,喝,睡觉,玩儿,打坐,念经。”
张和看向甄如意,甄如意翻了个白眼,策马到张和身边,问静勤:“你既然这么没用,你师兄为什么总带着你?”
“因为他是我师兄,空虚师父飞升前让他好好照顾我。”
甄如意不耐烦起来,心想这小子怎么跟他那个师兄一样,回答总是避重就轻,废话连篇。
“你知道你师兄怎么了么?”甄如意问。
“知道,他被抓走了。”
“你不着急么?你不想把他找回来么?”
“着急,想,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会通灵之术。”
甄如意被静勤的话噎得不知怎么接了。若是个大人,他便直接上手给两巴掌了,但这是个小孩,他哪怕用上百般酷刑也是无济于事,反倒是落个虐待幼童的罪名。
甄如意压住自己的性子,对静勤道:“为了找到你师兄,你最好还是有点用,把你会的都用上,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你师兄一命。”
“哦。”静勤点点头。
甄如意无奈,想了想,下令继续前进,到峡谷的另一边去。
峡谷极小,只能让一人一马通过,阮留打的头,确定另一头没有问题后,张和紧随其后,接着是甄如意,最后是亦失哈。整个过程,静勤一直在低声叨叨着经文,甄如意也懒得管,反正这周围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让静勤这么瞎叨叨,说不定真能召唤出那骷髅军团。
可就在亦失哈通过峡谷的那一刻,静勤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声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甄如意骂了一句。
可他才骂完,头上的天便瞬间沉了下来,浓厚的黑云如一团刚被毛笔揉开的墨,风沙眨眼间便弥漫四周围的空间,大地震颤,裂开如龟背一般的纹路,摇摇晃晃,惊动了久经沙场的战马。
“妈个巴子,怎么回事!”甄如意用袖子挡着脸,闭着眼,讲一个字吐一口杀。用以遮寒的帽子已经被风吹走,沙子钻入他的头发,刷拉拉的不适感贯彻头皮。更惹人烦的是,沙子还钻进了衣服里,蹭得浑身的皮都在发麻。
前头的张和艰难回答:“是这小子…….他和静归一样……不沾半点风沙…….”
甄如意眉头,忽然想起了静归之前在城楼上被骷髅军团首领抓走前念的四句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臭小子,再念一遍那四句诗!最后再加一个’现’字!”
静勤闻言,便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现!”
瞬间,周围的风沙呼啸得加倍,将甄如意悬空吹起。之前甄如意还能勉强挤开眼缝,张口命令些什么,此刻的他,哪怕两个袖子都遮挡着脸捂着口鼻,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张口。
妈个巴子!难道老子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甄如意愤愤不已,觉得为了静归那么个臭道士搭上性命真是一点都不值当。
风沙如被拧着的布巾一般连通了天地,上头是浓重的蘑菇状的黑云,下方是龟裂的大地,四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开了四条风沙布巾,风沙骤然四散,五人落入下方的大洞,大洞瞬间合上,大地恢复完整。平静回归,只剩四匹受尽了惊吓的黑马乱奔。
甄如意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呼吸的空气中带着浓浓的土腥味。
“喂!”他叫了一声,“有人么?”
“有…….”甄如意左侧传来虚弱的回应,是张和的声音,“督公我在这里……”
“你受伤了?”
“没……就是那小子压在我胸口上,太沉了……”
“把他叫醒。“
没一会儿,黑暗中就传来静勤的大叫:“疼!你做什么扯我耳朵!”
“闭嘴,没死就好!”甄如意想到这臭小子造出来的动静就来气,“妈个巴子,你小子不是什么都不会么!搞出这么大动静,现在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静勤委屈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什么都不会了?我会吃饭喝水睡觉打坐诵经啊!”
“你念叨的那四句诗是什么意思?”
“空虚师父教我们的一句法咒,说总有一天会用上。你让我念经,我把会的都背完了,就只能背这一句了。”
“空虚没有告诉过你这句法咒有什么作用么?”
“没有,怎么了。”
“你学艺不精,差点给你害死!等找到你师兄,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用这个法咒。”
静勤在黑夜里撇撇嘴,应了一句哦。他觉得自己真可怜,师兄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晚上好好睡着觉,就被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大人揪出来吹冷风吃沙子。明明很听话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还是挨了训。
委屈,太委屈了。
甄如意顺着静勤和张和的声音,摸到了张和的手,将张和扶起来,让他好好喘了一通气后,张和摸出了一个火筒子,揭开盖子,甩了两下,黑夜中终于有了光。
“有口子了。”甄如意抚去张和脸上的沙砾,解开他的头发,用手指梳去沙子,再重新扎好。
“行了,找阮留和亦失哈罢。”
张和一脸受宠若惊:“那督公的头发。”
“我自己来,你找人。”
张和应了一声,拿着火筒子起身去找阮留和亦失哈,过了一刻钟才将两个人带了回来。
甄如意已重新梳好了头发,还顺便帮自己非常嫌弃的静勤也梳了头发。静勤玩着手指,嘟嘟囔囔着甄如意根本听不懂的话,甄如意也懒得问。
“你们如何?”甄如意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阮留和亦失哈,“有没有受伤?”
阮留摇摇头:“这算什么,不过是眼睛进了些沙子,早弄出来了。”
“你呢?有没有牵动伤口?”甄如意看向亦失哈。
亦失哈摆摆手,示意无碍。本来甄如意是不想让他来的,但亦失哈执意要跟着,甄如意也就答应了。
五人重聚,张ʟᴇxɪ和掏出司南要辨别方位,但诡异的是,司南的指针一刻不停地疯狂转动,根本辨不出东西南北。
“看来是到阴曹地府了。”甄如意讽刺地自嘲,“连个东西南北都分不出,处处都是死路。”
“试试这样。”张和将火筒子举高,吩咐众人屏住呼吸不要动。看了一会儿后,他道:“烛火朝丑时中的方向微偏,那么未时中的方向应该有出口,可以往那个方向走。”
“那就出发罢。”
五人立即起身,走了一会儿,甄如意嫌静勤走得慢,就让阮留背静勤。
阮留的手才摸到静勤的衣服领子,就被亦失哈拍了拍肩。他转头看亦失哈,亦失哈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把静勤交给自己背。阮留摇摇头,拎着静勤的领子一甩,扔到了自己背上。
继续前进,一行人且走且看周围的环境。粘软的路上,起先只有些小虫子,接着出现了细碎骨头,再接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完整的骨头,有些骨头白森森,有些骨头挂着些许的残肉。散落四周的的,是破旧生锈的铠甲和断折的兵器。
“难道这些是……”张和越看越觉得莫名瘆人,手中火筒子的烛火向后偏得特发厉害。他们此刻呼吸的空气不仅有土腥味,还有骨头味,腐肉味;四人沉闷的脚步声里,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嚎叫。
“阵亡将士的遗骸。”甄如意神色严峻,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从腐烂的程度看,应该是积累了许多代了。”
“怎么都到了这里?”阮留问,一个不留心,差点被地上的一根大腿骨绊倒。
甄如意摇摇头:“这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太多古怪了。”
“督公,”张和忽然拉住了甄如意,“有声音。”
甄如意停住脚步,立起手掌示意众人安静。
咔咔,咔咔,咔咔咔——
甄如意瞬间警觉:“是他们。”
咔咔,咔咔,咔咔咔——
阮留背上的静勤激动起来:“师兄一定在前面!”
“你确定?”甄如意问。
“修道之人不打诳语。”
甄如意手往前一挥,一行人迅速向前跑去。
前方越来越亮,路上的骨头越来越多,风越来越紧,吹灭了张和手中的火筒子;咔咔咔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骷髅们在欢乐地宴饮上哈哈大笑。
咚——
忽然一阵兵器跺地声起,咔咔咔的声音停止,甄如意一行人也停住了脚步。
“来者何人?”
是那骷髅军团首领的声音!
甄如意深吸一口气:“大晟内厂督公甄如意及其手下,我们见过。”
“所为何事?”
“带静归道长回去。”
“带他回去?”首领发出一阵嘲讽大笑,“那就试试罢!”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甄如意一行人往前一推,几人脚不沾地地向前飞了一段距离,推力停时,几人扑通跪地。
甄如意率先站起,看到三丈远的前方,一张石榻上,盘腿而坐的静归垂着头,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