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清晨

  外面的天色逐渐明亮,一束光从山头升起, 是破开云晓的熹微初日。

  晦暗的房间, 内里光线微弱,只有立在角落的小罩灯,隔着薄薄的纱面, 晕染浅浅的暖光。厚重的窗帘遮挡了窗外的日光, 也隔绝了所有声音。

  “小黯……”轻得宛如呢喃的呼唤,被名字的主人准确捕捉到。

  “嗯。”杨黯垂眸, 额角汗意涔涔,吻着柔软的唇瓣,语气和缓, “宝贝,怎么了?”

  喻清晏眼尾上挑, 浸润了与往日不同的秾丽春水, 眼眸里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绿水微澜,显得格外潋滟。他轻轻拂过杨黯的脸庞, 指尖有点无力, 又滑向了beta的后颈,随意地垂落着。

  喻清晏眼眸愈发涣散, 哑着嗓音,轻声说道:“困……”他向来浅淡、甚至是苍白的唇瓣,被亲得殷红水润,肿得厉害。

  杨黯咬着他的唇珠, 安抚地在他鼻尖磨蹭, 姿态亲昵, “乖,再等会儿。”

  ……

  飘渺的白气腾腾,在白炽灯下如烟如雾,随着开关的按下,瞬间无影无踪。

  杨黯面容英俊冷沉,黑发湿润,发尾一点点地滴落水珠,他抱着喻清晏从洗漱间出来,动作很轻。

  室内满地的营养液空瓶,七横八竖地躺着。

  杨黯把怀里的人小心放下,掖着被子,里面的人却眉头蹙起,手臂伸出,寻找着什么。

  杨黯握住喻清晏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

  喻清晏眉心舒缓了一点,似乎有所察觉,在梦中逐渐安稳,指尖却忍不住瑟缩,像是反射性的动作。

  “小黯……别走……”他低喃道。

  杨黯眼帘垂下,动作一顿,还是掀起被子,躺进去,微微拢紧。他搂着人,指尖随爱人沉睡的呼吸声,慢慢梳顺对方的发丝。

  屋内萦绕着浓烈的薄荷茶香,渗出丝丝甜意,仿佛能沁进鼻息,尾调还混杂着浅浅的柑橘清香。

  杨黯沉默地看着白墙,它被光影切割得光怪陆离,好似梦中无尽的深渊,那只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的理智过分清醒,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坠向深不见底的沼泽,无法自救。

  杨黯手臂缓缓收紧,抱得愈加更用力。他闭上眼,耳边轻轻回荡着规律的气息声,沉甸甸的重量倚靠在胸前,像在说:这才是真实,其他皆为虚幻。

  杨黯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喟叹了一声。他瞳孔的血色散了不少,但仍有残留,衬得那双眼睛诡谲奇异。

  傍晚

  “小黯……”喻清晏艰难地睁开眼,视野一片昏暗,喉咙像老旧的发动机,每个字吐出都极为微弱。

  “嗯,我在。”杨黯轻轻应了一声。

  “……”喻清晏眉眼疲乏,头又垂下,倦意令他头脑昏昏沉沉。

  杨黯掌心拢着他的下巴,吻落在他额头,“要不要喝点水?”

  “……”喻清晏没有答话,呼吸渐缓,过了许久,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杨黯便准备起身,将人放下。

  “你去哪?”喻清晏指尖勾着杨黯的手,声音低哑。

  “去装一杯温水给你。”杨黯掌心被挠得发痒,像羽毛微微扫动。

  “不用……温水……水就可以。”

  杨黯摇头,“不行,喝点温水你会更舒服。”

  喻清晏唇瓣微动,不想再耗力气,“嗯……”

  杨黯慢慢坐起身,从储物舱拿了一件白色T恤,直接从头套进,肩膀微微绷紧、舒展,肌肉线条流畅,上面是被指甲深深划下、凌乱交错的痕迹。

  咔——

  杨黯刚踏出房间,白鹤的脸就倒挂在门沿,这个角度看去,视野呈几倍放大。

  杨黯:“……”

  他脚步一顿,“你干嘛?”

  白鹤眨眨眼,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晚上好!”

  “嗯,晚上好。”杨黯神色淡淡,转过身,去饮水器开始装温水。

  白鹤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问:“家主……的情况怎么样?”他有些担心,要知道,那药剂可是……

  杨黯手一顿,定定地看着白鹤。

  白鹤被看得心慌,“……怎、怎么了?”

  “之前那份药剂的报告册还在吗?”杨黯问道。

  “什么……什么药剂?”白鹤心脏狂跳,不自觉后退一步。

  杨黯眉头一扬,也不和白鹤多说什么,准确地朝某个阴影处唤道:“白启。”

  白启缓缓显身,微微躬身,“杨先生,日安。”

  杨黯瞥了一眼窗户,“已经是‘晚安’了。”顿了顿,他又道,“之前清晏给我看的那份报告还在吗?”

  “我要完整版的。”

  白启垂首,有点犹豫要不要给。

  “你先给我吧,我进去看,我会告诉清晏的。”

  白启明显舒了口气,快速从光脑把文件发过去,提醒道:“这个是药剂报告和家主身体检测情况,请您不要外传。”

  杨黯听到后面的话,有点意外,点点头,“好。”

  -

  “宝贝,来,喝点水。”杨黯坐在床边,将人抱进怀里,递上水杯。

  喻清晏眼睛还是涣散的,没有多少神采,“谢谢……”

  他慢慢伸出手,骨节凸起,细白的手腕是一圈圈纵横的红痕。他喝得很慢,喉咙的干涩被温水抚平,便不想再喝。

  杨黯见状,哄着道:“再喝几口。”

  喻清晏摇头,下巴抵在杨黯的颈窝,往前挪了挪,挨着beta的后颈,鼻尖翕动,是甘冽的柑橘清香。他嘴角微弯,愈发的眷恋。

  杨黯便把水杯放到床头柜,手臂横在对方腰间,稍微收紧,“清晏,我找白启要了药剂的完整版。”

  “还有你的身体报告。”

  喻清晏眼皮懒懒掀起,闷笑几声,拉长声音道:“这么聪明……啊?”

  “你的状态不对劲。”

  “这句话应该我说……小黯……”喻清晏含糊不清地说,“明明很多……都是你说要玩,我配合你,反倒成了我不对。”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一开始应该和我说的。”杨黯低声说,“本来我刚醒过来,精神状态就……不大好。你什么也不和我说,就这么纵容我……”

  他轻叹一声,“以后不要打那个药剂了,知道吗?”

  “没打了,就那一针,发作时间刚好碰上易感期,所以才……”喻清晏开玩笑地说,“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以后未必能见我这个模样。”

  他抿唇笑道,“……算不算得上特别的回忆?能让你记一辈子?”

  “算,记几辈子都不为过。”杨黯玩着他的发丝,绕成圈圈。

  喻清晏轻笑,“现在……能告诉我,那几天昏睡到底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

  “不想说?”

  “嗯。”

  “好吧。”喻清晏也不强求,柔声说,“不说就不说,但你不要折磨自己,如果实在忍不住……就来折腾我,嗯?”

  “还来?我看你……”杨黯无奈一笑,慢慢松开喻清晏的发丝。

  “这次是药剂作用,作为一个Alpha,我耐力不至于这么差。”喻清晏懒声说道,“不过……你老实说,你更喜欢哪种?”

  “什么意思?”

  “少给我装。”喻清晏意味深长地笑,指尖怼了怼他的肩膀,“你玩得不开心?是更喜欢……我真的没力气应付你呢,还是能陪你多些玩花样?”

  “……”杨黯沉默半晌,“结合起来……挺好的。”

  喻清晏琢磨beta的话,顿时乐了,“这怎么结合?先玩花样,然后搞得我没力气……要不,你多努努力?”

  杨黯:“……”

  他慢条斯理地擒住喻清晏的后颈,用力按捏脆弱的腺体,怀里的Alpha腰一软,抖得厉害,喉咙发出无意义的闷哼声。

  “小……小黯……”喻清晏哀哀唤道。

  杨黯松开手,慢吞吞地把人放进被子里,故作无害地说:“别闹我,你好好休息。”

  “……”喻清晏脸色恹恹,眼尾又红了几分,他不说话,自己往被子里缩。

  ……

  嗒——嗒——

  洗漱间的白炽灯一览无余地照射地板,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杨黯打开水阀头,哗啦啦的清水冲刷着洗漱池,内壁边缘溅出几滴水珠。他准备洗手,头顶恰好有一盏灯,光线冷白,照映得他的掌心液体亮晶晶的。

  “呼——”杨黯低着头,胸膛起伏,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他撑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盯着池内的水线缓缓上升,几乎要溢出。

  终于,他抬手将水阀头关上,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陌生。

  “我的。”杨黯自言自语地说道,“谁也抢不走,哪怕使再卑劣的手段也抢不走。”

  他微微一笑,弥漫着血色的眼眸愈发浓郁,脸庞英俊逼人。

  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个诡秘的图腾,金光灿灿。

  杨黯扯了扯嘴角,“说的就是你,垃圾独眼金。”

  -

  接下来的几天,杨黯和喻清晏都在房间里度过,两人仿佛不知昼夜、紧紧相拥,饿了就喝营养液,困了就睡觉,闲暇时间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品出了不少乐趣。

  两个思维混乱、理智都不太清醒的人,聊天竟诡异地开拓了新的脑电波频道,意外地合拍。彼此也许说的都是废话,漫无目的,却爱意缱绻。

  一星期后,办公室

  “小黯,这段时间你都忙什么?每天一大早就跑出去,整天不见踪影。”喻清晏坐着办公椅,脊背挺直,桌面的暖光晕黄,照在他的侧颜。

  他慢慢把文件合上,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有什么想做的事,你可以交待白鹤去办。”

  杨黯撑着下巴,在沙发上发呆,闻言,摇摇头,走过去,搂住喻清晏,低声说:“没忙什么?只是在验证一些事情而已。”

  喻清晏挑眉,往后一靠,指尖摩挲beta的脸颊,笑吟吟地问:“验证?验证什么?如果你是好奇乔斯·加纳德,我可以帮你把资料调查详细,省得你天天跑过去。”

  “你这不是知道我每天去干什么吗?”杨黯无奈,“还来问我。”

  “我知道和你告诉我,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很担心你,小黯。”喻清晏指腹往上,轻轻拂过beta薄薄的眼皮。

  杨黯下意识地闭上眼,“担心什么?”

  “担心你回到刚醒过来的状态。”喻清晏叹息,“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杨黯乖乖睁开眼,碎刘海随着他的低头而侧向一边。

  “真是奇怪……现在变回原样了。”喻清晏凑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还是说我眼花了?”

  “啊?”杨黯疑惑,“哦,这眼睛又变红了?什么时候?”

  “昨晚。”

  “红就红吧,也不会怎么样。”

  “那不行,我总觉得这玩意儿邪门,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你。”喻清晏拧眉,掰正杨黯的脸,严肃地说,“每次你眼睛一红,就变了个样。”

  “哪里变了?”杨黯不明所以。

  “还哪里变了?你眼珠红得跟兔子一样时,我问什么都不肯回答我,太不可爱了。”喻清晏状似抱怨,“说好的恋人之间坦诚相待呢?”

  杨黯:“……”

  “咳,我也不知道当时想些什么……”他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不过后来我不是说了吗?”

  杨黯迟疑一下,“我那时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梦里都是些……幼稚、荒谬的东西。”

  “你这句话倒是对的。”喻清晏赞同地点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杨黯手臂用力,把人悬空抱起,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闷声应道:“嗯,你说得对,不会发生。”

  喻清晏轻拍beta的后背,温柔地安抚道:“是的,永远都不会发生……”

  嗡嗡嗡——杨黯抬起头,查看了自己的光脑。

  【它会。除非你改变乔斯·加纳德。

  ——雅维克】

  杨黯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若有似无的血色掠过漆黑的瞳孔。

  【好的,谢谢。】

  “宝贝,明天是不是有个帝国大学派遣来的慰问团队?”杨黯亲了亲喻清晏脸颊,轻咬一下他的唇,轻声问道。

  喻清晏捏紧钢笔,面上温温柔柔地笑道:“对,确实有。小黯是……想跟着芬多利主任这一批的舰队回去?”

  “不用这么急,你身体状况还待观察,我让楚都从阿诺齐尔星过来,检查一下你的眼睛,你现在走的话,他估计就白准备了。”

  “哦——我不走,我就问问。”

  喻清晏掌心倏然松懈,钢笔滚落到桌面,他垂眸,柔声说:“好,那就再留一段时间。”

  杨黯思绪跑偏,并未注意喻清晏话里的深意,随意地应道:“嗯,都行。”

  ……

  “家主,傅恒上将在已到达会议室。”白启恭敬地说道。

  喻清晏指尖转动钢笔,金属头“咔哒”一声,在桌面撞出一个凹陷的痕迹。

  “楚都什么时候的航班?”

  “后天下午。”

  “他因为私人事情,要一星期后才能到达边境。”喻清晏平静地说,“但具体情况,可能还会有变。”

  白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

  喻清晏眼眸半阖,靠在椅背上,“白启,新一批拍下的红玛瑙到货了吗?”

  “明天晚上抵达中转站。”

  “款式有图册吗?”

  “我现在发您。”白启立刻操作光脑界面。

  喻清晏低垂着眉眼,慢慢滑动光屏页面,慢声说道:“颜色还是不够浓郁。我要那种极致到……偏黑的红。”

  “好的,回去我替您重新挑选。”白启低头,开始思索最近哪些拍卖行有大型活动。

  由于边境战争频频,大部分的星际公共航道被军队征用,私人航道的安全性不高,时常发生星盗劫持事件,因此,很多拍卖行都将高价值的货运暂停了。

  不过,家主的要求还需要细细琢磨,浓郁极致到偏黑的红……

  白启目光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

  喻清晏微微仰着头,在灯光下把玩着手里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形状是圆润的球体,璀璨晶莹,在光线的照射下似有浩瀚星海流动,很是漂亮。

  他掌心收紧,轻柔地说:“怎么办呢……”

  “白启,你说为什么不能两个并存?”

  白启愣住,没明白家主的问题。

  但喻清晏并非想要别人的答案。

  喻清晏眼眸晦涩,自言自语道:“包容我一切,什么都会告诉我的小黯和……”白皙的指尖紧握黑曜石,骨节因为紧绷而变得透明。

  他亲吻剔透的黑耀石,呢喃:“……没有安全感,但无时无刻都疯狂占有我的小黯……”

  喻清晏慢慢闭上眼睛,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夜晚,隐隐激动,心生颤栗。

  ——他都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