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叙说完, 握着冰袋的手不断用力,仿佛这样才能让刺骨的冷冰住他的神经。

  以至于让自己强撑着露出一副从容的旁观者模样。

  可是跟前的人只是淡淡地笑,冷漠地看着他:“段叙, 你已经狭隘到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欺骗自己,我对江宴濯跟对你一样?”

  咔。

  冰块被捏碎的声音传来。

  段叙知道自己输了, 从看到简渺为江宴濯出现在观众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跟简渺这十年甚至比不上他和江宴濯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

  简渺会为江宴濯改变, 会接受曾经拒绝过多次的事物……甚至会为了当初一个真相,过来质问他。

  ……段叙也为简渺做过很多事, 但他一件都没在意过。

  “那又怎么样呢?”段叙牙关咬死, 脸色紧绷得难看,“你跟他牵手了?你跟他接吻了?你跟他做过了?”

  简渺眼睫轻颤了一瞬。

  段叙捕捉到了, 冷冷地讽笑:“你为他改变了, 是啊, 可又改变了多少呢?做不到的还不是做不到?江宴濯愿意花费那么多心思那么多时间去喜欢你……真是够可怜的。”

  “可怜?他有美好的家庭,有出众的才华,有愿意为他改变的恋人。”简渺字字笃定, “而你有什么, 段叙?”

  为他改变的恋人。

  段叙强撑着的脸色彻底崩裂, 他脸色瞬间灰败, 嘴唇泛白。

  过往的一切像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无所遁形。

  简渺得到答案,转身便想离开。

  出门前, 他听到了段叙喑哑而颤抖的声音:“简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你是不是只是在打发时间。”

  寂静了片刻。

  “这句话你问出口, 不觉得可笑吗?”简渺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医室。

  脚步声远去, 像是踏在血肉上的针刺。

  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忽然涌上心头,段叙猛地下床,不顾伤脚追了出去,却在出门的时候狠狠一崴。

  锥心入骨的痛蔓延全身,他跌坐在地上浑身痉挛。

  再抬头,简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学、学长……”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隔壁的病房传来,段叙红着眼睛侧脸,看到的是身穿八号球衣的男生。

  ……八号,好像叫薛望城。

  刚刚在球场上因为抢篮板跟段叙撞在一起,都受了伤的大一同学。

  薛望城尴尬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扶你回去?”

  刚刚的意外,段叙弄伤了脚,而他磕到了手,算是前后被送到校医室的。

  他看到简渺过来,想出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意外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本来想当听不见的,结果没想到段叙跑了出来,还摔在地上。

  良久,段叙从地上起身,转过头:“不用。”

  *

  简渺回到体育馆的时候,观众席的人已经满了,他站在门口看着人头攒动的地方,那阵皮肤刺痛的感觉一下涌现。

  像是附骨之疽,在这一瞬间扎入血骨,痛得像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撕裂烙烫。

  本能让简渺想逃。

  可那句“你不会爱别人,你只会弥补别人”像一把尖锐的冷刀抵在简渺的脊柱上,仿佛他往后退一步,就在印证段叙的话。

  简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在过于用力的抓握下白皙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印痕。

  ……不一样,江宴濯怎么可能和那个人一样。

  简渺闭着眼睛沉沉地呼吸了一下,慢步走向观众席的最上层。

  幸好是冬天,身上厚厚的外套还能勉强作为支撑他在热闹中隔绝自己的甲壳,简渺沿着墙壁缓缓靠着,视线落在台下,费力地想看清,却时近时远,像是醉酒后的眩晕。

  皮肤仿佛被千万只蚁噬,撕咬血管啃食骨头,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晕不断翻涌,简渺却咬牙坚持着。

  像是倔强地跟谁证明着,他也能付出什么。

  浑浑噩噩地站在台上许久,直到观众席的欢呼和裁判的哨声传来,简渺才恍惚地抬起眼。

  比赛结束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从观众席起身的人群,喧闹熙攘的呼声。

  强烈的恐惧感升腾而出,像是抓住他的胃部狠狠地拧了一把,汹涌的恶心感瞬间溢上喉间。

  简渺猛地抬手捂住嘴巴,慌张地从一旁的扶手下跑出去。

  “对不起,让一下……对不起……”他拽住自己仅存的理智,逃似地从人群之中钻出来。

  他听到了有男生不满地诶了一声,可简渺只要停下,就会忍不住吐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口齿不清地道歉,费力剥开人群,恍惚地找教学楼跑了进去。

  一楼的洗手间里,简渺撑着洗漱台,等胃里反酸时他才清醒了一点,打开水流将秽物冲走。

  洗手间里只有水流声淌过,简渺终于清醒了些,却后知后觉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僵直在洗手池前,要不是靠手撑着,他会直接瘫坐在地上。

  ……以前从来没有那么严重过。

  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着,简渺知道是江宴濯,可他手脚发麻,别说接电话,动都动不了。

  无助和颓靡涌上心头,简渺盯着自己的指尖,每一个念头都是——

  快动啊,接电话。

  江宴濯在等他。

  江宴濯在等他……

  ……

  电话在第三次拨打的时候接通了。

  江宴濯听到了简渺沙哑低弱的嗓音:“怎么了?”

  “简渺,你在哪?”江宴濯的身边很安静,不似在欢呼庆祝的球场中。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儿,才是简渺低淡的回应:“抱歉,我不知道。”

  “乔桥说你中途离场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江宴濯放轻了声音,站在体育馆门前,视线扫过一圈附近的教学楼。

  电话里静得只有简渺的呼吸声,是处于极端的痛苦中,却强行压抑着。

  江宴濯眸色微暗。

  无边无际的自责涌上心头,他想说对不起,却又觉得这三个词是此时此刻最无力的。

  视线扫到音像教学楼,江宴濯心绪一动,哄着简渺:“没关系,比赛赢了,学长晚上想吃什么吗?”

  走进教学楼,江宴濯放轻步伐,屏息凝神地听着附近的响动。

  “是你赢了,你想吃什么……”

  声音一寂。

  江宴濯在音像教学楼最里侧的楼梯上找到了简渺。

  学长脸色苍白地坐在台阶上,神情恹恹,却为了想让他放心,竭力维持着笑意在说电话。

  简渺黑瞳有些木讷,似乎分不清他是现实还是虚影,握着手机在电话里求证:“小濯?”

  “是我。”江宴濯放下手机,俯身拥住了他。

  他身上还是黑色的短袖套着球衣,大冬天的却不显得冷,简渺被他温暖的臂弯拥护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暖意蔓延上指尖。

  简渺在发抖。

  江宴濯感觉自己的心尖像被毒蜂蛰了一下,身体里所有脏器都跟着一块儿疼。

  “渺渺,对不……”

  “小濯,”怀里的简渺忽然喊他的名字,像溺水的人在呼救一般,“你等等我。”

  很轻的四个字,落入耳廓,让江宴濯心神具怔。

  简渺的手机从指尖脱落,摔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响动,可他却一点也不见心疼,两只手揽上江宴濯的后背抓住他的球衣。

  “你等等我。”简渺的语调带上微弱的哭腔,“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

  每一个字都往江宴濯的心理刺入细长的针。

  “我会等你的。”江宴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胸腔之中,“多久都等,无论如何都会等。”

  “渺渺,你不要害怕。”他轻轻揉着简渺的后脑勺,几乎要把自己的所有温柔掏空了给他,“不着急,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

  怀里的人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地点点头,虚弱的语调轻轻漫出,不知道是说给江宴濯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濯,你和段叙是不一样的。”他的笃定中带着一丝执拗。

  江宴濯把他从冰冷的地面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跟失败者一样。

  “我喜欢你。”简渺清晰地说出这四个字,“很喜欢,很喜欢。”

  楼梯里很安静,江宴濯听到了自己心脏罅隙中发出的脆响,像一枚硬币掷入水晶存钱罐般清澈。

  那是一种期许依旧得到回馈之后的欣喜,一刹那让人涌出想哭的情绪。

  紧跟着,平稳的呼吸变得紊乱,心脏的跳动愈发明显,像个手足无措的高中生,大脑都空白了片刻。

  江宴濯禁不住失神。

  原来听到喜欢的人告白是这种心情。

  ……明明这句话在脑海里早就预想过千百遍,也在日益相处中清晰地感受到了。

  可是听到简渺亲口承认,还是会心动到心悸。

  “我……”

  江宴濯低头蹭了蹭简渺的发顶,忽然止住了他要说话的意图。

  “渺渺,我也喜欢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江宴濯贴着他的耳廓低声细语,“我会乖乖听话,乖乖等你,你说什么我都接受……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其实江宴濯很清楚,出车祸之后简渺对他的邀请,其实就已经迈过了那一步。

  但有些事情那层模糊不清的窗户纸没有捅破,总是会患得患失。

  等了许久,没听到回音,江宴濯低头,似很委屈:“你不愿意吗?”

  说完又蹭了蹭:“可是我今天赢了比赛,你就当奖励我,答应我呗?”

  赢了一场八进四,奖励一个男朋友……听起来他赚翻了。

  而跟前的人却缓缓抬手,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青涩又僵硬地在他颈侧吻了一下。

  迄今为止,第一个吻。

  江宴濯浑身僵住。

  然后就听到简渺像抱怨般:“……抢我的话,罚你当我男朋友。”

  江宴濯:“……”

  江宴濯默背了一遍影视创作理论与实践课上的重点,压下了徐徐升起的某个欲/念,可又忍不住:“……要不再亲一下?”

  简渺往他怀里蹭,闷闷道:“……在学校。”

  江宴濯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简渺说的是什么。

  ……原来学长摸他牙齿的那天晚上装得一本正经,还叫他早点睡觉,其实什么都知道?

  江宴濯抱了他一会儿,等简渺身上的僵硬彻底平复下来,才问:“球队和乔桥他们说要开庆功宴,你想去吗?还是回家吃饭?”

  “我想和你在一起。”

  简渺的回应确实这样,听起来模棱两可,却偏偏极合江宴濯的心。

  他忍了忍,又问:“你这回答,让我不知道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呢。”

  简渺没有抬头,贴着他的胸口说话:“就是,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他会克服,会忍耐,会进步。

  “那回家吧。”江宴濯说,“你今天够不舒服了。”

  “不好。”简渺忽然抬头,“去庆功宴。”

  江宴濯眉梢微挑:“嗯?”

  “你之前为了照顾我,已经不怎么去训练了。”简渺掌心慢慢贴落他的手臂,察觉他的臂弯变冷,有点着急,“而且社团的成员也在,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给你庆祝才要办庆功宴的。”

  要是江宴濯不在场,乔桥会尴尬的。

  更何况简渺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了。

  “真的吗?”江宴濯低声问,“可是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虽然知道简渺不想被迁就,可是事关他的身体,江宴濯还是相当谨慎。

  “但是有你在啊。”简渺哑声说。

  江宴濯安静了许久,才克制又隐忍:“嗯。”

  庆功宴的餐厅是江宴濯定的,是临江的一家著名饭店,还专门订的包间。

  江宴濯和简渺到的时候,包间里面正热闹。

  “江总来了!”陈旭希一脸狗腿地起身,“快请快请……”

  “江什么总!”沈余更快一步站了起来,替他拉开椅子,“江导。”

  因为赢了比赛桌上气氛本来就很好,加上江宴濯还订了那么高档的饭店,纷纷应和:“对对对,江导,简学长快来坐,菜马上就能上了!”

  江宴濯本来想像之前一样,在人群之前就保持适度的距离,指尖微微松开时,却发现身后的人抓得更紧。

  ……他们现在已经正式开始交往了。

  两个人前后进来,但因为陈旭希和沈余热情又狗腿,大部分人都没看到他们牵着的手。

  除了坐在门口斜对面的乔桥和薛望城。

  乔桥坐在里面,进门他就看到江宴濯和简渺牵着的手,含笑不语。

  薛望城倒是愣了很久,毕竟他今天意外听到了段叙和简渺的对话,现在再看着这两人情绪相当复杂。

  简渺和江宴濯最后坐在了乔桥隔壁,刚坐下菜便上桌了。

  “今天江导做东,大家不吃白不吃啊!”沈余今天打球的时候追得最狠,现在满脑子都是吃。

  简渺还有点不太舒服,什么菜落到面前,他便象征性地吃两口。

  一边吃一边不禁想今天说出来吃饭果然是对的,要是在家,江宴濯一定会察觉到他的不舒服。

  到时候又让小学弟担心了。

  他心不在焉,直到筷子落到一碗鱼里,才听到隔壁的人低声:“那是椒盐鱼,很辣的。”

  简渺下意识就把筷子压了回来,有些尴尬。

  他本来就不能吃辣,更何况今天还吐了。

  然后他就看到一碗精挑细选的肉菜被端到隔壁。

  江宴濯还给他倒了杯水:“慢慢吃,待会再给你补。”

  简渺抿了抿唇,小小声:“我是什么不爱吃饭的小朋友吗?”要他专门这么挑菜哄着。

  “怎么是挑食的小朋友呢?”江宴濯说,“你是被偏爱的小朋友。”

  桌上几个男生还在大声吹谈球赛的事情,乔桥正好去上洗手间,江宴濯和简渺这点情侣间的对话唯有隔壁的薛望城听到了。

  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简渺。

  其实白天在校医室意外听到简渺和段叙对话的时候,薛望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他们不般配。

  主要是气质的问题,他觉得简渺很冷,透着遥不可及的疏离,就跟微博或者贴吧上说得一样,像一株无人可采的高岭之花。

  段叙和他有过感情,听起来觉得很违和,因为段叙虽然小有名气过一段时间,但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浮躁和世俗气。

  一言概之就是不相衬。

  可听段叙指责简渺,知道他和江宴濯在一起的时候,薛望城却只觉得想象不出来。

  在他印象里,江宴濯有种外显的傲慢,这种傲慢并不是因为他待人接物有什么不妥,而是他的家室和才华堆就出来的,令人艳羡嫉妒的傲慢。

  江宴濯跟简渺乍听像天南地北。

  可就现在,他看着那位高岭之花微微嘟起嘴巴,半撒娇半无辜地跟江宴濯说话,而后者弯着眼眸,好耐心地逗他时……薛望城只觉得般配。

  这么想着,便不经意地出了神,薛望城凝了简渺许久,突然感受到一道冷淩的目光。

  他微微抬头,对上了江宴濯深沉的眼神。

  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和警告在视线相触的瞬间穿来,薛望城明明是坐着,却仿佛一脚踏空。

  “学弟。”简渺低轻的声音传来。

  薛望城仓皇地低下头:“嗯,嗯,学长?”

  “没,看你在发呆。”简渺微微偏着头,“手伤了吗?能吃东西吗?”

  “能。”薛望城不敢跟简渺过多讲话,拿起筷子看向跟前的菜。

  乔桥正好回来,坐回座位上,隔开了薛望城和隔壁的两人。

  薛望城本来有些忐忑,却在吃饭的时候又听见简渺很小声地提醒乔桥,他手有伤多照顾些。乔桥应好,后面果然对他多了几分照顾。

  因为校运会正式开始,饭局维持到八点,一堆大学生还兴奋地约下半场,说想去唱K。

  简渺这下是彻底不敢奉陪了,为难地看向江宴濯。

  江宴濯跟乔桥说了句,便先带着人离开了。

  驱车,回家。

  简渺因为今天吐了,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先洗了个澡。

  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简渺只觉得困顿疲惫,潦草地擦了擦头发便从浴室出来,迷迷糊糊地想去找吹风。

  刚出客厅,简渺就看到江宴濯站在阳台外跟人通电话,冬夜寒冷,小学弟将自己关在落地窗外,身影又长又暗。

  简渺一个不经意便看失了神。

  凝了好久,直到江宴濯回身看到他时,才轻轻歪了下脑袋。

  江宴濯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放下了手机,一瞬间就拉开了落地窗走到他跟前,皱着眉给他擦头发。

  “怎么不吹干就出来了?”

  简渺被他这么揉着脑袋,觉得有点舒服,不自觉抬手去握江宴濯的手腕。

  小学弟的指尖冰冷,应该是在阳台呆了很久,简渺慢慢地把他的手拉下来,然后压到自己的腮边。

  江宴濯被动托住了简渺的脸,微微一愣。

  “给你暖暖。”简渺眯着眼睛,像被挠下巴的小猫咪,呼噜呼噜地蹭着江宴濯的手心,“我刚刚泡了澡,脸好热。”

  他这么说,江宴濯才觉得自己手心像捧了两团暖包子。

  简渺眼睫轻垂,软乎乎地把脑袋搁在他的手心里,懒洋洋的。

  江宴濯忍住了捧脸吻下去的冲动,把人带回卧室:“别着凉了,我给你吹头发。”

  简渺靠坐在床沿,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踩在棉拖鞋上,几乎要融进浅色的被单里。

  江宴濯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我没找到吹风啊。”简渺说着,困顿地打了个呵欠。

  江宴濯应了一声,随手拉开了简渺放吹风的柜子,看到蕾丝飘带时微微一顿。

  他下意识回头看简渺,确认学长正在打瞌睡,没发现他翻到什么,才把柜子重新关上。

  吹风被简渺放到下层的抽屉上,江宴濯拿过来之后便走到简渺身边,接上电源。

  温和的风渗入发丝,简渺感受到江宴濯拨弄头发的指尖,很轻柔的动作,柔软得让他昏昏欲睡。

  江宴濯站在身后,看着他细白的侧脸和颈,眼瞳里的色彩越来越深。

  他问:“今天去看球赛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

  “那为什么不跟乔桥说呢?”江宴濯的语调寻常,让人察觉不到掺杂其中的目的。

  他在下半场就发现简渺不在位置上了,赛后去问乔桥,乔桥说简渺中途去上洗手间就再没回来。

  江宴濯知道,这不会只是去上个洗手间那么简单。

  果然,跟前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才小小声:“不想麻烦他。”

  头发吹干,江宴濯放下吹风,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柔软的发顶:“渺渺,我不着急,一点也不。”

  简渺总说他和段叙不一样,却总害怕他会想段叙一样没有耐心。

  心理医生说,这是缺乏被爱的自信。

  因为受伤过,所以总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别人对他的好,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所以你不要勉强自己,好不好?”

  简渺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点头,张开手抱着他。

  “累了。”他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睫,低声,“小濯,你抱抱我。”

  “好,睡吧。”

  *

  校运会期间,除了要求大一学生必须出席观众,其他年级S大的考勤并不严格,只要早晚按时签到,报名参加体育项目的选手主动签到,辅导员不会点名。

  简渺在开幕式结束之后就回家了,中午是V被正式开赛的第一轮,晚上七点是学校球赛的四强决赛。

  今天的行程虽然很满,但时间都没有冲突。

  “真羡慕学长们啊,居然不用强行要求出观众,开幕式结束就能回宿舍翘脚躺着了。”沈余坐在江宴濯隔壁,一副不高兴地看着台下正在准备进行的短跑比赛。

  江宴濯手心握着一盒水蜜桃汁,倚在观众席的靠背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

  还有半个小时V杯直播就开始了,也不知道平台会不会安排简渺开摄像头。

  “诶,江哥你也在看晚星的直播啊?”另一把男声从身边想起,沈余抬头,看到的就是薛望城。

  “小城城!”沈余gay里gay气地跟他打打招呼,把人招呼到隔壁坐下,“什么晚星TV?”

  薛望城:“就一个直播平台啊。”

  江宴濯眉心微皱,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息屏。

  “哟,你居然是看直播的宅男吗?”沈余好奇道,“实话实说,你是看美女姐姐打游戏呢,还是看美女姐姐呢?”

  薛望城啧了一声,鄙夷地看他:“肤不肤浅?我是看职业选手的。你最近不是在玩V么?咱们国内的职业选手都在晚星直播啊。”

  “是吗?”沈余凑过去,“让我看看都有谁,那个TZ的新宝有吗?”

  “当然有啊,平台还办了主播赛呢。”薛望城拿出手机,调出直播间,“待会还要官宣代言人,之后就开始比赛了。”

  说到这里,薛望城看向江宴濯:“江哥,听说V的官方代言人是江挽鲤学长,真的假的啊?”

  这句听说还是挺委婉的,毕竟官方公布有代言人的时候就放了个剪映海报,评论早就猜出来是江挽鲤了。

  江宴濯嗯了一声。

  薛望城点点头,小声道:“难怪你也在看直播。”

  他刚还想不通江宴濯怎么会看直播,说是看江挽鲤的代言人官宣就合理多了。

  看着薛望城跟沈余凑在一块的两个脑袋,江宴濯心口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一种藏在心尖上的秘密被人意外发现的阴郁铺满整个胸腔。

  Miao虽然才直播一年多,在直播圈里小有名气,但还没火出圈,所以江宴濯尚能告诉自己……Miao是他调教出来,独属于他的小主播。

  江宴濯本来不太信所谓的缘分,但简渺总让他有种冥冥之中被命运系连的感觉。

  江宴濯当时刚到国外,在系统性地学习影视编导方面的内容,而那节课上老师播放了一个以直播为背景的悬疑短片。

  因为拍摄手段和细节逻辑值得研究,江宴濯便随手了解了一下直播平台。

  然后,他就发现了开播两天,无论是观众还是热度都低得没有任何水花的“Miao”。

  当时的Miao只是拘谨地站在镜头前,远没有如今的自如。

  江宴濯本来是想以积累素材为目的,观察一下新手期主播的反应,却意外在Miao起身的时候看到他小腿窝的那颗痣。

  高一那年,江宴濯为旷掉班上无聊至极的文艺晚会排练,在艺术楼教室的小露台上看恐怖片。

  艺术楼的小露台连接实验楼的架空层,正好是监控区的死角,江宴濯不想被人找到的时候就会过去消磨时间。

  当时他在小露台上看着惊悚的恐怖片,意外听到身后的教室传来开门声。

  江宴濯醒了神,本来以为是老师进来搬用教材,打算等一会儿就走,结果在起身的时候就意外看到了在里面换衣服的简渺。

  简渺当时只顾着看门外,没有留意教室内窗户后面的露台,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雪白的后背,还有处于青春期,纤细修长,羚羊般的双腿。

  江宴濯一眼就隔着玻璃,记住了那颗芝麻大小的痣。

  理智让他停止这种不礼貌的窃视行为,可他却像无法挪开一丝视线。

  ……那条演出的裙子被划破了,简学长茫然提起裙边的样子,真的很像落魄的辛德瑞拉。

  青春萌动的时候,最禁不住这样的惊鸿一瞥。

  然后江宴濯就看到魏竟和那几个不知死活的混混过来招惹简渺,又看到了一向疏淡的学长狠戾动手的样子。

  江宴濯目睹了所有,心跳快得让他自己都发慌。

  ……那不是害怕,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心动。

  教室里穿着裙子,面无表情地挥拳反抗的简渺对他有着极端的吸引力。

  后面魏竟和招惹不起简渺,匆忙把人反锁在室内时,江宴濯才从露台一跃到架空层,再去找魏竟和打了一架。

  只可惜那几个校痞打不过就尽用卑鄙的手段,把简渺的衣服扔到操场后的树林里。

  江宴濯去捡的时候失手在斜坡上滑了一跤,半件校服都是泥巴。

  江宴濯拿着衣服和钥匙回到艺术楼的时候,简渺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春期的男生最好面子,江宴濯不想让简渺见到自己仿佛在泥潭里打了个滚的样子,也不想让简渺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于是悄悄放下衣服,留了一条围巾便走了。

  后来,那颗痣就经常出现在江宴濯的梦里。

  每一次都像是无声的蛊/惑,一遍又一遍地引/诱着他——吻这里。

  所以在Miao的直播间里,江宴濯几乎是没有障碍地就认出了简渺。

  他当时误会简渺在跟段叙交往,只能克制着靠近的意图,在无边无际的想念中找到了另一种方式……

  他虽然不能是简渺的男朋友,但可以是主播Miao的榜一。

  主播和榜一的关系更加纯粹,所有喜欢和支配欲都能用钱去掩盖,所以他建议简渺穿裙子,建议简渺跳舞。

  江宴濯卑劣地想重现,高一下午在艺术楼见到过的“辛德瑞拉”。

  所以江宴濯即便得到了简渺之后,他也并没有对“直播”的事情有什么抗拒或者厌烦。

  因为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学长,而其他人永远只能隔着屏幕看Miao。

  ……但现在不一样了。

  “哇,挽鲤学长居然还要打比赛!跟我最喜欢的新宝一队啊!”沈余激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们居然带一个舞蹈区的主播?M-i-a-o?”薛望城看到分队微微皱眉,“怎么是个男的啊?”

  毕竟赛制和组队模式都直白地说明了这是娱乐模式,没有女主播在,薛望城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有点扫兴。

  沈余在隔壁嗤笑:“哟哟哟,你还说你不是为了看美女。”

  薛望城:“……”

  但很快,薛望城和沈余就对美不美女没有任何期待了。

  因为比赛模式,导播会不停切换两支队伍的视角,先比赛的一队也是三个职业带两个娱乐主播。

  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能说完全没有团队意识,但至少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是开局献祭就是防守失败,三个职业选手在前排猛冲,他俩在后面求救。

  沈余:“仿佛看到了我排位时遇到的队友。”

  薛望城:“队友在玩竞技游戏,他们在玩恐怖游戏是吗?”

  对看乐子看热闹的观众来说,确实很有节目效果,但对游戏玩家来说看着这种队友究极折磨。

  本来沈余还担忧要是江挽鲤也是这个水平,江学长会不会就此从他心中的神坛跌落。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挽鲤水平很不错,不仅是导播镜头下打得漂亮,单人视角也能感受到江挽鲤精准的枪法。

  而且,那个叫Miao的小主播虽然意识还没跟上,但技术和对地图的熟悉度也是普通玩家里让人赏心悦目的类型。

  沈余:“这小主播挺有东西啊,比另外几个战队强多了。”

  薛望城:“我看他是舞蹈区不是游戏区啊,怎么那么厉害。”

  一局游戏结束,两个人看着切换到解说台,对视了一眼。

  沈余:“要不要看一眼?”

  薛望城:“要。”

  奇妙的默契诞生了。

  就在薛望城要点开Miao的直播间时,身后传来江宴濯不冷不淡的声音:“一千米检录开始了。”

  “诶我草!”沈余一个猛地跳了起来,立刻就拽着薛望城,“城哥,快跟我去检录!我都差点忘了!”

  两个人着急忙慌地从观众席下去之后,江宴濯才缓缓起身,面色沉郁地离场。

  到了音像教学楼,江宴濯靠在楼梯扶手上安静了一会儿,才打开晚星。

  主直播间的弹幕大多都是江挽鲤的粉丝,少部分职业选手的粉丝也在刷,而小主播Miao的粉丝只能在夹缝里生存。

  还有赛后采访,这是线上采访,江挽鲤应该是被安排在特殊的直播间,笑着跟粉丝打招呼,评价比赛感受……

  江挽鲤的采访结束后,是TZ的三名职业选手。

  然后是主播Miao。

  “很荣幸能跟TZ的职业选手和鲤哥一起玩游戏,他们在游戏上给了我很多帮助和照顾,这次能进决赛也是多亏了他们,接下来会继续努力训练,给大家带来精彩的比赛的。”

  Miao说得快,而且能听得出来是刻意压着嗓音。

  话音刚落,满屏幕都是[老婆(大哭)]和[老婆(亲亲)]。

  即便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弹幕的密集程度也远远压过了江挽鲤的粉丝。

  ……该说不愧是颜值区的台柱子么?

  采访结束,江宴濯又从主直播间退了出来,找到即时上传的录屏,直接滑动进度条。

  又回到Miao的采访。

  “很荣幸能跟TZ……”

  “很荣幸……”

  “很……”

  短短十七秒的语音,江宴濯垂着眼,听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江宴濯才万般不舍地拿开。

  这是一条关注推送,来自特别关心:江挽鲤v。

  江宴濯看了手机屏幕许久,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江挽鲤的微博设成特别关心的。

  他看着词条,一阵不祥的预感忽然浮现。

  ——#V官宣中国区品牌代言人江挽鲤#

  官宣活动刚结束,江挽鲤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色凝重的经纪人。

  “怎么了?”他随声问。

  “没,就是在观察。”霖姐握着手机,慢慢往上翻,“黑粉不老说你还没成顶流,粉丝的战斗力倒成顶流了吗?我看这话还是抬举你了。”

  江挽鲤笑眯眯:“……什么意思?”

  霖姐把手机递过去:“我发现那小主播的粉更能撕。”

  江挽鲤先扫到的是几条粉丝吹的彩虹屁,然后有一条画风骤变。

  [话说那个小主播什么来头啊?我听声音感觉挺软萌的耶~]

  [回复:小主播粉前来悄悄安利,晚星舞蹈区台柱子Miao,性格超好的男孩子一枚!]

  [……这是个人词条,来安利的能不能往后稍稍?]

  [男主播也蹭啊?要不要脸了?]

  [不眼拙:请问你家哥哥是什么天仙香饽饽?大家必须追着去蹭?]

  [不眼拙:打场比赛就成蹭?那拔了你家哥哥网线吧,别让他上游戏被人蹭。]

  [不眼拙:人问一句你们骂十句,谁戾气更重?]

  江挽鲤笑眯眯地看着“不眼拙”这个id三个字,把他转发到微信。

  [鲤:微博转发]

  [鲤:宝贝弟弟?(微笑)]

  [Deep:来得正好。]

  [Deep:骂不动了,管好你的粉丝。]

  江挽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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