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医者,就应当救死扶伤,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想当初边境战乱,生活在万里黄沙中的村落无一没有被斩杀于蛮人马下。
尸体混合着血水被永远的埋葬在了黄沙之下,看不到天明,灵魂也永远无法得到安息。
战马的嘶鸣,人们的哀嚎,和敌人的嘲笑混合着飞舞的黄沙盘旋在了那广袤无垠的上空。
琳琅军一路走来看的最多的,也就是那流离失所,到远处城镇谋生的贫苦百姓。
而至此,那些医者仁心的医馆也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辉煌。
那场战火足足持续了三年之久,死去的英魂都足以用自己的肉身为琳琅军开辟一条属于胜利的道路。
而在那些赶往下一个城镇的半路上,不管是江湖上的游医,还是城里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医者都纷纷上前为穷苦的百姓们医治。
医者父母心,仁爱行天下。
这是柳渊从小就懂得的道理,也是他从李伯口中,还有书上听到,和感悟出来的豁达胸襟。
但是这十个字放在鬼医身上却哪哪儿都不行。
因为鬼医行事随心,高兴了就出手,不高兴,任由你怎么哀求,就算是奉上千金白银也都无用。
就好比是那大还丹的炼制。
那晚萧衍之为了破幻境而力竭,虽然有三日丸能续命,但鬼医却犹豫了。
因为他在怕,因为他好像忘了大还丹的丹方,即使他还有印象,可那丹方却是要牺牲全村人的性命。
萧衍之和这桃花源的缘分鬼医是知道的,这里是他故人们的家土,鬼医怕萧衍之醒来会感伤,因为他知道,萧衍之那晚根本就不想求生。
他在求一个解脱,因为他身上的枷锁实在是太重了,压的他都快要喘不过气。
五千琳琅军的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走,就是死,留,就是生。
但萧衍之一心向往自由,他喜欢的是江湖上那种凭心而动的感觉,他不喜欢束缚,尤其这些枷锁里还有他父母的影子。
千载景城,安定一世。
他们萧家人为虞家已经守了数十载光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每一次胜仗的后面,等来的却都是皇帝的猜疑。
两国交战,受伤的永远都只是平民百姓。
老王爷一心为民,所以一直坚持到身死都没有说一句皇家的不对。
因为虞家人或许心思狭隘,疑心病重,但又不得不承认,当今的皇帝确实是一位明君。
所以老王爷当年是心甘情愿的出征,虽然很不舍,也知道他这是一去不回,但是为了天下人的安定,他还是强撑着身子,就如他年轻时一样的雄姿英发,带着几千将士,气势磅礴的就去了那遥远的边境,去捍卫属于他们的国土。
那场战火只持续了一年,在最后一战里,蛮族人就像是没了人一样,提刀上来厮杀的全是老人,就连妇孺都有。
老王爷觉得奇怪,正想命人后撤,见机行事,但意外就在时候发生了。
前方突然来报,说蛮族人突然口吐白沫,与他们交战的士兵身上也都长满了红点,看样子就像是瘟疫,让他们快撤,千万不要想着救人。
老王爷当机立断,直接命人后撤百里,但就在路过一座山谷时,蛮族人的精兵却突然出现,冲着他们叫嚣着,还抡着手里的刀剑,让他们后退。
若是按老王爷的性子,他当时一定会提剑厮杀。
但当时的情况有变,因为蛮族人还抓了一批平民百姓,用刀架着他们来威胁老王爷。
后来老王爷被他们逼到了一座村子里,蛮族人的士兵,也就是那些老弱病残也全躺在里面。
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强撑着一口气,等看到老王爷他们直接嘶吼了一声,然后“哈哈哈哈哈”的大笑,直到断气了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都还直溜溜的盯着老王爷的脑袋。
他们都是得了瘟疫,命不久矣的老人。
老王爷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里的景象,知道蛮族人这是败了,所以现在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后来,三天之后,老王爷战死的消息突然传回了景城。
而当时,才年仅六岁的萧衍之在面对群狼虎豹的血盆大口时,以绝对的威压,和那不怕死的眼神震慑住了周围的暗流涌动,然后只身接过了那代表着五千琳琅军的锦旗。
原来,老王爷当时出征并没有带琳琅军。
原来,老王爷早就料到了他的下场,所以才把琳琅军留在景城,以此来保护他唯一的儿子。
原来,父亲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回来......
“怎么,你还在害怕吗?”
“那你觉得那场瘟疫是巧合还是意外?”
村子中心,鬼医伸出黏滑腻淋的手捡起了地上的夜明珠。
而彼时刚到村口的魏呈延也突然拦住了萧衍之的去路。
当年的那场战役无一存活,就连老王爷的死讯都是从百姓口中传到皇城,然后皇帝又派禁军前去探查才终于确定。
所以萧衍之他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当年的琳琅军为什么会被留在景城吗?”
萧衍之停下脚步,看向了拦在身前的魏呈延。
“因为就在出征的前一晚,皇帝突然到萧王府与我父亲秉烛夜谈。”
“后来就在出征的当天,我父亲又突然进宫向皇帝索要了一千禁军,还有三千铁骑,然后给我留了一封信就领着人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萧衍之对着魏呈延轻笑了一声,幽深晦暗的眸子里也似乎有光在闪烁。
“他说此去边境无归期,望我不忘萧家家训,一定要守护百姓,更要好好的,勇敢的活下去。”
那琳琅军是父亲用自己的命给他留下的保护伞,只有琳琅军在一天,虞家人就永远拿他无可奈何。
但是啊,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老王爷的死不同寻常?”
魏呈延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萧衍之。
他真的不敢想象,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当看到这安居乐业的景城,还有那皇位上的人时,他难道就不狠,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吗?
萧衍之闻言点头:“对,我知道。”语气更是不容让人质疑。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当时我们都太弱小了,就算知道也无从查证,所以没必要。”
“那之后呢?”魏呈延听到他的话突然大吼了一声。
“后来我跟你一起上战场,拿命去厮杀,你又什么不告诉我?”
“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那这能一样吗?”魏呈延忍不住瞪了眼萧衍之,怒骂道,“我要早知道这里面的腌臜,我当时在朝上就不会说的那么委婉了!”
“你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萧衍之闻言没吭声,只是饶过他走进了村子。
当年的事事发突然,皇帝突然上门,是他和父亲都没有想到的事。
至于那晚他们到底聊了什么父亲也一直闭口不提,即使是在皇帝走后,他也只是让他去书房守着他看了一晚的兵书。
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和魏呈延一起上了城墙,看着父亲身穿战甲,飞舞着萧家军的旗帜就浩浩荡荡的走向了远方。
后来他一直都待在王府,在母亲的画像前一直为父亲祈福,魏呈延倒是来找过几次,但最后他也不走了,就算是魏府的人来领人,他也只是说今晚就歇在萧王府,还让他们回去通报一声,就跟他一起跪在了祠堂。
其实那段时间他很迷茫,不知道前路该如何,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但萧王府的人他带不走,那五千琳琅军他也救不了。
父亲告诉他,他们萧家人穷极一生都活在战场上,好像厮杀,流血就是他们活着的铁证,因为这天下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不然就永无宁日。
可萧衍之却不这样想。
他觉得这天下不论少了谁都会继续生活,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只要不是下雨,天阴,那太阳总会从天际发出耀眼的光芒,普照大地。
所以这天下真的需要他们吗?
不,其实不需要的。
真正需要他们的,其实是那些怀有远大志向的国军。
他们需要一位堂堂正正的,骁勇善战的将士,就比如他的父亲,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开疆扩土,为他们驰骋疆场。
但往往就是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士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呈延:“那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
鬼医:“萧衍之那晚根本就没有什么求生意志,他想死,他想要快些解脱。”
村子中心,鬼医在尸体上擦了擦手,然后蹲到了柳渊身边。
而与此同时,萧衍之他们也终于进了村子,距鬼医他们也不过就几墙之隔。
“不是他。”
话音刚落,萧衍之突然停了下来。
可跟在萧衍之身后的魏呈延却还恍若未闻,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就问道:“那会是谁?”
“虞天还是虞景瑞?”
趁着月色,萧衍之总算是看清了村子里的景象。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以前每晚都会点亮的烛火现在只剩下了黑暗。
以前每晚都会有饭菜香的小院现在也只剩下了虚无。
耳边是吹来的风,桃香依旧沁人,但空气里却突然夹杂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恶臭熏人。
萧衍之还记得他们刚刚进村时看到的那一张张朴素无华的面孔。
但就隔了一天,没想到等他再次睁眼时竟就已经天人两隔。
原来炼制大还丹的丹方竟是如此吗。
“你会怪我吗?”
突然,魏呈延上前挡在了萧衍之面前。
他看着人笑了一声,即使脚下的是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这都是你做的?”萧衍之挑眉看着他。
魏呈延点头,然后张开了双手感叹:“是啊,很残忍不是吗?”
全村几乎上百人的性命全都命丧他手,直到现在魏呈延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些孩童眼中的他到底是有多恐怖,又有多狰狞。
但不论如何他都不后悔。
因为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他们贪心,不甘于现状,虽然住在桃园,可心却向往尘烟,所以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
“嗯,我知道。”
“......你,不生气吗?”
“我什么要生气?”
萧衍之好笑的拍了怕魏呈延的肩膀,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这里的人若是能安于现状,就像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能享受生活,那我可能会怪你,会责问你为什么。”
“但就像你说的一样,他们的心乱了,被俗事沾染,早就忘了这里是桃花源。”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萧衍之说完就继续往前走,魏呈延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他不确定萧衍之是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毕竟这里对他而言始终是不一样的。
人生中遇到的贵人,见一面就少一面,可谁能想到,等他们再次踏足这里时,这里早已是物是人非。
“对了,你刚说不是那人,那会是谁?”
魏呈延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萧衍之的脸色,发现他只是微蹙眉头,是嫌这里恶心,于是终于松了口气。
“虞天和虞景瑞当年不过才建势,要说是他们其实也不尽然。”
“不过,相较于虞景瑞,我还是更怀疑虞天。”
萧衍之边走边点头,觉得魏呈延分析的都很对,但就是没有应声。
“但还是很奇怪,就算虞天当时能接触禁军,但他又怎么知道蛮族会得瘟疫?”
“而且照你说的,当年蛮族上战场的全都是老弱病残,很明显,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和老王爷硬碰硬。”
“所以,唯一能解释的通的,那就是皇城出现了叛徒。”
联想到萧衍之得到的情报,魏呈延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忽然拽住了身边的人,然后转头看着他。
“这不可能的吧?”
魏呈延不敢相信的看着萧衍之,就连语气都在颤抖。
拜托,那可是皇室啊!哪儿会有人蠢到把自己都唾手可得的势力拱手让人的?
可谁知道,就在下一秒萧衍之就直接浇灭了他的希望。
“为什么不可能呢?”
“......”
萧衍之看着他反问道,就像是没有发现他此刻无比震惊的目光。
“我都已经把事实摆在你面前了,就算这结果到底有多让人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它变不了。”
“那是你是亲眼所见吗?”魏呈延立马追问道。
“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他们来往的信件?还是已经抓到了内奸?”
魏呈延像是还不敢相信,非逼着萧衍之拿证据出来。
毕竟那可是虞天啊!
想当年他们年纪相仿,一个都还没有及冠的孩童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的心思,而且还敢顶着皇子的头衔去与敌人交往?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存在?
“那按你说的,出征前晚,皇帝为什么会来王府?”
萧衍之没有立马回答,反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魏呈延闻言一顿,从脑里疯狂的搜刮着言辞,可就是找不到一句解释。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当时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让老王爷出征的就是皇帝,但转眼又放下身段,夜探萧王府还是皇帝......
“难道,皇帝他也知情?”
‘碰!’
“趴下!”
忽然,萧衍之一把推开了魏呈延,大喝一声。
“我去,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啊!?”
雷火弹一出,火光四射。
魏呈延极其狼狈的跟尸体来了个亲密接触,幸好他反应足够快,够稳,连忙用手撑了一下,不然他肯定是这天下间第一位跟尸体近距离亲吻的人。
“不是吧......那山上的不都是狼吗?”
借着火光,魏呈延亲眼看到他们前面的地上是黑压压的一片。
“呦呵,我们这是捅了蜘蛛窝?还是鬼医那老头儿又在炼什么邪术呢?”
“这些蜘蛛都有毒,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认真点。”
话落,萧衍之又扔了一袋雷火弹给魏呈延。
魏呈延连忙接过,抬手就朝前面扔了一颗。
‘砰!’的一声极为响亮,但就在那火光之中,好像还有一道黑影在挣扎。
“我去,蜘蛛精?”
“魏呈延!你他妈是眼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