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许尧觉得自己心里苦,有苦说不出的苦。

  安洋问他到底怎么想,许尧说还能怎么想。

  “删都删了,就这么了了,反正他也要结婚了。”

  许尧说:“就像你一开始说的,楚恒冬是个会把所有一切都用金钱衡量的人。”

  安洋不信:“我觉得你们俩,纠缠得太深了。”

  许尧啐:“放屁。”

  “你能放得下?”

  “为什么放不下?”

  两人面面相觑。

  安洋叹气:“早知道你现在要死要活,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找他。”

  许尧摔回沙发里,抱着黄叽抱枕,歪头道:“你内疚毛线,反正我从他那里捞了不少,他把我房贷还了。”

  安洋惊得下巴掉地上,浑身颤抖:“这、这也太有钱了,两百万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吗?”

  “应该是吧。”许尧摊手:“还随手把我们租的房子也买了。”

  安洋:“……该死的有钱人。”

  许尧点头赞同。

  安洋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许尧说:“我累了。”

  安洋给他倒热水:“你这脾气,知道卫轻尘的存在,还能忍这么久,我看你也憋坏了。”

  许尧含泪:“还是安大师懂我。”

  安洋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环顾这一屋子的装修家电,和他离开时大相径庭。

  如果说,从前他和许尧租的是贫民窟,现在已经能称得上是中产阶级的智能家居房。

  “他对你真好。”安洋忍不住感叹。

  他说这话的时候,许尧并没有反对。

  楚恒冬虽然自我、不近人情,但对许尧绝对称得上百依百顺,更何况,他救了他很多次,真正意义上的救命。

  但他们之间,确实应该到此为止了。

  无论是楚恒冬放不下的卫轻尘,还是他决定与之结婚的Lisa,抑或是他们相差太大的阶层与身份。

  桩桩件件,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他俩不合适。

  “再好,该散也得散,”许尧老神在在地饮茶,垂眸低语,“我不想以后他老婆找上门,骂我男小三,丢人。”

  安洋笑喷:“你想太远了!”

  许尧没说话。

  安洋又问了一遍:“那你接下来怎么做?这房子总不能住了吧。”

  许尧抬起眼睛:“嗯,我想离开申城一段时间。”

  安洋愣怔:“你工作咋办?”

  “张主任说我能休长假。”

  安洋没反对:“你自己考虑好就行,要我帮忙你尽管说。话说,你离开申城,打算去哪里?”

  许尧思来想去,万分茫然:“不知道啊,总不能回家吧,爸和小柔要是知道我的病,肯定会伤心。”

  “可你也不能缺人照顾啊,你又没结婚,也没处对象,你孤身在外,谁帮你?”安洋看着他:“许尧,你不能一个人撑一辈子。”

  许尧冲他露齿一笑:“单身好,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钱赚够,到哪里都活得舒坦。”

  以前安洋会赞同他这想法,但现在他自己有男朋友了,实在不敢苟同:“还是有个人陪你好。”

  安洋思来想去:“你要是想通了,跟我说,我帮你介绍个。”

  “别介绍姑娘了吧,我这样纯属祸害人。”

  “你想哪去了,”安洋哭笑不得,“介绍男朋友。”

  “…哦。”许尧现在没太大兴趣:“再说。”

  能把自己的日子活好就不错了。

  更何况,还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两个人连夜把家里收拾了,许尧的东西塞了满满两大行李箱,其他塞不下的,都交给安洋带回他跟何冠住的地方。

  正愁去哪里的时候,张主任及时回他消息:“许尧啊,你的情况,黄总工都知道了,他夫人建议你去京城做手术,她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大专家。”

  张主任说的那个专家,许尧查到过,名望非常高,医德也很好,在京城大学医学院任教授。

  他一辈子都在做肿瘤外科,别说找他手术,就是挂他的号,也一号难求。

  张主任表示,黄夫人能帮他说情,给他挂最近的号,让他赶紧北上,去医生那里报道。

  “这种病,最不能拖。”张主任贴心地说:“你要没钱,黄总工让财务给你预支。”

  仿佛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许尧惊喜地站起来:“我真能去?”

  “能。”张主任把医生私人号码都给他了:“幸亏黄夫人和那位教授有些私交,黄夫人也是京城人,你知道的。”

  许尧舔舔下唇,内心充满感激,他现在觉得自己和黄总工、张主任他们吵,简直太不懂事了。

  “谢谢您和黄总工。”许尧感激。

  张主任又劝慰他一番,让他好好治病,所里都等着他回来,说了些客气的话。

  无论如何,他们想帮他,也是真的,即便他们很多次拿走他的成果。

  人真是复杂。

  许尧有时候想想,人的心,难怪是这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安洋把店子里的生意交给了何冠,陪许尧北上看病。

  黄夫人介绍的医生姓钱,许尧就叫他钱教授。

  钱教授今年五十出头,带了好几个研究生,坐诊的时候,一个博士敲电脑,一个博士做检查,还有个硕士在拖地,统称为打杂。

  许尧走进去后,钱教授就让硕士别拖了,过来看诊。

  许尧看着他们,就觉得年轻真好,还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未来真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虽然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想再回学校。

  原因嘛,一是读书太累,二是脱产学习不赚钱。

  钱教授主动问他:“老黄是你们老板?”

  许尧听他口吻,料想这位教授和黄总工一家都很好,就笑着点了点头,与他攀谈起来:“黄夫人跟我介绍您,说您是这方面的大专家。”

  钱教授笑容温和慈祥,他摆摆手:“算不上什么专家,也就是熟能生巧,看的病人多了,了解得比较多。”

  硕士生一不小心把热水打倒了,钱教授说:“小心别烫到手。”

  另外俩博士上去帮忙,许尧起身让开洒水的地方。

  “你再做一次详细的全身检查吧。”钱教授用着与他商量的口吻:“在我们医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许尧之前在申城的检查,是去二甲医院做的,检查可能有不到位的地方。

  “好。”许尧点头答应。

  钱教授给他开检查单子,博士回来道:“老师,我来。”

  钱教授就让给他,他动作慢吞吞,博士就快多了,三两下就开好了,然后问钱教授是不是这些。

  许尧定睛一看,检查费用上千。

  “有医保吗,有医保刷医保卡就行。”博士温馨提醒。

  许尧赧然:“我户口和工作都不在这里,没有医保。”

  “啊…”另一个女博士道,“那是要花点钱了。”

  “要花多少?”许尧斟酌。

  博士生想了想:“没医保的话,看你病情进展,如果疗程中反馈良好,那应该花不了太多,十万上下。”

  “……”十万也不是小钱了,许尧轻声说:“谢谢。”

  三天后,许尧拿着检查结果去找钱教授。

  钱教授看完,没有说他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言简意赅地解释:“能做手术,尽快,做完之后再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

  许尧的心里充满了感恩,能做手术,能快刀斩乱麻,总比一直放化疗拖着好。

  离开申城,许尧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楚恒冬了。

  有天晚上,是他离开申城的第二周,因为病理性疼痛,他趴在住院部的病床上咬牙忍泪。

  安洋出去给他买水果了。

  许尧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忽然很想念楚恒冬。

  这时候,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了。

  楚恒冬在他这里,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而他在楚恒冬那里,也是石沉大海的过客。

  许尧从不怀疑,当自己真正彻底地消失和离开,楚恒冬会很快就忘记他,因为他对他没有感情,只有欲望。

  欲望这种东西,换了谁来都能解决。

  他想玩手机,转移注意力,以缓解疼痛。

  手机抓在手里,突然很想给楚恒冬打电话,问他婚结的怎么样,新娘漂不漂亮,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结果越想越气,这电话最终也没打出去。

  既然都分了,就别藕断丝连。

  许尧其实还想告诉他另一件事,他现在疼得要死。

  但楚恒冬,不会在意了。

  许尧嫉妒地想,下辈子,让他当卫轻尘,也做个短命鬼,先他一步撒手人寰,让他怀念终生。

  活人永远都赶不上死人。

  从一开始,许尧就清清楚楚。

  *

  在他们分别的半个月里,楚恒冬克制着不去想许尧,他在准备另一件事。

  原本的计划提前了,Lisa这个聪明的女人,建议他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楚恒冬的大哥,勃艮第贵族的继承人,将要飞到芝加哥谈生意。

  于是为了表示尊重,他们将订婚仪式的举办地点,从洛杉矶改到了芝加哥。

  芝加哥乡下庄园,是Lisa家里的地产。

  楚恒冬问Lisa:“为什么那么急于杀死Adrien,为什么那么恨他?”

  Lisa笑了笑:“你不用怀疑我帮助你的决心,我可以告诉你,Alex,你的哥哥做尽了坏事,在去年夏天他来洛杉矶看望我的时候,他强.暴了Sally。”

  Sally是Lisa家里的仆人,也是Lisa的爱人。

  楚恒冬在Lisa的解释里,加深了对汉语的理解,比如“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的意思。

  在苦心孤诣十年后,从囚牢里逃出的蝴蝶,终于蜕变为外表华丽的毒蛇,他终于有能力,向施暴者复仇。

  勃艮第家族的老人们,对Adrien早有不满,更有甚者怀恨在心。杀了Adrien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作的恶。

  楚恒冬无需亲自动手。

  在宴会觥筹交错的混乱瞬间,自然有顶级杀手躲在二楼空隙,狙击枪瞄准了他。

  此时,Adrien的护卫都被表面示弱的楚恒冬支走了。

  混了迷药的香水洒满了大厅,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或许因为用香之人,是巴黎香水学院百年一见的天才。

  人们浑浑噩噩,像戴着假笑面具的傀儡。

  勃艮第贵族的老爷,楚恒冬的父亲,再也没有办法站出来保护他的长子,因为他自己就被长子下了毒,拘禁在巴黎疯人院旁边的别墅里。

  楚恒冬轻抬下颌,如优雅的白天鹅,出现在灯光最耀眼的地方。

  枪响,闷哼,鲜血四溅,尖叫齐鸣。

  一击毙命。

  楚恒冬跳下主席台,飞奔出宴会厅。

  芝加哥的瓢泼大雨中,他两手发抖,给许尧打越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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