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车道漆黑湿滑, 简渺坐的车在掉头的时候跟一辆小轿车发生了追尾事故。

  交警和救护车来得都很及时,简渺第一时间就被送到医院。

  ……难怪上车的时候眼皮会跳,原来是厄运征兆。

  简渺脑袋浑浑噩噩的, 所有思绪好像沉了下去,只有一个问题浮了上来。

  出车祸了, 第一个来的人会是谁呢?

  应该是顾静烟吧,毕竟她先知道自己出门了。

  简东城也说不定, 毕竟他会为了恶心前妻装作关心儿子的样子。

  简渺从放射科出来的时候仍然在慢吞吞地想这个问题,但抬头的第一眼, 看到却是江宴濯。

  医院的灯光是冷色的白, 空气中漂浮着医用酒精的味道,耳边是延绵不断的雨声。

  视觉像是被拉远的镜头, 周边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成了模糊的幻影, 唯有江宴濯的身影浓墨重彩。

  简渺怔怔地站在原地。

  江宴濯迎身上前, 面向医生:“我是患者家属。”

  清润低哑的声音从跟前飘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简渺凝着跟前的人, 所有感觉都慢了一拍, 迟缓凝滞着。

  医生先看了眼简渺, 但见患者没有反应, 便如实看向江宴濯:“因为防护及时, 脑部没有受伤,也没有严重外伤, 但是脚踝扭伤了……”

  医生在说伤势,可简渺却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带着一种像梦没醒的懵懂。

  江宴濯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五官也绷得很紧, 没有在学校里那种阳光开朗的气息,整个人阴沉得像披了一片深夜的云雨。

  雨……

  简渺后知后觉地抬手,落到江宴濯的肩膀上。

  江宴濯下一瞬便扶住了他的腰,却仍是面朝医生:“好,谢谢医生。”

  说完,他的视线便回落在简渺身上,看着他微微踮着的右脚。

  鞋已经脱了,上面裹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就很严重。

  压抑一晚上的情绪瞬间在胸口撞出裂痕,阴戾的情绪像蹿出来的毒蛇,盘满了他的胸口。

  江宴濯的脸色比凌晨的雨夜还要吓人。

  “简渺。”他的嗓音低哑,平日里装乖的技巧全部被抛诸脑后。

  眼前弱不禁风仿佛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忽然低头,轻飘飘地倒进了江宴濯怀里。

  江宴濯一怔,随后就听见怀里的人绵绵软软地开口:“雨的味道。”

  他是冒雨而来,外套早就湿了。

  江宴濯抬手落到他的肩膀上,想把人轻轻推开,不要沾上湿意,肩颈处却被简渺低头蹭了一下。

  简渺像是忽然被抽出了骨头,浑身软绵绵的,轻轻落到他怀里时像一片飘落的叶。

  一时让江宴濯生出了一种飘零孤寂的感觉。

  可他开口时声音却很浅,沙哑虚弱:“我好疼啊,江宴濯。”

  就那么一句话,像一只手探进胸口,揉碎了所有负面情绪,驱散一切阴霾。

  江宴濯甚至停顿了秒余,落在简渺肩膀上的手才改推为搂。

  他问:“稍微忍忍,现在就回家?”

  “回家?”简渺轻声重复,语调带着轻轻的无助和迷茫。

  好像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家。

  江宴濯感觉有一根细长的钉子拧进了他的心口,紧接着就是无边的心疼。

  简渺说疼,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或许是因为出车祸的时候磕到的地方太痛了,伤处都在一起痛,反而察觉不到哪一处最尖锐。

  只是看到江宴濯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种被隐忍了许久的感觉能说出口,就说了。

  简渺是真的没想到江宴濯会忽然把他横抱起来。

  迎上四周讶然怪异的目光时,那种脑子被蒙了雾的感觉一下就散了,简渺脸边有些烧:“江宴濯……江宴濯你放下,好多人。”

  江宴濯却一声不吭,低声跟路过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轻轻点头,撑伞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把简渺轻放到副驾驶上,江宴濯才回过头:“谢谢,麻烦您了。”

  “没关系。”护士笑笑,低声叮嘱,“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和静养,记得补充营养。”

  简渺坐在副驾驶,车窗关紧雨声又大,听不清江宴濯跟护士说了什么,但江宴濯的脸色一直很严肃。

  他都没见过江宴濯这样。

  终于等到他上车,简渺看着他系安全带时才愣:“你开车过来的?”

  “嗯。”江宴濯发动了车子,宽大的手抚着方向盘,低声,“坐好。”

  简渺不是没见过他开车的样子,国庆出游的时候是小学弟亲自把他送去医院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看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小学弟落在方向盘上的手节骨分明且修长,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其间,看起来很有力量。

  这双手刚刚把他从医院里抱出来。

  “你怎么会来啊。”简渺问。

  “出车祸的前一秒你还在跟我通电话。”江宴濯情绪低淡。

  就那一刹那,他比亲身在车祸中还要恐惧。

  之后江宴濯回拨了好多次电话,等来的都是无人接听,最敏感的神经一下就被烧掉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

  知道出车祸的时间,动用点关系联系人,很快就能知道简渺在哪。

  一路上他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不停地想车祸现场的样子,不停地浮出最坏的结果。

  那根被烧伤的神经又被反复拉扯,余惊不断。

  即便简渺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身侧,江宴濯的手仍是微微颤抖着,只不过他竭力忍住了。

  “我没事。”简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是都听医生说了吗?”

  “嗯。”江宴濯听着他低弱的声音,露出笑容,抬手将他凌乱的额发拨正,“是我情绪不对,给我点时间?到家就调整过来了。”

  简渺已经够害怕了,他不能再让学长感觉到内疚。

  “好。”简渺低声应,坐回副驾驶上,双手紧握着安全带。

  沉默了片刻,简渺却又开口:“可以先不回家吗?”

  江宴濯用第二声调的嗯反问,意思是问他去哪。

  “有件事还得处理。”简渺偏过头缓缓挽唇,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笑,“能载我去一个地方吗?”

  车内安静了很久,没人应答,也没人改变主意。

  最后,是江宴濯先让步,担忧无奈:“有什么事情是受了伤也非处理不可?”

  医生交代过,简渺刚出事,虽然检查没问题但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息。

  简渺仍是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刚经历车祸的人不是他:“今晚不去我明天也要去。”

  这是学长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回答他的问题。

  温和恬静的姿态,却让人无法动摇。

  “好。”

  江宴濯改了导航,却发现简渺去的地址是……他和段叙的家所在的地方。

  他眼睫微颤,没有出声。

  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大雨倾盆。

  简渺下车的时候被江宴濯按住了手腕。

  “我去打伞,不要淋雨。”江宴濯又恢复了小学弟的乖巧,语调带着一丝担忧,“学长你已经很任性了,再淋雨真的不行。”

  简渺垂下眼:“好。”

  江宴濯把伞遮在车前,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

  简渺站在雨帘之中,看到了放在别墅大门后放着的东西。

  精致的丝带,华美的外盒,一看就知道是礼物。

  楚可还挺有心的,放得那么小心,让简东城的“礼物”一点都没被雨淋。

  两人停在台阶边,江宴濯刚想低头去看简渺受伤的腿是否沾了水,跟前的人却忽然俯身,一手拽起礼盒的丝带,恶狠狠地把东西往别墅的窗口砸去。

  砰——

  碎裂的声音在雨声中很突兀,分不清是玻璃还是礼物发出来的。

  江宴濯抬起视线,细雨飘落到简渺的脸边,将他的轮廓淋得有些落魄。

  同时也显阴戾。

  虽然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到这一刻才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晰……简渺看不清真正的他,他也没有接近真正的简渺。

  简渺在伞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笑。

  太轻太快,让江宴濯捉不住是什么情绪。

  随后,他冰冷的指尖就落到了伞柄上,轻轻包住了江宴濯的手。

  “回去吧。”简渺回头的时候,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如常,还冲他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转身的时候,江宴濯一直轻轻落在简渺腰上的手骤然一重。

  简渺不可控制地倾身倒向江宴濯的怀里,后者很快把他搂住。

  “简渺,”江宴濯哑声叫他的名字,“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没有什么需要掩藏的。”

  就像刚刚,他扔那个礼物的时候明明蔓延都是厌恶憎恨,却在转头就对他露出笑容。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转变。

  沉默许久,简渺轻轻开口:“小濯。”

  “嗯。”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简渺的语调微微软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吗?”

  江宴濯看了他一阵,轻声:“七月。”

  “七月……过了好久喔。”简渺语气有些可惜,“不过我的生日也刚过,昨天。我现在跟你补一句生日快乐,你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江宴濯已经低头靠着他的发梢:“生日快乐。”

  简渺垂着的手颤了一下,心头一酸。

  有些时候过于体贴的温柔,反而更容易让人刺痛。

  简渺慢慢侧过身,低头靠在江宴濯的肩膀上,许久,很轻地开口:“谢谢。”

  江宴濯眉峰微蹙,刚想回应,却又听到简渺说:“回去吧,我脚疼了。”

  他忍了忍,低头把伞塞到简渺手里,俯身将人横抱回副驾驶。

  上车的时候简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纱布一点也没湿。

  江宴濯收了伞回到驾驶座,关门的时候简渺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深了一个颜色。

  ……那把伞就没遮住他。

  简渺嘴唇微抿,想说什么,又无从提起。

  “回去吧。”他低头扣住跟前的安全带。

  “嗯。”

  江宴濯来回的车速简直像两个人,可放得再稳再慢,他也能察觉到简渺那阵不安。

  毕竟刚出了车祸,没谁能正常地面对后怕。

  车慢吞吞地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简渺坐在窗边,看着空旷的停车场,慢慢抬手推开车门。

  但还没落地,江宴濯已经俯身在车边,俯身把他抱了出来。

  “饿不饿?”江宴濯问。

  “不。”简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为难,“放我下来吧,只是扭伤,骨头没事。”

  “医生说了,你这几天要静养,最好不要动。”江宴濯把他抱进了电梯,垂着眼,“按一下楼层。”

  简渺听他的话。

  到达楼层,输入密码,江宴濯轻轻地把他放到门边。

  “室内拖鞋?”他轻声问。

  简渺单脚站着轻扶着墙:“不用,你直接进来吧。”

  “外面下了很大雨,进医院的时候没来得及撑伞,鞋踩脏了。”江宴濯俯身在玄关的鞋柜里找到了两双,“不想弄脏你的地板。”

  简渺想说没关系,可是江宴濯已经把鞋换了,话只能吞了回去。

  江宴濯脱了湿淋淋的外套,又把简渺抱到沙发上,然后才开灯。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原因,简渺看着江宴濯的背影,觉得他很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不仅是因为他出了意外,还有点别的什么。

  因为专注于纠结这个问题时,简渺没发现江宴濯明明是第二次来,却很熟悉他的家。

  一杯温水落到桌前,江宴濯开了灯,替他把药拿出来:“先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好”简渺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暖暖地让他指尖回温,抱了一会儿才听话地吃药。

  刚把药咽下去,还没顺过气,简渺就感觉自己的另一只脚被握住。

  他低头,就看到江宴濯拆开了他的鞋带,帮他把鞋换了下来。

  简渺一顿,连连摇头:“我自己来……”

  “湿了,我拿出去。”江宴濯掌心轻托着简渺的脚踝,顺便帮他把袜子也褪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简渺敏感的地方,指尖无意划过时能感觉到明显的颤抖。

  简渺不自觉地咬着自己下唇,尽量不让自己这些微小的变化显眼。

  江宴濯这次是真的无意的,却发现他的脚趾都不受控地蜷紧了,整只脚白皙瘦削。

  ……不经意一碰就这样,那以后如果被握着,咬着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宴濯眸色暗了暗,轻轻将他的脚放在一边的棉拖上。

  他回头帮简渺把鞋放到阳台,随后找了拖把,把门口到沙发的地板擦干净。

  弄完之后去洗了个手,出来时发现简渺趴在沙发上盯他。

  像只被冷落的猫咪,眉梢都有淡淡的低落。

  江宴濯俯下身,跟他平视:“洗漱么?医生说不要碰水,将就一晚就擦擦脸?”

  简渺看了他一回儿,才慢慢地垂下眼:“凌晨三点了。”

  “嗯,今天周日。”江宴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没课,没事。”

  “可是你说你今天在片场跑了一天,还开了那么久的车。”简渺自责地低着头,“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出事前江宴濯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撒娇说累呢。

  只不过出车祸后简渺脑袋混沌了一阵,没想起来。

  江宴濯看了他一会儿,低头靠到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嗓音很轻:“真的可以?头晕不晕?脚还疼不疼?”

  “可以。”简渺认真地点点头,“那个司机反应很快,只是小小追尾了一下,我没有受伤。”

  “好吧。”江宴濯嗅了一口他的味道,“那我明天给你带吃的过来?”

  简渺点点头,抬手抱住他:“吓到你了,对不起。我真的没事。”

  简单的拥抱,江宴濯贪恋地蹭了一下,才慢慢放开:“那学长早点休息。”

  简渺跟他挥了挥手,看着小学弟依恋不舍地离开,带上门。

  郁结在胸口那阵浊气终于散了,简渺靠在沙发上,双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江宴濯在等他解释,解释这两天去哪,为什么扔那个礼物……可是这些为什么,简渺一个都不想提。

  没人想把丑陋的疤露给喜欢的人看。

  坐了一会儿,简渺扶着沙发的靠背站起来,本想小心翼翼,却眼前一暗。

  有时候总是事与愿违,他明明答应了江宴濯会好好照顾自己,却在转身的时候重重地磕到了椅边。

  入骨的痛瞬间刺进脚踝,简渺一下跪落在地。

  眼泪沁过通红的眼眶,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

  *

  江宴濯下楼之后,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

  车内的灯暗了下来,他拿出手机,解锁,明亮的光落在轮廓上,显得很阴森。

  他笑了笑,拨了个号码。

  预想之中的时间接通,随后是周月没睡醒的嗓音:“……稀罕啊江少,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周月正躺在自家温馨的大床上,听着窗外堪比asmr的雨声香香甜甜地睡觉。

  还没来得及清醒,周月就听到了江宴濯冷如寒冰的声音:“三十分钟,D1酒吧,不来等死。”

  说完,挂断,丝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周月困顿的睡意被这短短的十二个字彻底吓退,睁圆了眼睛,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破口大骂。

  三分钟,把江宴濯祖宗十八代数了一遍之后,周月连滚带爬地下床穿衣服。

  外面还是很大雨,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彻底清醒,开车到D1酒吧。

  周月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活脱一只冤死鬼。

  他现在对江宴濯的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执念,杀意倒是不少。

  进去就看到坐在角落吧台的人,他冷笑着站到江宴濯跟前:“江少昨晚不会是因为男朋友没跟你说生日的事情,跟人家闹掰了,所以半夜出来借酒消愁,还点名让我来陪吧?”

  说到这里,周月笑眯眯:“如果是这样,不好意思,晚了,我已经有新的目标了。”

  江宴濯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里面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

  “说说。”他道。

  周月的气焰被他沉冷的两个字压下大半,不明所以:“说什么?”

  “你在他生日派对上看到了什么。”

  周月顿了三秒,气笑了:“你他妈大半夜把我抓出来,就是为了关心你学长的生日派对?”

  那江宴濯真他妈疯得够彻底的。

  “你那么想知道,不亲自问他?反正你在他面前装得那么乖,说不定撒个娇卖个蠢他就全告诉你了,至于大半夜的折腾我?”周月咬牙切齿,几乎是把自己砸到江宴濯对面的卡座上。

  江宴濯手肘落在膝盖上,倾身向前时那阵无形的压迫感便肆意蔓延,茶色的眼瞳平静朝向他,却盯得周月惊心动魄。

  “谁让你……”

  周月听着他拉长放慢的语气,忍不住吞咽。

  “事多又八卦。”

  周月:“……”想买/凶/杀/人。

  “说吧。”江宴濯淡淡地道,“我没时间。”

  周月脏话已经到嘴边了,但看着江宴濯阴郁的神情,却忽然想到更适合报复的言语。

  “这件事既然简渺没有主动告诉你,不正代表了他不想让你知道吗?”

  家人间都还有不想倾诉的秘密,更何况他们最多不过是情侣。

  周月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的人眼尾眉梢落上了阴翳,他淡淡笑开:“就像你,你那么那么喜欢他,还不是没告诉他你收集了多少他的照片,物品,甚至还设计陷害段叙把他们拆开?你告诉他了吗?”

  这是他意外在国外发现的,但他只是知道江宴濯有那么个“收藏”的癖好,不知道这个癖好多严重。

  但即便如此,周月已经觉得作为伴侣,江宴濯这种占有欲还是挺可怕的……只不过江宴濯不是他的对象,又在面对简渺时藏得那么深。

  “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简渺心里,其实比段叙强不了多少?”

  江宴濯先前低淡垂着的眼徐徐上抬,静默无声地看着周月。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周月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骨头里仿佛都冻了冰,所有得逞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周月仍故作镇定:“我说错了吗?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段叙,也没告诉你。”

  砰。

  玻璃杯被扔落在桌面的声音很清脆,乍听有种碎裂的错觉。

  周月下意识盯着那个被子,却发现里面的冰块仍是静静地漂浮着。

  江宴濯:“我让你来,是让你说废话的?”

  桌子上沉寂了良久,周月先错开视线,不甘心地开口:“你应该知道顾静烟吧,她回国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简渺办生日宴……基本是把她的人脉过给简渺的意思,挺多圈里人都来了。”

  灯光落在桌面的冰酒之中,折射出不同的色调。

  周月不情不愿地把戚止炀跟简渺的关系也说了个大概。

  “简家的家事我只知道这么多,不太清楚简渺跟他父母有什么矛盾,但问题肯定不少。”

  说到口干,周月看了一圈,抬手把酒保招来的时候,跟前的人却站了起身。

  周月顿住:“江大爷,我喊你祖宗好不?你大半夜扰我清梦,把我拎过来这里给你递情报,递完你就走,你是干间/谍的?留下了陪我喝两杯会死?”

  “不限消费,给你机会把我喝破产。”江宴濯低头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月忍了又忍,抄起手机给戚止炀打了个电话:“出来陪我喝酒!”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是戚少冷讽的声音:“滚。”

  “……”

  江宴濯从酒吧出来就打车去了最近的市场,买了做饭的材料后回家熬了粥。

  医生说简渺需要好好休息,也得补充营养。

  松茸鸡丝粥煮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江宴濯洗了个澡,昨天晚上那一身戾气顺着水流褪了个干净,他搭着浴巾坐在床沿,安静了很久。

  换上衣服,江宴濯转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摁下了灯。

  自从简渺那天说无法忽略他的表白之后,江宴濯来这个房间的时间远比之前要多。

  明明已经快得到那个人了,可心底却总没有什么靠近的实感。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江宴濯慢慢走到桌子前,用钥匙扭开了锁,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裁纸刀。

  裁纸刀非常别致,暗色的木质刀柄上嵌着淡色的翡翠,低调的欧式风格。

  作为收藏品不怎么夺目,但出现在一个高中生的画架上就分外显眼。

  尤其是上面还沾着血。

  江宴濯第一次见这把刀,它就抵在简渺手腕,没怎么用力就见血。

  他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默默看着自己手腕淌血的简渺,像一尊被推到桌角,一个不慎就会触地粉碎的玻璃花瓶。

  美丽而危险。

  后来简渺自己去了校医室,江宴濯跟了一路,思来想去还是回到画室,把这把裁纸刀带走了。

  他知道这把刀的价值不菲,甚至想如果简渺真的喜欢,凭着刀的价值找上他,或许他就有理由赔偿,并且跟简渺说上话。

  江宴濯甚至托人在欧洲找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就是准备还给简渺。

  只可惜,后来的简渺只是轻微地失落,并不在意。

  锋利的刀刃映着窗外的光,江宴濯慢慢把它放回原处,重新落锁。

  中午十二点,江宴濯给简渺发了个信息,很快就得到回复。

  [简渺:已经睡醒了。]

  江宴濯回了个好,就把粥装在保温瓶里,下楼。

  不到十分钟,他就站在了简渺的门外。

  他看着手机,茶色的眼瞳里落了一层暗雾。

  [江宴濯:学长腿不方便,把密码给我吧,我自己开门。]

  很快,简渺把一串数字发给他。

  江宴濯进门的时候,简渺正扶着卧室的门,顶着稍微凌乱的发站在门口。

  不像是“已经睡醒了”的样子。

  也许是他忪怔的样子过于可爱,江宴濯轻轻挽唇,把带来的粥放到桌面上,缓步迎到简渺跟前扶着他:“小心点,头还晕吗?”

  “没什么事了。”简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没睡好吗?”

  江宴濯眼睫轻颤:“算吧,担心你磕着碰着。”

  简渺的眉瞬间拧了起来,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你这么早给我发信息?不休息吗?”

  “哪里早,”江宴濯一本正经,“现在十二点半了,午饭时间。”

  说完他就把人抱到餐桌上。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简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他放到椅子上了。

  江宴濯把温热的粥放到他跟前:“我去给你拿个勺子。”

  简渺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这才看着跟前的粥。

  无论是成色还是包装,他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外卖……江宴濯到底是起得多早才能给他熬粥?

  胸口里像有什么被狠狠撞动,简渺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时发出的声音。

  江宴濯拿着勺子过来的时候,就看着简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粥。

  他轻轻俯身,把勺子放到保温瓶边:“学长不喜欢松茸鸡丝粥吗?”

  简渺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瞳间情绪复杂,像在做什么决断。

  江宴濯见他不说话,低头用勺子舀了一点,看向简渺:“或者先试试……”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就被简渺搭住了,余光里,简渺温静柔软的脸徐徐靠近。

  江宴濯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简渺要做什么,眉梢微挑。

  简渺很用力地把他摁到了跟前,指尖用力,隐隐泛着一圈白,他闭着眼,明明在脑海里重复了几次的亲吻,但落到实处时却变得那么困难。

  到底还是没亲上去。

  尝试失败后,简渺挫败地坐在原地,不敢看他,更不敢动。

  他有预感,亲到了,昨晚的所有都能翻篇,亲不到……他还要江宴濯等多久呢?

  失神的时候,温温热的粥和微凉的勺子忽然贴到唇面。

  简渺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江宴濯喂到他唇边的粥:“学长,挑食可是不行的哦。”

  粥的味道很鲜,简渺眨了眨眼,慢慢地吞掉了一勺。

  江宴濯慢条斯理地又给他舀了一勺之后,简渺才反应过来:“不用了,我自己吃。”

  江宴濯一脸不是很相信的表情:“学长刚刚不是因为不想吃才贴贴我的?”

  简渺:“……”

  简渺:“不是。”

  小学弟这是彻底把他当小孩么?觉得他刚刚的动作是不想吃饭所以耍赖?

  不过,江宴濯好像没察觉他的意图,也没放在心上。

  简渺接过勺子,慢慢地开始喝粥。

  “你呢,吃过了吗?”保温瓶见底的时候,简渺才抬头。

  “吃过了。”江宴濯含笑撑着下巴,乖巧地看着他,“学长还有什么忌口吗?这几天我都给你做饭。”

  简渺眼睛微微瞪圆:“不用。”

  “你这样不好自己下楼买食材做饭,外卖又不卫生……”说到这里,江宴濯微微抿唇,有点委屈,“还是你有其他小学弟给你送饭,不需要我?”

  他这明显是还记得上次简渺生病的时候给瞿珩打电话的事。

  “这太麻烦了,你还要上课。”简渺的腿暂时还不能动,他是打算请两天假来着,但他知道江宴濯不一样。

  “我平常也在家做饭啊。”江宴濯低声,“可是你请假了,我如果不来给你送饭,就没有借口见你了。”

  简渺看着他低落的表情,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干脆让江宴濯过来住两天吧。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简渺立刻就开始盘算自己的直播时长……这个月还剩十五个小时。

  今晚一口气播完的话……

  江宴濯安静地看着他,之后听到简渺小小声:“好吧。”

  饭后,江宴濯监督简渺吃完药,又把人提回床上休息之后才从他家出来。

  不是他不想久留,而是简渺说他没休息好,要求他回去休息。

  江宴濯坐电梯的时候拿出手机,对着漆黑的屏幕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皮……也没见黑眼圈,来的时候还特意洗澡换了衣服,简渺怎么发现他没睡好的?

  懒散地回到家,刚开门,他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

  江挽鲤闲散地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眼前,神情专注地看着一部电影。

  江宴濯瞥了一眼,脱了鞋就往房间走。

  江挽鲤是在他开卧室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回来的,彼时屏幕上的鬼影正好突脸,把他魂吓没一半:“我草,你走路没声音啊?”

  江宴濯冷嗤:“我就应该录下来给你粉丝看看。”

  江挽鲤把电脑屏幕摁了暂停,视线落到他放在饭桌上的保温瓶:“哟,我来给你送饭,你给别人送饭啊?”

  江宴濯回头,这才看到桌面上丰盛的晚餐。

  几个他爱吃的菜,一壶汤,还有一碗香喷喷的蟹黄面。

  “妈做的,正好我要回学校办事儿,就让我给你带过来,趁热。”江挽鲤起身给他拿筷子,“知道你喜欢吃蟹,这碗蟹黄面是单独给你做的。”

  提到江妈,江宴濯的眉目柔软了些,本来想直接回屋躺着的念头也被延后。

  他拉开椅子坐下,接过哥哥递来的筷子。

  “办完了?”

  “办完了,晚上八点的飞机,五点经纪人来接。”江挽鲤又坐回沙发上,“借个地给我呆一会儿。”

  江宴濯随声应了,低头认真地把蟹黄面吃完。

  江挽鲤看了一会儿电影,等江宴濯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抬头:“如果我现在说这碗面是我给你做的……”

  铛。

  筷子被扔进碗里的声音响起。

  江挽鲤乐不可支:“骗你的,是妈做的。”

  说完,他看着江宴濯慢条斯理擦拭唇角的样子,挑眉:“你舌头不是一向挺刁的么?今天状态不好啊,是不是妈做的都分不清。”

  江宴濯端起桌面的汤喝了一口,皱眉:“这个是你做的?”

  江挽鲤:“……”

  江宴濯放下碗:“困了,睡觉。”

  看着弟弟摆着经典臭脸进房间,江挽鲤骂骂咧咧地说了句不识好歹,低头把剩下的电影看完,才起身去帮他收拾。

  收拾的时候倒发现那碗汤喝完了。

  不是嫌弃么?呵,小屁孩。

  江挽鲤把碗筷放进厨房,刚洗完兜里的手机便响了。

  [亲爱的“因为帅罚八块”,您订阅的主播Miao正在直播中哦~]

  这是晚星平台的自动推送,每个订阅的主播在开播的时候都会有。

  江挽鲤擦了擦手,心说这个小主播开播的时间还挺随心所欲的,他蹲了两天都没蹲到开播。

  因为江宴濯说要睡觉,他便将笔记本接上了耳机,确保安静才点开Miao的直播间。

  兴许是习惯了小主播的女装打扮,所以猝不及防看到他一身寻常的睡衣时有些意外。

  主播带着口罩,也没有化妆,一头看着柔软清爽的黑发衬得皮肤特别白,眼睛也大。

  没有女装时赏心悦目的漂亮,但却很耐看。

  ……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

  江挽鲤在圈子里见过的帅哥美女太多了,要单独记住哪一个确实有点难。

  [这是什么?老婆?亲一口。这是什么?老婆?亲一口。]

  [啊啊啊又等到Miao宝私服夜了!我最喜欢家居服的软宝了!]

  [一想宝贝,Miao就开播了,他心里有我!]

  “扭到脚了,这段时间可能都不能跳舞了。”直播镜头中,简渺看着齐齐闪过的弹幕,“确实,这段时间老容易生病。”

  过几天V杯就要正式开赛了,虽然他跟江挽鲤确定合作,但还有另外三个专业玩家没确定。

  他想表现好点,争取三个更好的队友。

  他已经把V杯当做直播生涯的重点,自然是想完美收场的。

  简渺刚登上游戏,屏幕中间便闪过一条礼物打赏的信息。

  [卧沙小海疼:主播主播能带我一起玩吗!]

  [清新脱俗癞疙宝:+1]

  [短腿长颈鹿:+2]

  兴许是起了个头,零零碎碎有几个老板也送礼物表示想上车。

  Deep并没有冒泡。

  [这是什么动物园跑出来的老板?]

  [霸霸不在咩?那……新的西皮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危!DM党危!]

  因为Miao不常与其他主播互动,而Deep的存在感又太明显,直播间里磕他们CP的粉丝不少。

  直播到现在,唯一威胁过Deep存在的也就“因为帅罚八块”,但在上次的5v5水友局里,Deep已经亲自固粉了。

  江挽鲤看着涌上来的小礼物,微微挑眉。

  既然弟弟不在,那么CP粉就得由他来稳定军心。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送出彩虹桥。]

  [【帝王】因为帅罚八块:主播今天我包了。]

  作者有话说:

  江挽鲤:固粉,这我熟啊。

  -

  感谢在2023-03-10 10:21:49~2023-03-11 13: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玦 34瓶;暴躁修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