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年男人衣衫不整,十分狼狈,被年轻男孩揍得抱头鼠窜,仓促间夺门而逃。

  他逃走时还撞到了许尧,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

  许尧屈指敲门:“闹够了?”

  年轻男孩不搭话,扭头收拾满地狼藉。

  许尧疲倦极了,他进屋关门,在玄关换拖鞋,忍不住提醒:“安洋,你下次跟人吵架,别闹这么大声,一栋楼都是老年人,你当心吓着他们。”

  安洋嘁道:“许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男的老婆都闹我们店里来了,他还有脸来找我。”

  许尧揉了揉眉心,进卫生间打水洗脸刷牙。

  安洋是他同居室友,租房软件上认识的,恰好老家都是丰城,挺投缘,就交了个朋友,合租了这间两室一厅的屋子。

  安洋大学都没念完,就辍学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跑到大城市打拼。

  说是打拼吧,可他找的工作实在有些登不得大雅之堂,他在本市有名的男同酒吧里当陪玩。

  安洋甚至还有名片,还给许尧展示过。

  按他自己话说,名片上写作客户经理,读作陪睡鸭子。

  安洋一开始就没避讳自己的工作,把他做啥都告诉了许尧。

  许尧虽然不理解,但出于同乡情谊以及对年幼者的关心,就没拒绝和安洋合租这件事。

  他俩打从合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彼此可谓知根知底。

  安洋虽然瞧不上许尧身上那股理工直男的温吞劲儿,但说到底,他对许尧这种凭真才实学赚钱的学霸,打心底里十分尊敬。

  “又加班了?”安洋帮他热泡脚水。

  许尧刷完牙,把泡沫儿吐水槽里,盯着哗哗流水发呆。

  安洋过去,一把拍下水龙头开关,抓住他胳膊摇晃:“发什么呆,许工?被人魂穿啦?”

  许尧骤然回神,摇摇头:“没事。”

  安洋顺口就问:“你今天去领复查结果了吗?”

  许尧扭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许尧又陷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困境,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发出半个完整音节。

  得癌症这三个字,光听着都觉得害怕。

  “领了。”许尧嗓音干涩。

  “哦。”安洋放开他:“没事吧?”

  许尧摇头,又点头。

  安洋懵逼:“所以到底有事没事啊?”

  许尧咽口唾沫,舔了舔干燥的下嘴皮,深吸口气:“恶性肿瘤。”

  “啥??”安洋医学知识有限,这个词在他接触范围以外,他以为没啥大事儿:“长瘤子啦?割了呗。”

  “……”许尧就换了个他能听懂的词儿:“胃癌。”

  安洋懵了。

  许尧低头洗脸,热水哗哗扑到脸上,他尝到了一股咸涩味儿。

  “胃癌?!!”三秒后,安洋爆发尖叫:“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得癌症!”

  “早期,还能治。”许尧说:“得花钱。”

  安洋看上去比许尧还急,他本身就是容易急躁的人,立刻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人往医院送:“那就去治啊!”

  “都这样了你还加班到九点?”安洋难以置信:“不想活啦?”

  “想。”许尧真情实感:“我真想,可我现在也没钱看病。”

  “你要多少?”

  “五六万吧。”

  安洋挺仗义:“我存了两万,都借给你。”

  许尧摇头:“治病是一方面。我刚进项目组,签了合同,一旦被人知道得了病,肯定得退出,现在退出要赔钱,我不想退。”

  “你不想治病了?”安洋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是钱不够,还是不想治?”

  许尧耐着性子解释:“就是,我想治病,但不能退出项目组。”

  安洋:“……懂了,你就跟当官的一样,既要又要还要。”

  许尧:“……当心警察蜀黍抓你。”

  安洋琢磨半天,帮他想了个可行性最高的法子:“要么,你换个岗位,轻松一点的,既能挣钱,又有时间去看病。”

  许尧一针见血戳穿他的幻想:“轻松的工作,赚不了钱。”

  安洋笑嘻嘻,贫嘴:“那倒不一定,我觉得我这活儿挺轻松的,躺着享受就是了,虽然有些顾客玩的花。”

  许尧:“……”

  安洋摸索下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煞有介事地说:“你别说,你这个条件吧,真挺适合做这个的,长得嘛,是普通了点,胜在有初恋感。”

  一排黑线从额头掉下来,许尧表示不理解:“初恋感?”

  安洋啧啧有声:“身材也不错,手长腿长的,有些变态男就喜欢你这型。”

  许尧吃笑,把安洋的话全当疯言疯语,他甚至有心情反问:“为什么是变态男?”

  “因为你看上去太正经了。”安洋一本正经地解释:“会勾起变态们强烈的破坏欲和占有欲。”

  许尧:“……谢谢安老师指点,但我的目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安洋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说:“你是直男这种话,我都听你解释八百遍了。许尧,你都不讨厌我,说明你有双性倾向。”

  许尧叹气,把泡脚水倒进木盆里,头也不抬地说:“安老师,我不讨厌你,仅仅是因为你没有冒犯到我。你的性向是你的事,我从不干涉别人的喜好。”

  安洋哼哼,许尧凝眉:“而且我现在…”

  安洋接了他手里的盆:“现在怎么?”

  许尧说了句大实话:“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个问题,哪有心思去考虑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些。”

  安洋就问他:“那如果,做我这行真能快速来钱,你肯吗?”

  许尧什么人啊,国家级研究所的顶梁柱,光风霁月,前途敞亮,人家靠脑子赚钱,和他们这样卖身于人下的MB有着天壤之别。

  安洋被人骂下贱都习惯了,要是许尧被人指着鼻子说这话,安洋光是想想都会一哆嗦。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安洋呸呸两声:“那些个傻逼可配不上你。”

  “其实…”许尧仔细想了想,要真是穷途末路了:“也不是不能接受,笑贫不笑娼,还是没钱更可怕。”

  安洋真怕他这么想,赶忙把自己挑起的话头往回收,他说:“做我们这行没有尊严的。许尧,你是大工程师,犯不着往火坑里跳。”

  许尧笑了:“我没说我要做,你别着急。”

  安洋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我真怕你一时想不开。我也知道你爱钱,唯一的爱好就是数现金,每天早起跳八百遍抓钱舞。”

  许尧强词夺理,狡辩道:“我那是锻炼身体。”

  “有你这么锻炼的吗?”安洋伸手指墙根儿:“左边财神爷,右边毛爷爷,你每天都拜,雷打不动。”

  财神爷挂在墙上笑眯眯,粉红色毛爷爷被贡在香炉前,也笑眯眯。

  安洋开始数落:“你买的股票呢?”

  提起这个,许尧就心绞痛:“跌破二千八,买的全跌停了。”

  安洋愣住:“昨天不是涨停了吗?”

  许尧捂脸:“前天涨了一点儿,我怕暴跌,就清仓了。”

  “……”安洋一脸麻木:“那基金?”

  许尧呼吸骤停,心跳也停止了。

  安洋冲上去对着人中又掐又按。

  许尧好容易清醒过来,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安洋无情地问:“所以你觉得又跳又拜,每天大清早起来跟萨满做法似的,有用吗?”

  许尧无语泪凝噎:“没有呜呜呜呜呜。”

  安洋摸摸他的头:“要不明天你请假,我陪你去医院,跟医生商量商量,你这个病到底怎么治,没到晚期吧?”

  “…没有,早期。”许尧说:“要是晚期就好了,直接放弃挣扎,留个念想反而更不甘心。”

  安洋一把捂住他的嘴,无语了:“收嘴吧许师傅,说点好的行吗。”

  “明天不能请假。”许尧垂死挣扎:“明天我要去写方案。”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安洋真服了他了:“许尧,你得的可是癌症,胃癌,别拿早期癌不当回事,现在肯定治病最重要!”

  “方案后天就要交。”许尧抱头痛哭:“还有很多地方要完善。”

  安洋:“……就这么缺钱?拿命挣啊。”

  许尧四十五仰望天花板,万分惆怅:“你不知道,这次项目只要能做下来,可以赚我这辈子的养老金。”

  “命都没了还养老金。”安洋嘀咕:“上这破班,就没见你放过一天假,累都快累死了。你真是掉进钱眼里,把钱看得比命重要。”

  “其实也有成就感,”许尧辩解,“我们设计的东西,有些投入给部队使用,有些卖到国外赚美金。”

  “你到底设计什么的?”安洋纳闷儿。

  许尧签了保密协议,不能说,囫囵道:“就,那种基础零件。”

  安洋不懂理工机械,没有追问,他手机响了,跑去接电话。

  许尧对着财神爷上了三炷香,又虔诚地拜了拜毛爷爷,这才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他刚钻进被窝里躺下,安洋就在外边敲门:“许尧,跟你分享我今日震惊。”

  许尧瞅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他揉揉眼睛:“明天再说吧。”

  安洋直接推门而入:“我太震惊了,必须今天说!”

  许尧无可奈何地坐起来,安洋扑过来,瞪圆了眼睛:“我们店里有位常客姓卓。”

  许尧听他说过:“家里开公司的富二代?”

  “是超级富二代!”安洋摆手,先不解释这些,他真奔主题:“卓少爷前俩月出国玩去了,上周刚回来,还带了个朋友。”

  许尧点点头:“然后。”

  安洋抓住他的手,特别激动:“是个混血儿,帅的要死,听说出手特别大方。卓少爷说给他这朋友招个长期,要干净的。”

  许尧茫然:“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洋冲他抛媚眼儿:“你看我长得干净吗?”

  许尧犹犹豫豫,说了句大实话:“他的干净,可能不是指长得干净,而是……”

  安洋瞪他:“说点儿好的!”

  许尧深呼吸:“加油。”

  安洋激动得合不拢嘴:“听说他这朋友以前也在丰城呆过,小时候在那边念书,后来才出国。”

  许尧躺回去,阖上眼帘,顺嘴问:“叫什么。”

  安洋搓手:“楚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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