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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停云回到房间之后就拉开了窗帘,他没有开灯,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太适应灯光,于是现在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
他在月光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一双手做过很多事,有些事让人后悔,有些事让人庆幸。
那个傍晚顾云声坐在栏杆上笑着说“那我跳下来你能接住我吗”,风很大,落日很美,虽然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伸出了双手。
为什么呢?
明朗的月光照在手上,他想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握紧了手心。
时停云将床前铺着的垫子扔在落地窗前,又从床下拿出一打易拉罐青岛啤酒,可能是白天睡多了,他这会儿又睡不着,索性坐在窗下,借着月光,又开始新一轮翻看《悬崖之下》。
这个故事的主角宋涯在意外死亡后灵魂不愿离开人间,固执的非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
负责对他进行超度的小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见他实在抗拒,只得让步,告诉他最多一周的时间,如果他找到了要回去的地方,就让他停留在人间。如果到时间了还没有找到,就必须送他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宋涯郑重又满怀期待的点了点头。
小和尚没说话,他心里觉得这人真是个傻缺,一个死了都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却固执的非要找什么回去的路,难不成他还有家?
小和尚摇了摇头,有家就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了,而且这傻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也许每一天的天光都是重复的,在你看不到未来的路途上。宋涯开始走上了一寻找回去的路,他的面前有一条重复的漆黑的甬长的隧道,手里的火把亮着动摇的微弱的光,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只是一直往前走。
手中的火把脆弱得好像即将熄灭,路却像没有尽头。
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身上每一天都会出现新的伤口,并且重复地裂开愈合又裂开,宋涯看到了,但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因此他也就没有去管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自己曾经上学的地方。树人中学。
宋涯一进到教室就看见一片狼藉,白色的墙壁上用喷漆喷涂满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话,威胁、辱骂,其中最大最醒目的两个字是“宋涯”。
从走廊外进来的学生们一边打扫着烂摊子一边议论纷纷。
“宋涯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好多天没来上课了,我也觉得怪怪的……”
“前几天我放学的时候还被一些看起来很不良的人截住了,问我知不知道宋涯在哪里!”
“怎么会,好可怕啊。“
“这里写的‘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全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他平常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整天除了埋头学习连话都很少说,能干什么出格的事?”
“说起来,我有一次看见他从某某夜店出来,你知道我家就住在那边的。”
“啊?原来宋涯是这种人啊……”
“……”
站在教室最后的宋涯扶起倒在地上的桌椅,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写满了字的墙壁。
应该是找错了,这里不是他要回去的地方。
他从打开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却跑了很久,跑了很远的路,他跑过的地方都被带起一阵狂风,碰到了路人,有些素质低的中年男子直接开骂:“什么他妈的鬼天气,太阳底下刮这么大的妖风。”
宋涯还是一直跑,跑完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终于停了下来,坐倒在街边的墙角里。
那条漆黑又甬长的隧道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有一个声音穿透他的耳膜。
——你以为曾经有人爱过你吗?
时停云握紧空易拉罐,指甲陷进手心里。
脚下的空易拉罐叮铃桄滚了一地,傅迟原本是上来叫他下去吃东西,敲了几次门不见有回应,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这会儿听到动静,终于还是没忍住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房间里一片漆黑,傅迟没看到时停云人在哪,却被一个滚到脚下的易拉罐碰到。
他弯下腰,指尖碰到冰冷的易拉罐时,才发觉时停云躺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只已经变形的易拉罐。
傅迟上前看他,发现他面色潮红,显然又是把自己灌醉了。他揽起时停云的腰,正要将人扶起来的时候,时停云却不由分说地抱了上去。
仿佛回到那个傍晚的黄昏下,他接住了他。
低着头手里拿满东西的傅迟仿佛和那个傍晚的顾云声重叠了起来。
“小叔叔,我好想你。”
“……”
一分钟后,傅迟才从刚才的感觉里回过神来,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曾经也无数次怀疑过会不会是这样,但现在,他无比确信自己面前的人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傅迟眯了眯眼睛,比黑夜更深邃的是他的眼睛。
怀里的男孩张开手,扣住他的脖子,双腿圈在他腰上,树袋熊一样不撒手。
傅迟将手里的空易拉罐搁在窗台上,扯了扯他的胳膊,没扯开。
“哎。”他的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盯着时停云目光涣散的眼睛看了几秒,评价道:“学坏了。”
时停云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才发现这个男人以一种说不上来的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猛地清醒了过来,挣扎着从他身上挪开,却因为头痛而昏眩得眼睛模糊,险些栽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时停云愣了一下,快要嗑到地板上时,垂在一旁的手腕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有点热,也有点柔软的手。
在隔了很久才往上移动的视线里,他看到的是傅迟一如既往的脸。
傅迟见他意识恢复了些许,没有责备,却强忍着心疼冷冷说道:“下去吃宵夜。”
到了楼下才发现没有别人,整个别墅里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人。
冬天的风是冷冽的,城市远处依旧有繁华的灯光、人与车流。时停云走到餐桌旁边,能够听到拖鞋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他把在椅子下来回打转的小橘猫抱起来,他摸着小猫的脑袋,轻轻说:“小云云,你知道吗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个家捡回来的。”
傅迟走过来,手里端着杯水,还有一盒拆开包装袋的醒酒药,“喝了,头就没那么痛的……”
时停云侧过头去,看到傅迟站在自己面前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一句话:“他在这里,却永远无法靠近”。
他明明在这里,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只是永远无法靠近。
他看了一会儿垂下头来盯着摆在自己眼前的东西。
蜂蜜水。解酒药。
他承认他输了,他有点做不到推开他。
但有一种人就是心口不一的,心里明明已经柔软到不行了,嘴上说出的话还是无比生硬带着距离感。
竭力将含在嘴里的委屈与上涌的胃液一并咽下去,时停云佯作轻松地耸肩。
他说:“我吹会儿风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傅迟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吹吹冷风,醒一醒酒,就可以把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喜欢和委屈重新咽回肚子里,吹吹冷风,醒一醒酒,就可以把所有的痴心妄想和想要依赖的软弱重新锁回心底名为“理智”的笼子里。
他低着脑袋,忍着没去看傅迟,身体却有那么点紧绷。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我还是主张喜欢就要大胆表达~ 这周最后一章啦~周五晚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