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剑修, 莫砚琮从小就明白自己未来会走上怎样的一条路。
淮乌莫氏算是小有名气的修仙大族,族内有些资历的长辈以往大多都是从五宗毕业,适龄弟子中能考进一本大学的更是不算少数, 无论是血脉还是天赋,莫氏子弟都占尽了先机。
尽管莫砚琮这一脉只是个偏远到不能再偏远的旁支, 他也深深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
每一个莫氏弟子满六周岁时都会被送到主宅□□养六年,无论嫡系旁支,长辈们会寻出具有天赋的孩子留下, 其余人则送回各家。
再偏远的旁支也终究流着莫氏的血,莫砚琮自然不例外。
被主家接走前,母亲曾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 大到修行难易, 小到衣食住行, 直到母子二人最后都红了眼眶,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为止。
直到如今, 他还记得自己坐在渐渐远行的马车上时, 爹娘和妹妹三人奋力挥舞的双手。
从那时起, 他就立志要出人头地,至少为自己的爹娘和妹妹挣一口气!
至于现在……
莫砚琮看一眼手中略微有些生锈的铁剑,无声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他想成为剑修的契机,也是在来到主宅时定下的。
在参观莫家内部书阁时, 他就碰巧在其中收藏的诸多诛邪志异里窥见了无数仙人事迹。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洲。
行走天涯的无名侠客、打抱不平的蒙面仙修、锄奸扶弱的剑者……繁华风尘的万千世界从他眼中一晃而过, 最终只留下了那把一气可平千万难的宝剑。
于是日后, 在实践课上挑选武器之时, 莫砚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剑。
他也要像话本里的那些仙人一样仗剑天涯洒脱随意,快意恩仇弹指之间!
自然,作为莫家旁支中考上五宗的最强有力的候选人,莫砚琮无疑是有这个天赋的。
虽说主宅的生活他仍不太适应,时不时还会被嫡系的顽劣子弟恶意刁难,冬日因被泼水而结冰的被子、衣领里时不时会翻出来的绣花针、吃饭时会无意从菜里翻出的虫子……当然,这一点在他辟谷后就好了不少。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拦他坚定成为剑修、考上五宗的决心!
彼时的莫砚琮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最重要的高考来临。
自诩前面一切环节都完美发挥的他,却在最重要的剑法考核上出了大错,因此以一分之差无缘朝鹤宗,退而求其次来到了……
莫砚琮定定站在山门前,望着匾额上大气而潦草的望微门三字出神。
成为朝鹤宗弟子是他的夙愿,当分数结果到手之际,他才发现一直以来撑着自己的那口气……散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连志愿都是随便填的。
以至于他一直稀里糊涂地上到了大二,也一直不敢归家去见父母妹妹一面。
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一直把他视作全家骄傲的爹娘又怎么能接受呢……
莫砚琮不再多想,微微垂下眼睫,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
许是自卑心作祟,考上大学之后,他就和从前要好的那些族中弟子断了联系,也没在宗门里再找新的朋友。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同班的剑修弟子经常在背后偷偷看着他小声议论……大概也是在嘲笑他一事无成吧。
他也不是没想过复读重考,时间成本倒不是令他担忧的原因,实在是家中经济状况每日愈下,母亲寄来的家书才说到父亲生了大病,如今也不能出去捉妖维持生计,妹妹上学也需要灵石,一家子就靠他那点弟子俸禄撑着……
莫砚琮捏紧了腰间挂着的钱袋,盘算着这个月还能再寄回去多少钱。
身边路过几个法修女弟子,其中两人的嬉笑声正传入他耳中。
“听说桃源堂过两天又要上新了,咱们再去尝尝呀?”
“他们家的新品就没有难喝的啦,对哦,这就叫什么来着……”
“是不踩雷!不踩雷啦……”
“……”
余光瞥见那几人手里都各自拿着一个掏空的竹筒,莫砚琮却也不甚在意,他远离社交已经许久,对这些时兴的玩意也提不起兴趣,反正也没钱买……
就这样一路走到练剑场,莫砚琮环顾四下,发觉周围格外冷清,平日打得如火如荼的剑修们不知都去哪儿了,一时不免有些疑惑。
待他走到机关假人前,更是不免嘀咕两句。
总觉得近日练剑场的陪练假人少了不少……
正欲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铁剑,莫砚琮目光不经意一转,这才终于发现那些弟子们的去向。
练剑场后头,竟不知何时建了个三层小木屋。
莫砚琮手上动作一顿,内心纠结片刻,还是缓缓收了剑,决定上前看看。
待他走得近些了,这才认真打量起这幢还算温暖的建筑。
这屋子似是仿照竹林宿舍建的,最顶上采用了斜式棚顶遮盖,纹理分明的木门上方挂了牌匾,上头端端正正刻着“神奇妙妙屋”五个大字。
全屋的材质用的都是上好的黄梁树顶干,四根长木贯穿上下,左侧有道侧板镂空的旋转楼梯直达二层露台,房棚顶上还盖着大片用来散热的常青叶,瞧着绿意盎然又不乏美观精致。
再往下仔细一瞧,原来正门边上还竖了块木板,上头不知使的什么材料涂黑了,改用白墨水写下了几行娟秀工整的小字。
“寻找内心的平静与疗愈,开解所有复杂心事,倾听您的诉求与烦闷,欢迎走进神奇妙妙屋咨询。”
正疑惑这行告示的意义,莫砚琮忽然听见身边的几个弟子也在讨论。
弟子甲:“我昨天也来练习了,咋没看见这屋子,不会是一晚上建起来的吧?”
弟子乙:“奇了怪了,这玩意到底是干啥的?也不像是在卖什么东西……”
弟子丙:“哎,你们那是来得晚了,我半个时辰前就到这儿了,可亲眼看见其他弟子哭着从里头跑出来!”
弟子甲大惊失色:“哭着跑出来?里面竟是有人在的?”
弟子丙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还未可知,我好友去问了,据说每个哭着跑出来的弟子都只是一味摇着头,什么都不愿多说。”
弟子乙若有所思:“听你们这一说……我还真有些感兴趣了……”
“……”
莫砚琮蹙眉,只觉荒唐。
每个进去的弟子都会哭着跑出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目光再度停在那告示木牌上半晌,莫砚琮移开视线,并不信旁人口中所言。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正欲回去专心练剑,耳中却敏锐听见身后传来开合门扇的声音。
心下顿时有些好奇,稍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足有八尺之高的肌肉猛男夺门而出,一瞬间穿过人群,捂着双眼决绝跑开,只留给后人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跑出数米,莫砚琮还能听见他呜咽的哭声:“呜呜呜……呜呜呜……”
跑到最后,在众人的余光中,八尺壮汉猝然跪地,仰天悲戚长啸:“爹!娘!”
全场沉默。
一秒钟后,所有围观的弟子顿时爆发出巨大的讨论声。
“怎么回事?你们听见他在喊什么了吗?”
“好像是爹娘?他喊爹娘做什么?”
“天哪好恐怖……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
诸如此类的讨论声经久不息。
莫砚琮一时竟也歇下了回头练剑的心思,反而庄重地转回来,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木牌上。
寻找内心的平静与疗愈,开解所有复杂心事,倾听您的诉求与烦闷……
真的假的。
握着铁剑的手微微颤抖,莫砚琮内心有些许动摇,竟是心动了。
他的确有些烦闷,若这神奇妙妙屋真那么神奇……
可是一想到方才哭着跑走的八尺大汉,莫砚琮又再度犹豫了起来。
他从不穿开裆裤开始就再也没哭过了……要是一会也哭着出来岂不是很掉面……
等等,他又不一定会哭。
也许是出于安慰自己的角度,也许是出于内心尚存的一丝侥幸,莫砚琮此时真是动了心思,脚下不自觉往前方迈了一步。
某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在拼命寻找存在感,莫砚琮一步一步往木屋走去,很快就挤到了人群最里圈。
正打算一鼓作气往前冲,身边弟子随口的几句闲聊倒惊醒了他。
“收不收费啊这个妙妙屋……”
“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肯定要收灵石的吧?毕竟这屋子的用料不便宜啊。”
“感觉会很贵,不过要是真有效果,贵也值了。”
“……”
兜头一盆冷水往莫砚琮头上浇来。
他是穷得连秋裤都要打补丁的人,还有什么余钱去这种地方消费。
摩挲着手下铁剑上的点点锈迹,莫砚琮苦笑一声,转身便走。
只是此时的步伐却不如方才有劲。
慢吞吞地走到一半,莫砚琮忽然想起什么,一双暗沉的眸子忽地亮起。
对了!他上个月特意留了一袋子买秋裤的钱!
虽然不多,但说不定咬咬牙还真能付得起。
大不了他问清价钱,太贵了转身就走,事到如今,也谈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莫砚琮抿了抿唇,转身就毅然决然地往木屋走去。
旧秋裤……也不是不能穿,再打两个补丁也不影响质量。
……漏风也没关系,反正外面还有裤子盖着。
快步走到神奇妙妙屋前,莫砚琮深吸一口气,无视身后那些围观弟子或惊讶或疑惑的声音,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是坑是洞,他都跳了!
还透着草木香气的崭新木门在眼前缓缓推开,莫砚琮快步从缝隙中溜进去,将身后着急探来的视线一一隔绝。
“欢迎光临。”
一道甜美的女声缓缓在他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说】
莫砚(yan)琮(cong)
砚是砚台的砚,琮是第三声的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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