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展沉没有过多情绪上的表现,只是低头轻咳咳一声,有重新盯住了吴文斌。
“过程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当然不重要,甚至对那些等待结果等到厌倦和绝望,如今只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的民众来说也不重要。可是对你身边还活着的人来说,什么东西是你做的,什么东西不是你做的,对他们来说非常关键,这决定了他们要为你承受多大的自责和苦楚。”秦展沉回答。
吴文斌的表情明显顿了顿,秦展沉刚刚的话的确触动到他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已经推理出来了,还有什么好问我的?”接着他微仰了仰头叹道。
“是啊,我就是因为推理出了所有经过,才觉得你还是没有说真话。”秦展沉回答。
然后他前倾身子,急具压迫感的眼神离玻璃窗更进了。
“我需要听到你的真话。”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了出来。
“如果我说我其实没有杀死你们的长官,你会信吗?”吴文斌凝视着秦展沉,忽然邪笑着开口。
“当时我只想用买来的黑枪打伤他的腿,让他没办法追上我而已。”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说?”秦展沉立刻接话,重新挺直身子离玻璃窗远了一些。
“之前在接受审问的时候,你明明是可以翻供。”
“但我不想翻供。”吴文斌立刻道。
“什么?”秦展沉一皱眉。
“那六个人的确是我杀的,我有没有纵火的罪名都会是死刑,能借此让傅铭背上一个一辈子的冤假错案多好。我这么痛苦,他也别想好过。”吴文斌的回答只让人觉得荒诞。
“你就非要拉着别人一起陪葬吗?”秦展沉的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上的听筒。
“我这个人对仇家一恨到底,既然他毁了我,那我也要毁了他。”吴文斌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非但没有悔改,反倒更加癫狂。
“你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想的?若你的恨只针对那几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尚且能同情你的遭遇,甚至钦佩你身上真挚的感情。但现在你的恨蔓延到了所有人身上,实在是不应该。同时这也证明你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配与陈首席站在一起。”秦展沉用力狠狠咬出每一个字。
“你别想着刺激我了。”吴文斌冷笑一声。
他那种不屑的表情的确让人窝火,若不是一个想秦展沉这样冷静理性的人,一定会被他刚刚的表现一下点燃。
“我今天来这里的本意并不是来刺激你,而是想给你带一些消息。”吴文斌没想到秦展沉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而是从容地低下头,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盖着红钢印的文件。
“不过我带来的消息应该会让你很失望,因为你的判决书里剔除了故意纵火这项罪名。”秦展沉一边说着,一边隔着玻璃窗,将判决结果举到吴文斌面前。
因为吴文斌被判定为高危罪犯,他没有出席最后一锤定音的审判庭,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结局。
“什么?”吴文斌眼皮一撑,原本起伏的胸膛骤然平复。
“我找到了破绽。”秦展沉再次冷冷地开口。
这样冰冷的字句已经足够压死一个处于崩溃边缘的疯子了。
“嘶——砰——”铁质椅角在一瞬与地面猛烈摩擦,剧烈摇晃的椅身霎时倾倒,最后重重砸在瓷砖地上。
“是我杀了 t 城刑侦支队的三个警员!为什么罪名里没有!为什么!”他撕心裂肺地怒吼起来。
这种爆发突如其来,混乱炸裂的声音立马引起了狱警注意,刺耳的警报从四面八方扑过来,震得人一阵心悸。
“罪犯情绪失控!立刻驱离!立刻驱离!”
警棍重重砸击铁门,凶狠的威胁声倾倒进来,将气氛拉至可怕的顶点。一身黑衣的警员利落地包围上来,拽住了玻璃窗前发狂的罪犯。
任凭吴文斌拍打、挣扎、嘶吼……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里容不下谎言。就算你费尽心机,也害不了傅铭的。”秦展沉盯着他说。
“秦展沉!你他妈的就是个工具!你和我一样就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你在这里自傲什么!”吴文斌喊得破音,爆裂的青筋从脖颈一直延伸要太阳穴,白仁瞬间布满血丝。
“快回去!快回去!”狱警拽着吴文斌往后拖,可是这个男人不甘心地抓着电话听筒,直到弯曲的电话线被绷得笔直。
“你的父母被民众围攻,是傅铭解的围。”秦展沉抓住最后的机会,向吴文斌摊开事实。
纵使他做了这么多伤害别人的事儿,警方还是选择就事论事,甚至以德报怨慷慨解围。
“道貌岸然!全都道貌岸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正常人!”吴文斌大喊。
挥舞的警棍打在了他紧握电话听筒的手上,刺骨的痛感让他下意识五指一松,听筒彻底从掌心滑开了。
秦展沉再也不能清晰地听到吴文斌的声音,只是如同雕塑一般继续捧着听筒,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玻璃窗前。
他看上去满脸都是冷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尖叫的疯子被用力拖走,留下满地的不堪和狼藉。
“你该感谢他而不是恨他。”不管吴文斌能不能听到,秦展沉还是淡淡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而他话音刚落,那唯一一扇连接监狱和会见室的门被狠狠甩上了,可悲的一切在此刻永远终结。
放下电话听筒的那一刻,秦展沉心里竟然莫名涌上来一阵酸楚,大提琴奏响的凄惨音乐忽然充斥了他的胸膛。
吴文斌好歹是他相处了几年时光的准姐夫,可在这个案子之前,秦展沉都想不到他其实是个可怜又可恨、可怕又可悲的罪人。
他在想,如果这个世界是个没有嫉妒和谎言的乌托邦还多好,这样每个人都能有光明的未来,他们的人生不会被一堆破事搅和得一团糟,最后被彻底逼成丧心病狂的疯子。
可世界永远不可能是乌托邦,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和矛盾。
秦展沉最后轻叹了一口气,索性不再去想这些无解的难题,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开了。
他走出室内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天空是阴沉沉的,阳光透不出厚厚的云,呼呼的风低吟在耳畔。
秦展沉只是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进围巾里,然后双手插兜,就这样闷头走进大雪纷飞之中,很快他的发丝上沾满了雪花,黑色的大衣也绽开成片的白。
快走到监狱门口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惹得秦展沉猛一下抬头。
“沉哥!”只见少女激动地挥手和自己打招呼。
而旁边的傅铭撑起一把伞,一声不响地朝秦展沉的方向走来。
最后黑色的伞盖住肆虐的冬雪,一只大手从头顶迅速扑来,却如雨点一般轻轻落发丝上,拍开秦展沉身上那些快被体温融化的雪花。
“你怎么来了?”秦展沉本来想开口。
“我听我师父说,你今天执意要与吴文斌见一面。你真是太不懂事儿了,明明知道他恨你,又是个如此危险的人,还非要往这火坑上凑。”傅铭那老父亲式的嫌弃马上压了过来。
傅铭接到秦幺的电话就匆匆忙忙赶来,他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的同伴一切都好。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道貌岸然,但总会有人不带任何目的,只抱以真诚和善意向你走来。
“快上车吧,外头太冷了!”陶小余提高声音冲两人喊道。
“他没有恨我,而且在这里他不敢乱ᴶˢᴳ来。”秦展沉一边冷冷地说,一边颔首答应着陶小余,然后和傅铭一起往车子走去。
“我很好,他也很好……死亡会是他最好的归宿。”拉开副驾驶车门时,秦展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头也不回地上了傅铭的车。
车子在落满白雪的柏油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雨刮嘎吱嘎吱地拨开眼前苍茫的雪花,暖气呼呼呼地做响。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催人打盹,车子里也是久久地沉默。
这时秦展沉不知怎的打开了手机微信,一边沉思着什么,一边滑动手指向下翻页。
没几下就看到了裴箐沉寂了很久的头像。
自从她出国之后,秦展沉前前后后给裴箐发了很多条消息,妄想着她哪天能打开账号随便瞄一眼,看到那一条又一条疑问和劝说,良心还能有一丝触动。
秦展沉发出去的信息一直没有回音,裴箐就好像完全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为什么要说我是工具。”秦展,突然悠悠说了一句话。
“什么?”傅铭一愣。
“刚刚吴文斌告诉我,我至始至终都是工具。”秦展沉继续冷冷地说。
“谁说你是工具,他这个人脑子不正常,你没必要听他的。”傅铭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回答。
秦展沉不敢苟同,吴文斌最后的模样虽然疯癫,但喊出的话似乎全是发自内心的。
吴文斌说秦展沉在被利用。其实仔细想想,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