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许工程师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在这一次。

  可这东西白纸黑字,是他亲笔签的大名,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随随便便就签了卖身合同。

  张主任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了研究所:“小许,年轻人易冲动,你呀,多休息几天,好好想想。”

  许尧心道,想什么,想怎么打破这些不公吗?

  制定规则的另有其人,运动员都当裁判员了,他拿什么打破不公?

  许尧满脸嫌弃:“呸。”

  张主任:“……”他抹把脸,说了句真心话:“你呀,回去安心呆着,这个项目做完,廖荣就调走了。”

  这就是暗示,是廖荣让他呆不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咋样?

  许尧无语:“我辞职,走得更快,他还不乐意?”

  “黄总工想留你,当着廖荣的面,他不好说什么。”

  张主任拍拍他肩膀:“等廖荣走了,你前景大着呢,黄总工都惹不起那尊大佛。成了啊,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儿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许尧心不甘情不愿,出了研究所大门,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他这么一溜达,就到了晚上九点,许尧肚子不饿,什么也没吃,坐在滨河路的长椅上思考人生。

  主要是思考怎么赚钱,股票、基金亏到亲妈不认,那买彩票?

  许尧站起来,想找距离最近的福彩亭,当他摸出手机搜索时,才发现他的小手机已经没电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反正自动关机了。

  他出门时还满格电,这才多久就耗得精光,电池不行,该换了。

  许尧把没电的手机塞回兜里,站起来继续溜达。

  他忽然想去出海口看看,但那里很远,步行至少一小时。

  也还好,索性他没什么事做,于是秉持年轻人的冒险精神,许小尧同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晚上十一点,正是海边最热闹的时候。

  许尧走偏了,没到出海口,反正也是海边。

  消夜的闲人们聚集在这里,灯光、海水和音乐在夜幕下摇晃,聪明的商家早早布置好简易沙发,烧烤摊滋滋飘出香味。

  许尧找了最僻静的角落,随便点了单人套餐,又点了外卖奶茶,就缩在沙发里打盹。

  当苏跃靠近时,许尧没醒。

  苏跃和同学跑这里来聚餐,一打眼就瞅见角落里打瞌睡的许尧。

  本来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了才发现,果然是许尧。

  对竞争对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思,苏跃想了想,拍了张照片,转手发给刘威:“他一个人。”

  刘威马上打来电话,比猎食的豺狼还要积极:“把他地址给我,他身边没其他人?”

  “没,”苏跃说,“就他自己。”

  他给刘威发了个地址。

  刘威和奶茶外卖是一起到的。

  许尧睁开眼,外卖小哥把奶茶放到他旁边的小桌板上。

  刘威在他隔壁坐下:“你就喝这个?”

  许尧骤然清醒,瞳孔稍稍瞪大,夜晚的光过于昏暗,他冷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妈的晦气。”

  刘威:“…………我怎么你了我就晦气?”

  许尧站起来就走,奶茶都懒得拿了。

  刘威抓住他的胳膊:“许尧,陪聊吗,我给你钱。”

  “不需要,”许尧拒绝,“你的钱我赚不了。”

  刘威很大力地将他拉扯回来。

  许尧睡久了,腰酸腿乏脑子发懵,

  许尧被刘威按住,挣扎间打翻了小桌板,刘威翻身压在他身上。

  周围的人全都在打量他俩,以为是吵架了。

  刘威就不理解了:“我说许尧,你为什么非跟我过不去呢,上次亲你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你要是听话点,我犯得着揍那小鸭子?”

  提起这事,许尧就来气:“平白无故打人,你还讲理吗?”

  刘威回怼他:“我有钱。”

  许尧冷笑:“确实,有两个臭钱了不起。”

  刘威摸他的脸,许尧扭头狠狠咬了他一口,刘威吃痛,怪叫一声,把手收回来,到底也没变成拳头揍回去。

  他被自己感动了:“许尧,我可真够疼你的,高中时一样,现在也一样。”

  许尧压根不领情:“你还是心疼你那俩臭钱吧。”

  刘威呵呵笑了,他从许尧身上爬起来,又拉了他一把,非得把许尧拽到自己怀里,啃他颈窝。

  许尧动来动去,挣扎的时候给了他一拳。

  刘威大为恼火:“你疯了你还打我?!”

  “我跟你说的很明白了,刘威,高中那会儿我就不乐意,现在也一样不乐意,你少在那表演八点档,咱俩不可能。”

  许尧用力一挣,摆脱刘威,扭头就往下边跑,他现在只想甩掉这个晦气人。

  刘威着急,追着许尧往沙滩下边跑,边跑边吼他:“你毛病吧你,许尧你俏什么啊,跟我拿乔你也配?混了十多年还不是个穷鬼!”

  他咆哮:“你别跑了许尧你再跑摔海里了!”

  摔就摔,许尧一点也不怕,妈走了,工作没了,金主拿他当个玩具,还要给二手的他介绍对象,这日子过得真他吗是到头了。

  潮水涨得很突然,其实之前天气预报就说最近可能有涨潮,让各位在海边游玩的游客多加注意。

  如果是之前沙滩露营的地方,离潮水很远,远远够不上涨潮。

  可许尧往下跑了。

  他头脑一热,就跳下半个斜坡,踩着砂砾一口气冲到海水边。

  刘威都吓懵了。

  潮水涨上来,许尧一脚滑倒,那足以淹没成年人的浪潮铺天盖地。

  射灯照过来,刘威听见女人尖叫:“有人被淹了——”

  刺得刘威耳膜直发疼,他肝胆俱裂地呼喊:“许尧!!!”

  及时赶到的警察冲下来。

  许尧什么也没听见,浪潮犹如当头棒喝劈下来,在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死亡,想到妈妈在临死前说,她的妈妈来接她了。

  可许尧抬头望向漫天繁星,王梨花没有来接他。

  他只看到无数的浪花与海沫,腥咸的海水灌入口鼻,堵塞了他的呼吸,他在滑倒的地方无法站起,犹如他面临此生最艰难的关隘。

  徒劳挣扎的小鲤鱼,再也无法越过龙门。

  一只手抓住他。

  刘威从惊惧中回神,怒目圆瞪,磨牙砺齿:“楚恒冬。”

  警察团团围过来,一前一后拉住楚恒冬和许尧。

  浪潮险些要将他们卷走,而在许尧被带走的前一秒,楚恒冬拉住了他。

  晦暗夜色中,楚恒冬双目暗沉,看上去情绪很不好,他抓着湿透的许尧,用力将他拽回来,许尧倒在他身上。

  潮水退去,两人同时栽进沙滩里,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

  一直躲在沙滩上旁观的苏跃惊讶,没想到楚恒冬会突然出现,他犹豫许久,终究没选择现身,而是躲在伞下,默默看戏。

  被水浸湿的身体意外沉重,许尧撑着胳膊半起身,回头望向突然出现的楚恒冬,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安洋从沙滩上跳起来,气喘吁吁地赶到:“吓死我了许尧,你发什么人来疯,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手机关机,你找死啊!”

  许尧望向安洋,有一瞬的呆滞,就像必死之人突然看到奇迹。

  他有点懵:“你们怎么来了?”

  安洋扑过来,把他从楚恒冬身上拉起来,真想给他两拳:“我找不到你,就向楚老板求助,他报警了,我们发现你在海边,就追过来了。”

  许尧一屁股摔坐在地,浑身脱力,疲惫到无法站起,他久久没回神:“对不起。”

  安洋鼻子发酸:“许尧,你真想轻生啊,真的有那么难过吗?”

  “没有。”许尧矢口否认,提起这他还来气:“我在这里躲清闲,还被刘威这个晦气人找上门,你心情能好?”

  安洋小心翼翼地,拍掉他身上的沙子:“你真没想轻生啊?”

  有一瞬间,可能是想的。许尧沉默:“抱歉。”

  安洋愣怔须臾,骤然站起来,回头就去揍发愣的刘威:“都他妈怪你,滚!”

  许尧拉住安洋:“算了,安师傅,算了算了。”

  刘威抹把眼睛,走到许尧面前,跟着一屁股摔坐下去,他说:“我手都在抖。”

  安洋打他,他也没还手。

  许尧嫌弃:“胆子真小,看到涨潮就害怕了。”

  刘威苦笑:“我哪是怕这个。”

  看到许尧被潮水淹没的瞬间,就怕他当场死了,冲进海里,尸骨无存,让他连奸.尸都别想。

  “许尧,你讨厌我什么,我改行吗?”刘威盯着他。

  许尧摆手:“您老人家少在我面前露脸就行。”

  楚恒冬站起来,和警察说完情况,解决了后续的出警事宜,他远远地看了眼那三人,转身离开。

  杨森连滚带爬扑下来,出门太着急,袜子都穿反了,他把眼镜往上提,瞅着楚恒冬没事,只觉得心惊肉跳:“以后别英雄救傻逼了行吗。”

  “吓死个人。”杨森道。

  许尧走过来,杨森瞪了他一眼,礼仪全无。

  “楚恒冬,”许尧鼓起勇气,直接叫他名字,“我,能跟你说个事儿吗。”

  楚恒冬浑身湿透,比落水的美人鱼还要娇美,他的白衬衣贴在身上,露出了完美无瑕的腰腹线条。

  许尧上前,绕到他面前,他抬起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楚恒冬湿透的额发垂落,水珠从纤长的睫毛上滴下来,细细的水流滑过面颊,沿颈窝和锁骨,汇入衣领深处。

  “我不想找其他人。”许尧认真地说,“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金主。”

  楚恒冬眨了下眼睛。

  许尧深吸口气,充满了刚毕业入职时,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他郑重得像在求婚:“让我,追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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