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从来没有下战书的习惯,对她而言,战斗就像日常生活一样自然而然。
所有人都应该时刻提起十二分的戒备,因为攻击说不定就会来自任何一个方向。
不过考虑到林逾三令五申提醒她不能总是奔着致命的地方突袭,郁郁想,她在攻击前拜托了直播间观众帮忙转告,这样一来应该就不算“突袭”了吧?
不确定。或许指挥的重点其实是不能弄出人命?
可是,指挥睡着了应该也……
郁郁愁眉不展地为难了三秒左右,便把这些困惑一概抛之脑后。
“隐身”异能发动,直播间里再次变成空茫茫的一片沙漠。只有矗立原地的“城堡”证明着郁郁真的确有其人,而非观众一厢情愿的幻觉。
隐身状态加持下,郁郁的速度会比平日行走更快些许,这也是她尤其依赖“隐身”的原因之一。
不过她的脚印依然会在沙漠里一路蜿蜒,随行监考也可凭借这些痕迹追逐郁郁,令观众能够近距离欣赏十六折蛇穴里无端飞溅的三尺热血、一阵风过,形似小山的狼面蛛群的土崩瓦解……
以及郁郁尤其偏爱的,连异兽都算不上,但肉质在一众沙漠动物里勉强能算上乘的可怜沙鼠。
它们会被郁郁剥皮抽筋、开膛破肚,再架上火,烤得滋滋冒油。
[“感觉哪里不对……”]
[“谢谢时差,不然我就是在凌晨三点看吃播了”]
[“这一点调料都没有,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我好怕妹妹这半个月靠一己之力把沙鼠吃成保护动物”]
[“妹妹只是吃两口又有什么错,隔壁克殿一挑四堵人鼻孔,艾殿直接干拔熊头”]
[“看来小九老婆才是最文雅的”]
[“此情此景真想赋诗一首,废物林○和他的四大战神”]
弹幕寥寥飘过,唯独最后一条出现时,专注烤肉的郁郁抬起双眼:“指挥不是废物。”
[“会恨,我推是我黑的死忠粉TvT”]
[“如果真的喜欢妹妹,就不会说人家指挥坏话(擦汗)”]
[“开考不到一天,理中客已经出现!”]
[“无所谓,只是颜粉”]
[“谁的颜粉?林○的颜粉?”]
[“能不能安安静静看妹妹吃播别瞎扣粉籍!冷知识喜欢林逾不犯法!长得好看还不让看啊!”]
[“烫知识星网统计每10个直播观众里只有1个会发弹幕”]
[“林逾直播间观众从未低于十亿,你们觉得没发弹幕的都在忙啥……”]
[“说实话特权哪有林逾这样挨骂的,我还觉得是有人故意挖坑”]
郁郁的直播间人气并不算高,不仅仅是在队伍内,包括在所有考生里,郁郁的人气都被衬托得很是低迷。
不过也由于此,这里的弹幕更少,发言相对温和,对于林逾相关的讨论都能看出些许理智。
郁郁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解决完沙鼠,感觉有了一点饱腹感,接着举目四望。
天穹如庐盖,寂静的沙漠除了风就听不到任何声息。
郁郁不确定同板块内到底有没有其他考生,也不知道人类袭击者都有什么特征。但她不会焦虑,因为沙漠里的群居动物实在很多,无论野兽还是异兽,郁郁都很喜欢。
又能赚分,又能吃,又能盖房子。
——能降落在沙漠真是太好了。
散兵团的规则非常残忍。
要想重新组建队伍返回考场,他们需要成功至少十次。
不同异能评级的考生也组成了他们的猎物食谱,只有按照获得积分顺序排列位于前五十名,才有重回考场的可能。
与之对应,如果失败超过三次,袭击者就会彻底失去留在考区挣扎的权利。
所以他们的每一次降落都会尤其谨慎。
如何挑选积分较高、难度较小的猎物,也是袭击者们必修的课题。
袭击克洛维斯失败之后,曲文宴再度面临降落点的选择。
和其他欺软怕硬的袭击者不同,曲文宴自诩清高,看一眼陆枚就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所以不愿对陆枚动手。
但他又很敬畏强者,于是艾利亚斯也被他排除在选择之外。
“……你就一定要选陆枚他们队的?”米德尔顿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执着,“他们队估计除了指挥没一个好解决吧。”
曲文宴瞪着地图咬牙切齿,脑海里依旧是克洛维斯得意洋洋的挑衅:“要不是你刚进场就被克洛维斯打中,他这会儿早就在雨林里发臭了!”
米德尔顿微微耸肩:“随便你。我只是没想到你连女孩子也能下手。”
他这一句彻底点燃了曲文宴这个炮仗,曲文宴恶狠狠剜了一眼:“女孩子怎么了!进了考场众生平等,她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跟陆枚同队!”
米德尔顿用怜悯的目光扫向他。
“如果你当初没有把陆枚丢在兽笼,指挥他也不会直接放弃这次联考组队。”
——能降落在沙漠真是太好了。
现在看来,和郁郁有着差不多观点的人也不少。
至少就在郁郁面前,突然浮现的巨大光圈,象征着崭新的跃迁点将在这里建立。
郁郁一边收拾沙鼠的残骸,一边兴致勃勃打量这个跃迁点即将为她送来的“美餐”。
[“妹妹快跑啊!!这里是袭击者的跃迁坐标!!”]
[“妹妹:趁火堆还没熄一起烤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妹等了好半天了”]
伴着弹幕里嘻嘻哈哈的打趣,郁郁的身形在跃迁点衍生的光束中若隐若现。
她的右手停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修建得当的指甲不自觉刮擦着刀柄花纹,脸上不见表情,眸中只有十足的认真。
空间跃迁的降落过程通常耗时三十秒至一分钟,郁郁无声地数着。
在第二十九秒时,她的背影隐没在白光与黄沙之间。
呼啸的夜风吹灭火光,跃迁渐渐告终,率先结束死寂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场空间跃迁的旅行者终于现身人前,他痛苦不堪地弓腰干呕,脸色白得瘆人,本能地瘫坐地上,靠着风蚀蘑菇调整呼吸。
他大口呼吸的时候,风就趁机卷着沙子涌进嘴里,换来少年更加艰难的咳嗽。
隐身中的郁郁安静旁观,一时却没动手。
趁人之危,观众说不定会怪林逾没教好她。
所以稍等一会儿,等这个人休息好,她再堂堂正正地割断喉咙……
……所以到底可不可以杀人?
指挥还在休息,不能去吵指挥,要不然等问过指挥再动手?
郁郁无声地开始犯难。
曲文宴全然不知暗处里觊觎自己的眼睛,他在原地休整了好几分钟,目光落在烧尽的火堆和沙鼠骨骸上,这里残余的肉香说明前不久还有人在此进食。
吃得还很干净,半点没给他留下。
曲文宴轻啧一声,联络通讯器:“喂,帮我定位一下考生坐标。”
“我想找01101队的侦察系考生郁郁。”曲文宴烦躁地用靴尖踢动地上的沙鼠尸骨,“别啰嗦,我感觉她应该离我不远……对,定位的地图发我光脑,我是散兵团0003曲文宴。”
随后,曲文宴的光脑微亮,他低头查看新接收的地图:“哪呢,这不是只有我自己的坐标吗?”
曲文宴把地图放大又移动,却始终没有在地图上找到第二个坐标点。
本就脾气不好的他更加恼怒,一脚踢在无辜的风蚀蘑菇,气咻咻再次拨通通讯:“逗我玩吗?!地图上只有我——”
银白冷光从他身后掠袭而来。
那是斩钉截铁的杀招,毫无阻滞,就像乘着夜风、化为其中一缕,轻快迅猛,杀机毕露。
若非曲文宴天生对金属有着非同一般的感知天赋,在郁郁动手前下意识弯了膝盖——
那把冷光湛湛的匕首和他仅有一线之隔,锋刃割断了曲文宴微飘的短发,从他瞳孔里一映即过。
曲文宴自知体术欠佳,不敢恋战,立刻将风蚀蘑菇化为钢铁,闪身钻至其后。
可是等他定下心神,才发现更加恐怖的是自己完全看不到郁郁所在。
连敌人都看不到,更别提什么反击了吧!
曲文宴惊恐万分,只能汇起丝绢一般的沙尘,凝为冷铁背负身后勉强防守。
他的体能也不算好,可这该死的沙漠一眼望去毫无屏障,曲文宴根本不能想象自己接下来要怎样躲过郁郁的攻击。
犹豫片刻,曲文宴决定不顾已有透支迹象的精神力,振臂召去地面数不清的沙粒。
他的双手凝着暗金色的冷光,在曲文宴的呢喃下,沙粒旋转聚集,越发凝结成四道成人高的铁幕。
曲文宴立即把铁幕召至四方,将自己笼罩其中。
果不其然,一声铿锵的金石激鸣溅在左壁,刀刃割划铁壁的尖锐噪音刺得曲文宴耳膜剧痛。
好险、好险……至少现在稍微安全了一点。
只要把郁郁的隐身时长耗过去——
郁郁打量着眼前人自闭铁笼的举动,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思。
她本来是想等到明天再来找这个人的。
可是恰好听到这个人也在找她,所以她才会动手。
——既然是主动找她,为什么又要躲起来?
少女的身形在空气中渐渐浮现,弹幕都在为曲文宴的狼狈逃窜笑得前仰后合。
只有身处战场的郁郁面对这道脆弱的铁幕,疑惑之余,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她把手指抵在某面铁幕上。
轻飘飘地,郁郁模拟着划出长方形似的小长条。
曲文宴屏息等着动静,发现右边传来指甲轻微的刮擦,于是特意将耳朵靠近了些。
然而下一秒,原本安全感十足的铁幕上豁然缺了一块长方形的铁皮。
取而代之的,是刚才火堆边死得干净的沙鼠尸骨。
沾着肉丝的骨头蓦然触碰到曲文宴的耳垂,郁郁不及开口,便听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撕裂长夜,仿佛要把少年的声带都生生嚎断一般。
“啊————!!!”
直播间观众更是听到了强烈的回授音。
偌大沙漠受到来自曲文宴尖叫的洗礼,沙层下、夜云上,数不清的动物开始着急忙慌的逃难之旅。
郁郁:“……”
沙鼠和十六折蛇都被吓跑了。
明天早饭没了。
好生气。
郁郁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置换”也是在相似的情境。
那是养父为数不多的几次带她外出狩猎,因为基地里大部分星盗对她并不友好,如果她能带回一点收获,养父希望大家的态度能稍有回暖。
至于为什么会叫郁郁——
其实她是没有名字的,养父和大家都只叫她丫头,但她听到别人都叫养父“老郁”。
所以当远征军从被轰炸得体无完肤的星盗基地里把她救出,询问名字,郁郁迟疑许久才试探回应:“郁……郁?”
好在之后无人追问名字由来。
最后说到她的“置换”异能,便是在某次狩猎眼睁睁看着猎物逃脱之际,想到因此失望的养父、想到价格不菲的陷阱、想到基地里好多张嘴都指望着这些猎物过活。
——心随念动,当心跳激烈到仿佛心脏脱飞的时候,她的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猎物回到眼前。
障碍离开视线。
空间万象成为她眼里随时可以掀翻的棋局,她不是风雅的棋客,她只是误入的暴力拆迁者。
“平复心跳。丫头,平复心跳。”养父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惊怖,他抱着郁郁躲进长草丛里,不厌其烦地重复,“忘掉今天。丫头,听话,忘了这种感觉……”
郁郁不理解,但她愿意听从养父的意见。
所以她只是乖乖点头,在养父的注视下发誓除非必要,不再动用“置换”。
“时空法则绝非人类可以窥探,爸爸宁可你平庸,也不要让你的能力被肉食者发现。”
养父无数次重申:“向我承诺,丫头,保证你不会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如果是和爸爸一样对我好的人呢?”
“那也不行。坏人会伪装成爸爸来骗你。”
“好吧,假如你真的觉得对方是好人,就带来给爸爸看。如果那个人能通过爸爸的考验,爸爸就允许你们做朋友。”
养父叹息着:“只有对家人和朋友才可以说哦?”
“你、你、你这是什么妖术!”
曲文宴的脸上流露出和养父不同的惊恐。
郁郁精简地概括:养父是怕她死,这个人是怕死。
她也不认为一个可以把沙子搓成金属的家伙有资格说她是“妖术”。
她还觉得曲文宴比她妖多了。
故此,对曲文宴的质问,郁郁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给。
她只在长方形的空缺里露出自己的眼睛,用一种考究的目光打量自己的猎物。
仿佛曲文宴只是牢笼里的宠物,这一认知让曲文宴倍感羞耻。
而且这个笼子还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咎由自取。
“……你,”郁郁看着他色厉内荏的表现,无端觉得眼熟,迟疑一会儿,郁郁问,“你是不是认识陆枚?”
她记得的人不多,像这样暴躁又迟钝、而且张牙舞爪咋咋呼呼的只有陆枚一个。
曲文宴身体一僵:“克洛维斯告诉你的?”
“克洛维斯?”郁郁摇头,“你还认识他吗?他们现在怎样?”
想起克洛维斯让自己受到的难堪,曲文宴的表情顿时难看,口不择言道:“还能怎样?死了!”
“噌——”
话音未落,尖刀已然循着空缺的缝隙扎了进来。
郁郁微微矮身,夜风吹落她的军帽,刘海随之飘拂。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不掩杀意,刀面映出她直勾勾的视线,如同另一把尖利刀刃割向曲文宴的喉咙。
郁郁的眼形圆润,是典型的杏眼。
但这半点不改她瞪人时的气势,那种单纯锁定猎物的眼神,几乎不见半点人气。
郁郁开口,怪异的口音把她的恐吓衬托得更加可怖:“不许撒谎。”
曲文宴被她拿刀怼着,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艰难地喘两口气,重新回答:“克洛维斯、克洛维斯赢了我,陆枚我不知道。”
郁郁这才略微收回一点:“你是袭击者吗?”
曲文宴战战兢兢看着她的刀刃,点头。
“什么级别?多少分?”
“我、我没有袭击你,所以你赢了我也只能拿到5分……”
“什么意思?”
“如果我袭击你,再被你反击成功,你就能拿10分。”
他没说谎。
郁郁在回忆里复盘了一遍考试规则,又参考对比了其他考生的加分,确认曲文宴所言非虚,终于略有遗憾地收回了刀。
片刻,她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袭击我?”
曲文宴:“……”
曲文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呃、我,我不敢了,你好厉害,我认输了。”
“为什么?”
郁郁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置换”吓到了他。
于是不等曲文宴回答,郁郁主动道:“那么我不用刚才那个,只用‘隐身’。”
曲文宴依然摇头:“不行、不行。我看不到你,我没办法袭击。”
郁郁皱起细眉,她很想说服这个难得的“5分”袭击者,更不提他还能翻倍到“10分”。
但曲文宴的态度也很坚决,这让郁郁很是为难。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飘过的弹幕移走。
许多观众都已知道了克洛维斯和曲文宴的精彩对战,眼见郁郁左右为难,观众都不自禁想要帮忙。
[“这个人好像是认识九皇子的”]
[“妹妹别急哦!我查了一下他的名字,是第二军校的学生”]
[“九皇子不就是第二军校转学来的吗?”]
[“对对,他跟克殿打的时候就说了,看语气好像和九皇子很熟”]
郁郁看着弹幕从眼前滑过,如果是以前,她只会默默记住转告林逾。
但指挥现在睡着了。
她不能只是服从,指挥不在的时候,她也要学着自己做决定。
“你果然认识陆枚吧。”郁郁说,“但是陆枚比你自信多了。”
曲文宴:“……”
前指挥说过,曲文宴和陆枚的性格都太急躁,太容易中一些浅显的激将法。
彼时曲文宴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比陆枚聪明多了,陆枚才是一点就炸的鞭炮,炸就算了,一炸还要炸上小半天。
而他,冷静自持、镇定从容,即使偶尔着急,那也都是为了正事。
像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低级激将法……
[“完全不会话术的妹妹(扶额)”]
[“哈哈哈挑衅这种事还是得克洛维斯和他们指挥啊”]
[“这种一本正经的激将法小学生都不会中招hhh”]
“谁!说!的!”曲文宴一声暴喝,他猛地拆开铁幕,叉腰站在郁郁面前。
他被气得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跳。
面对刚刚还吓得自己大气不敢出一口的郁郁,曲文宴彻底忘记了之前的狼狈:“好!袭击就袭击!区区陆枚也配拿出来跟我比较,你就等着回去找陆枚哭鼻子吧!”
写的时候觉得……非常同情小美和小曲同学的前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