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局部暴雨【完结】>第39章 Chapter7 了悟

  黎秋林气力不足,笑了没多久便开始咳嗽急喘,面色在短时间内涨得通红。身体迅速衰败之后,连大笑也成为了一种负担。

  护工适时地出现,熟稔地给黎秋林喂水、拍背、擦拭干净下颌。不过几分钟,黎秋林就又恢复成了坦然自若的模样,甚至看向黎奉的目光变得平和起来。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场面颇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感觉。

  “这样很好,黎奉。”不多时,黎秋林开了口,他夸赞般地笑了一下。“婚姻和爱情确实不能混为一谈,这本质上就是两码事,毕竟婚姻能当饭吃,爱情不能。”

  “不过你最好连这点爱也别太在意。爱情最苍白脆弱了,一个人可以因为任何事情爱上你,但只需要因为一件事情就可以不爱你,比如你不再姓黎、不再家财万贯。”

  这是黎秋林面对黎奉难得语气平和的时候,仿佛在提一个无比中肯的建议。“你的那个助理,是跟在你的身边很多年了,不过……我记得他是D州贫民区来的吧黎奉,穷过的人更爱钱,如果你不是黎家的大少爷,你猜猜他还会想要和你认识吗?”

  黎奉偏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黎秋林,心中生出了些不耐。

  他觉得方才那番言论存在着三个巨大的错误。

  错误观点一:他与奚玉汝的相识源自于一场意外,并非是其中一人有意而为之,因此黎秋林的假设并不成立。

  错误观点二:奚玉汝并不是一个市侩至极的人,他爱钱,但并不会因为黎奉没有钱就选择离开(此结论在八年前他被黎秋林锁入监禁室时得到过证实)。而且奚玉汝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黎奉心甘情愿给他的,或者是其按照联邦分配制度下的正常所得,奚玉汝根本没有主动要求过太多。

  错误观点三:奚玉汝并不爱他。

  准确来说,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爱上一个名为黎奉的灵魂。

  对内而言,黎奉是杂种;是寄生在黎家人肌肤上的马蝇幼虫;是可怜可悲的陈疮烂脓;是不被任何人所接受,与黎家格格不入的跳梁小丑。

  对外人而言,黎奉是自私卑劣的黎家人;是贪图家产的私生子;是唯利是图的黎家家主;是市侩精明、饮血啖肉的资本家。

  黎奉接受所有的议论与骂声,也接受理所当然地不会被任何人爱着。

  他习以为常。

  而早在八年前,奚玉汝对他的感情就得到过明晰的解答——只有同情没有爱。

  不过同情虽然不是爱,却也近似爱。

  黎奉只要这些就够了。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们之间还衍生出了另外一些状似爱情的情感来,起码会让黎奉和其他所有可怜的人看起来都有分别。

  “黎奉,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最终,黎秋林的长篇大论以此作为结尾。

  由于黎秋林的言语当中出现了大量的错误,十分不严谨,因此黎奉觉得接下来的交谈再无必要。

  他知道黎秋林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但他直接站了起来。

  在离开之前,他又往黎秋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双手撑在轮椅把上,微微俯身看向这个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

  属于黎秋林的高等Alpha的信息素钻入他的鼻腔,混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烂恶臭。

  “现在的黎家,是我的黎家,也是奚玉汝的黎家。”他轻轻推动了一下轮椅,黎秋林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就像幼时的他一样,毫无抵抗之力。“而且没有如果。”

  黎奉慢慢地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需要见我,请联系我的助理。”

  语罢,转身离去。

  虽然黎秋林语言非常混乱、行径十分莫名,不过黎奉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

  因为黎秋林傲慢自负、自觉矜贵,若将他的话进行一番谦逊的反转,或许可以反推出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那么方才那番话处理一番,便是:对于正常人而言,爱与婚姻通常捆绑在一起。

  爱与婚姻。

  美术与文案。

  黎奉从前觉得完全可以借此二者来类比,虽然它们同隶属于产品部,彼此之间也牵扯颇多,然而事实上它们有着不尽相同的分工,需要达成不同的目的。

  不过现在他才知道,对于旁人来说竟然并非如此。

  竟然。

  但如此一来,奚玉汝的不快也终于找到了原因——若婚姻因爱而产生,那他首选的结婚对象应该是陪伴了八年的男朋友,而不是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倘使结果与理应截然相反,那奚玉汝也理所当然地会觉得不被尊重,进而愤怒、失望。

  在想清楚这些的一瞬间,黎奉觉得终日萦绕在他身边的躁动不安的因子骤然散去不少。

  而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他也终于能开始行事。

  黎奉即刻打开了熟悉的手机界面,观察上面慢速移动的小绿点。

  食指的指腹轻轻地盖上去,绿光透过他的皮肉散出几分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可亲的柔光,绿点呼吸频动之间,黎奉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指尖跳动。

  如此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他才抬起手,接着当机立断地朝着绿点锁在的方向驶去。

  -

  “这店什么时候开?”

  “没想好。”

  “这店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

  “那这店做些什么生意啊?”

  “也没想好。”

  梁嘉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双圆眼睁得更大,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模样有些局促。

  奚玉汝噗嗤一声,别说梁嘉实,就是他自己听了也觉得回答离谱。他抹了一把脸,“我没搪塞你,是真的不知道。”

  梁嘉实的脸色稍缓。“那哥你还没想好,就开始装修了吗?”

  “嗯。”奚玉汝看着正在上乳胶漆的店铺墙面,那些被涂满的墙壁让他的心觉得安稳了许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也还是动起来比较好,答案也许藏在过程之中。”

  梁嘉实按照日常惯例嘟囔了几句“哥你好厉害”,然后跟着奚玉汝在堆满装修材料的铺子中逛了好几圈。

  不过这里头的一切都还未成型,好话坏话说尽也实在没有太多可聊的,两人预计着离开。

  蓦地,外头竟然又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土腥气瞬间荡开。

  店铺正对着首州大学的正门,抬眼就可见被惊扰得四处奔跑的大学生,男或女面上都带着未脱的稚气。

  只是一眼,奚玉汝就晃了神。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虚化、奔走的身影逐渐模糊,就连落下的雨声都变得沉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塑料膜。在混沌朦胧之中,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身影,那身影撑着墨色的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身影在距离奚玉汝两步外的地方停下,伞沿堪堪贴在檐线上。雨珠顺着墨色的伞面往下滑,砸入水坑中溅起奇形怪状的水花。

  遥远的地平线上骤然炸开一道闷雷,那身影将伞往后倾倒几分,终于露出了一直藏在伞下的脸——蓬松微曲的齐肩长发、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漂亮到失真的脸,以及烟灰色的瞳孔。

  奚玉汝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恍惚觉得面前的人或许会在下一秒让他陪着一起去吃小馄饨,并要求消食的时候经过冰淇淋店,例行买一个原味的奶油冰淇淋当做晚间甜点,而后两人一起相伴回到西江南的那套房。

  不过当身后的梁嘉实叫了一声他后,这种幻想就被戳破了。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扫干净了身上沾到的雨水。“你来做什么?”

  黎奉收了伞,非常自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并且说:“奚玉汝,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将手插入到衣服的口袋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紧。“黎奉,这才过去两天不到。”

  黎奉很快地皱了下眉,对奚玉汝说的时间产生了很大的不满意,但校对后发现也确实只是过了一天多,便没办法多说什么。

  于是他只能继续阐述自己的目的,“我要和你说一些事情,如果你知道是什么,就不会拒绝现在的我。”

  奚玉汝觉得黎奉简直像那种不开窍的店主,用自以为高明实际毫无诱惑力的销售手段吸引顾客。

  其实他很想拒绝,因为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们也彻底撕破脸皮了,真的没有再纠缠的必要。

  可他没想到黎奉会来找他。主动求变、率先坦言,这是绝无仅有的人生时刻,再加上黎奉的性格足够锲而不舍,如果不答应,那很难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脱身。

  “行。”他还是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转身对梁嘉实说:“嘉实,你先回车上等我,我聊完就去找你。”

  梁嘉实的眼神在奚玉汝和黎奉的身上流转几圈,表情变得有些隐秘,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说地离开了。

  “你要说什么?”奚玉汝问,又抬着下颌指向乱槽槽的室内说:“里面有凳子,进去坐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