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傅辰生见状赶紧拉开李本溪。
——他并不喜欢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李本溪架个这势会伤了别人，自己会过意不去。
“林放你先走吧，回头再联系。”
“联系?你他妈还和他联系?!”
李本溪眼里跳动着火苗，转过头看着拉住自己的傅辰生。
“小本，不要胡闹。”
傅辰生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李本溪。
“那我们改日再约，辰生，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林放看了一眼李本溪，便温柔地看向傅辰生道。
“我在这儿他能有什么事?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小本!”
见林放已经走远了，傅辰生也不想理睬乱发脾气的李本溪，便转身向屋里走去。
“艹!”
李本溪自己骂了一句，便向着傅辰生跟了上去。
屋里的气压降得极低，两个人各在一个房间都不理睬对方。
可李本溪并不是能接受冷战的人，他耐不住性子，便为自己辩解。
“你说——大晚上的他为什么跟你回家?这不是摆明图谋不轨吗?今天是我碰上了，你在这边这么久，谁知道他是不是天天大晚上送你回来?他以前能做出那么伤害你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还会不会再次伤害到你……”
“我有分寸，你不能用旧眼光看人，再说当年他也不是故意的。”
傅辰生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很轻，但能听得出来其中有些隐隐的怒气。
“你凭什么替他担保，你有那么了解他吗?你们多久没联系了，人心险恶你懂不懂。”
“小本，你可以不要无理取闹吗?你不相信他，至少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判断。”
傅辰生叹了口气道，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难道你千里迢迢来看我，就是为了跟我吵架吗?”
“当然不是!那我就不可以生气了吗?他的存在对你有威胁，我就不可以警告他离我的男朋友远一点吗?”
“我身边就不能有朋友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再让自己的心上锁，学着去拥抱周围美好的人或事吗?”
傅辰生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似乎是想起来两个人曾经拥有的相似的黑暗成长经历。
“傅辰生，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不向着我就算了，你还帮着外人跟我生气?”
李本溪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自顾地生着气。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冒着重感冒特地赶来。
没有惊讶和欣喜就算了，反而要因为别的男人大吵特吵。
“我跟你说不通道理，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李本溪听他语气冰冷，瞬间火气又冒了出来，转身就离开了傅辰生的租房，头都没有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傅辰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一丝心疼，但实在觉得他有些过分，便压着火气没有挽留。
他离开后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手机的短信提示音。
傅辰生以为是李本溪，连忙拿出来看，结果是林放的短信。
他现在看到林放的信息也觉得烦闷，便没有理睬，直接关了静音。
可当周围的气氛全然安静下来后，他便陷入了对自己的反思。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随随便便有这样的小脾气。
且不说李本溪生生比自己小了十二岁，年轻人容易冲动可以理解，但是自己为什么这样冲动，还要去跟他计较他作为男朋友合情合理计较的事情?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混蛋，便立刻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李本溪的电话。
但无论如何拨打，都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没办法，他只得求助慕时岸，这个时间应该能联系得到……
“喂?傅教授……”
慕时岸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个时间国内正是凌晨。
“慕子，小本给你打过电话吗?”
“刚刚吗?没有啊……”
慕时岸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来了精神。
“你没有见到他吗?他不是要给你个惊喜和你一起过彩虹节偷偷跑去德国吗?这个时间飞机应该到了吧，没听说晚点呢……”
傅辰生听罢，有些吞吞吐吐道: “我们，吵架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很担心。”
听到李本溪失踪了，慕时岸很是着急，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
“怎么会?虽然他的英语水平摆在那里，鬼点子也多，丢了倒是不大可能……”
“可是，可是他还重感冒呢，怎么还这么不知道心疼自己，到处乱跑呢!你们为什么吵架啊，他明明兴致勃勃跑去的呢……”
“是不是他太伤心了，又不想被你看到让你自责，就跑出去一个人散散心?”
李南承说完一通，傅辰生心里更是难过。
和慕时岸简单交流了几句，他便挂了电话，心里更觉得对不起李本溪。
明明他大老远来陪自己，自己却还凶他让他伤心，现在身处异乡，到哪里去寻他呢。
这样想着，傅辰生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拿了两件外套就往门外走。
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被隔壁的邻居喊住了。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事儿吗?我现在着急出门呢。”
“傅先生都这么晚了还出门啊?以前这个时间我看你的休息了呢!你看现在都下雨了，一会儿下大了淋了雨可怎么办呢!还是别出去啦!”
邻居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国留学生，年纪也就跟李本溪差不多大，性格颇为热情。
傅辰生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就因为和自己是同乡的关系显得特别兴奋，总是邀请他参加聚会或是到家里吃饭。
“我，有点急事……”
傅辰生有些吞吞吐吐，愣神儿的时候，那个小伙子已经从隔壁跑到他身边来。
“这些天大半夜听说总不太平呢，傅先生有什么急事儿能比命还重要啊，要是今天这么有兴致，不如去我家喝杯茶啊!我特意学的呢!”
那个小伙子说着便拉着傅辰生的胳膊往他家里拽。
傅辰生满脑子都是李本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往他家移着脚步。
不太平?那小本怎么办?
缓过神来的时候，傅辰生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他家的院子里。
“小纵，我现在没心情喝茶的。”
小伙子却不管那么多，硬是往傅辰生面前递了杯茶。
“喝完茶才会有好心情。”
“小纵，你别为难我好吗?”
小伙子怔怔地看了看傅辰生，突然放开他的手臂哇啦啦地喊叫起来。
傅辰生不明所以，就听他滔滔不绝。
“我真是太可怜了，呜呜呜，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生活，第一次离家这么遥远，本来语言就不通，也没法和当地人流利地交通，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等来傅先生这么亲切的同乡人，结果我怎么想跟你交朋友你都不愿意理睬我呜呜呜……”
小伙子抹了把眼泪，才继续碎碎念。
“我看你平时喜欢喝茶，好不容易研究了一下茶艺，今天小试牛刀邀请你来，结果你都不愿意尝一口呜呜呜，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小纵的嗓门很大，而且越说越激动。
傅辰生看着他眼泪都快彪出来了，又担心这么晚了会吵到邻居，只好安慰着。
“好了好了，我没有讨厌你啊小纵，我今天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是刻意躲你……”
“这样好不好，我不出去了，我就在你家里等好吗?”
一听这话，小纵的情绪便说收就收，喜滋滋地不由分说便把傅辰生带到暖和点的屋内，嘴里还念念有词道。
“真是的，平时看你温柔的样子，实在不像脾气这么倔的人，傅先生你今天真反常啊，哎……”
“因为我要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让他伤心了……”
傅辰生的声音有些小，配上他那副如同做错事的小孩模样，更加令人心疼。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很是焦急。
“你刚刚说的最近半夜都不太平是真的吗?那岂不是很危险!”
“啊?”小纵把傅辰生拉到餐桌前坐下， “我唬人的啦……放心放心，现在治安安全得很。”
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招呼傅辰生用茶，然后偷偷用手机编辑了条信息，便在他面前坐下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喝?”
小纵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傅辰生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觉得味道有些熟悉，但又因为心事重重没太在意，只是嗯了一声，便呆呆地往窗外看去。
没过多久，李本溪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傅辰生的视线里。
他满身湿透，看着精神也不太好。
傅辰生很是担心，但还没等他出门，他便径直绕进了小纵家。
“小本……”
“给你添麻烦了。”
还没等傅辰生开口，李本溪便向小纵鞠了一躬。
小纵被他这么正式的道谢吓了一跳，也赶快跟他鞠了几躬，连连说道: “不客气不客气。”
然后他又看了眼两个人有些别扭的深情，转身用很神秘的表情用德文对傅辰生解释。
原来，当时小纵一直注意到这个李本溪在门外等傅辰生，只是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后来李本溪和林放的冲突也被他看在眼里。
而李本溪气愤离开的时候，他正好在院子里看热闹。
李本溪突然转身喊自己，才发现傅辰生的邻居竟然就是当时他在图书馆有过半小时之缘的方纵纵。
不过现在李本溪没心情叙旧，他刚跟男朋友吵过架心情还未平复，但又怕傅辰生大半夜出门寻他不太安全，便拜托方纵纵无论如何不要让傅辰生出这个门。
还说到虽然两人闹了别扭，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安全。
“他很心疼你，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傅辰生听小纵这么认真地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吧。”
方纵纵很知趣地没有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叙旧这种事可赶不上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来得重要。
他们刚同小纵道了别，转过身的功夫，傅辰生便自然地伸手挽住了李本溪的胳膊。
李本溪看了他的手一眼，没有说话。
“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
傅辰生看着他，好像他的怒气并没有削减。
李本溪没有理他，一进屋子就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直接钻到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傅辰生就端坐在那里也不换衣服，跟刚刚进屋的时候没有两样。
“怎么还不睡觉?”李本溪边穿着衣服，边说， “不跟你吵架，省得你又说我无理取闹，觉得我不懂事。”
傅辰生却走近他，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给你打电话了，但一直正在通话中……我问了慕子，你好像也没有联系他……”
听他这么说，李本溪沉沉地叹了口气，仿佛心底的怒火也平了不少。
要对着傅辰生这么一张无害纯良的脸发脾气，对他来说可是种罪大恶极。
“我也有错，是我太冲动，一想到他初二对你做的事情，让你那些年那么痛苦我就生气……”
“那个林放，他俩眼珠子我都想给他，抠出来……”
李本溪在空中做了一个挖眼珠的手势，似乎这样就解大半的气。
“我也给你打电话了，正在通话中——我当时就火了，我以为你在跟林放对话，现在看来大概我们当时给对方打电话才会如此……”
“我只是以防万一，才拜托方纵纵帮我看好你——要说我也真没想到，方纵纵居然是来这里留学，而且还是你的邻居!”
李本溪清了清嗓子，又把二人交谈的重点拉了回来，有些委屈道。
“但我出去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如果你根本都不会追出来，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本溪的声音有些落寞，听得傅辰生心疼。
傅辰生不由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对不起，小本……我确实喜欢过林放，但那已经是少年时代的事情了。”
傅辰生看出李本溪的不对劲，但大概是碍于面子，倒是一声不吭。
“我不想听。”
不过是四个字，已经足够听出他言语中的哽咽。
“对不起小本，是我太着急了……我，我不是因为向着林放才生气的，我只是气你随随便便就调查别人的信息……”
傅辰生顿了顿，颇为语重心长。
“人的神秘之处就在于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有本人有权利选择愿意和谁分享，但你的行为完全打破了这个规则，仿佛让你视线所及的所有人都像是一个任你看穿的透明人，毫无价值——”
“这是对其他人的不尊重，是不公平的，你明白吗?”
李本溪半天没说话，傅辰生有些心慌地抬头望着他。
“但是这次是我说话太重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小本?”
李本溪好一会才垂下视线，伸出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他头一次见傅辰生眼眶发红。
“傅辰生，你真是第一个能让我低头的人。”
李本溪轻轻地帮他擦着眼泪，他却流泪更多，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感动。
李本溪心疼之际便伏下身吻他的眼睛，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全部重量压到傅辰生身上。
他撑不住李本溪，两个人直接栽倒在床上。
傅辰生的额头碰上李本溪的，才发现他烫得严重。
“小本，小本?”
傅辰生好不容易从李本溪身下钻出来，把他安顿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成这样都不用量体温了。
他赶紧跑去另一件屋子，在柜子里翻找着当初李本溪为自己准备的应急药，面露忧愁。
第二天李本溪的烧就退了，傅辰生才稍微放心一些。
他的手机全是林放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心系李本溪的他也没顾得上看。
他今天就打算在家里做些清淡的东西，但又想让李本溪吃到他最爱的几道自己做的菜，便做多了些。
忙活了大半天，快到中午了李本溪才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寻着傅辰生的身影。
“感觉好点没有?”
傅辰生感觉他靠近自己，还没回头就问道。
“嗯。”李本溪突然用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背，道， “你的手机，跟闹钟似的隔一个小时就响一次，吵死了。”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
“你接吧。”
傅辰生腾不出手拿电话。
“不接，我不窥探你隐私。”
傅辰生刚想说些什么，李本溪就已经接了电话举着放在他耳朵边，他只好先回应电话那头。
“辰生，你可算是接电话了!”
“嗯，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就是怕他为难你……我看他，完全是小孩子脾气，再委屈了你……”
“不会，是你不了解他而已……他生病了，我忙着照顾他就没太关注手机。”
傅辰生看了眼旁边的李本溪，还故意偏着头不看他，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还有其他事情吗?”
“哦……没有了，就是担心你，打电话问问……”
“吃饭了吗?今天我们在家做饭，你要不要来尝尝?”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和这边举着电话的两个人都一脸震惊。
“我觉得你们有些误会，当面说开比较好……你觉得呢?我的手艺可是小本都乐意称赞几句的。”
傅辰生的话是对着电话那头的林放，但说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李本溪。
李本溪撇了撇嘴，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语气颇为不耐烦。
“想来就来，我不揍你。”
本来傅辰生只是准备了两人份的午餐，但因为对林放的邀约，他必须再添几个菜。
李本溪装作嫌弃他动作太慢的样子，把他轰出了厨房自己开始捣鼓。
临近午饭时间，林放如约而至，是傅辰生开的门。
他还是那样笑得很温柔，尽可能让他在李本溪同时存在的空间里能够放轻松，缓解尴尬的气氛。
这时候，李本溪正好把最后一个菜端上饭桌，傅辰生便凑过去帮他解围裙。
那副画面在林放眼中看来很是温馨，就像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
林放觉得自己不好空手来访，便带了好酒来。
虽然他知道傅辰生不会喝酒，但或许李本溪会喜欢。
两个人在饭桌上对饮，傅辰生在其中调节着气氛。
怎么说呢，不至于剑拔弩张，但总觉得两个人都只是碍于傅辰生在场，交流都虚假得很。
一个电话打来，让傅辰生暂时离开餐桌到小阳台去对话。
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俩，好像这才是饭局正式的开场。
短暂的沉默后，是林放先开的口。
“我和辰生啊，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我……很了解他。”
“认识六年有什么了不起的，未来几十年他都是要跟我过的，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解。”
李本溪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喝了酒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就那样盯着他，眼睛里都是得意的笑意。
“再说，人都会变，你的了解也仅限于解那六年间的他。”
林放突然笑得很开心，道: “你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有傅辰生喜欢就够了。”
李本溪手捏着吸管，微微弯起嘴角，牙齿还咬着一截吸管。
“其实你，当着我的面儿说那些刺激我的话，是故意的吧……只是想，考验考验我?”
林放喝了口酒，没有立刻回答。
李本溪也并非想得到一个答案，因为他心里都清楚——林放对于傅辰生，更多的是愧疚和弥补。
傅辰生实在太善良，太单纯了，在乎他的人都会担心他身边的人是否真心待他。
在这一点上，李本溪和林放的心思是一样的。
“辰生是我的朋友，不管我有没有资格，都必须对他负责……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他也需要有人照看。”
林放向他举了举杯，犹豫再三，还是对傅辰生的遭遇守口如瓶——他想，他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资格替傅辰生做决定。
“我可不会因为一顿饭被你收买，谁知道你对辰生是几分钟热度?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是持保留态度。”
“对你也一样，别以为我回国之后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李本溪往嘴里塞了块肉，又含糊不清，顿了顿道。
“侵犯你的隐私，我很抱歉。”
林放听到他的道歉，微怔了下，突然笑道: “我猜你以前并不是会道歉的人。”
这个时候，傅辰生正从卧室里走出来，李本溪的眼神穿过林放落在了他的身上，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对林放说的。
“大概是时间一长就越来越像爱人的模样。”
You’re free to love whoever you want to love and be whoever you want to be。
“看样子，你们已经把误会化解开了?”
傅辰生心情不错，优雅地落了座，视线在李本溪和林放两个人之间流转。
李本溪同林放对视一眼，先开了口。
“我跟他可算不上朋友，只不过在爱护你这件事上，双方达成绝对共识而已。”
林放干了一杯酒，笑道: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