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寄养>第四十五章 转向你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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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 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城南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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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既难堪又羞愧,从他尖刀似的话里我意识到,原来在他眼里我是那么庸俗的一个人,或者说,我是一个那么穷的人,去做鸡做鸭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他再是轻易地将我害怕说出口的披露出来,那瞬间我只想找个柱子一头撞死。我不敢再看他们任何一个的脸色,“不是的,思源。”只心虚地移开目光,堪堪否认道。

  思索中我发现确如思源所说的那样。归根结底我没有钱,因此我没有一切。

  他似乎等着我的解释,我一心还要在他们面前维护所谓的尊严,“…这个手机是我同学不用了,两百块钱卖给我的。”

  想来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瞪大一双圆眼,伸手扯住我的围巾,指着上面的标,质问道:“那么你的围巾呢,你的鞋子呢?”这时候他离我好近,我恍惚觉得,他一把把针似的睫毛几乎就要刺到我。

  “我不知道,它们不贵啊思源。”我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价格,我手上总是没有什么钱,在学校吃饭要钱,边度就一天一天地给。饭钱要一顿顿地算好报备,还要拍照记录。衣服鞋子就更轮不到我经手。

  在班长的牵制下,他松开我,向我道歉。“那走吧,我们陪你去学校。”我背过身,说——思源,你好像变了。

  他就跟在我身边,“你当时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相信你的话了,何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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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胸口有些疼。一坐起来,一股急气就要从腹部往上冲,张嘴就是连串的咳嗽。我将昨晚的事通通忘光了,移到卫生间里整理自己。

  左脸红肿了一片,又是好几天不能够出门了。我摊开手,看手背连到手腕的一摊烂透的淤紫。震颤愈发严重,我抬头看镜子,驮着背的自己,感觉像个老人。我直了直脊梁,还是一派沧桑的模样。

  心里很难过,不愿意去想是为了什么。

  我回到我的书桌前,百度震颤治疗的方法。浏览过一遍,大多让去医院检查。我存有侥幸,关掉网页,觉得只是缺少运动了,假期结束,回学校多跑跑步应该就会好了。

  班长发来信息问,今天去玩吗?

  我回复说不去了,开学要补考,这几天想在宿舍复习。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来电话,说不用在意他,他都能理解之类的。我扣着书皮的塑封,“你都能理解…你能理解我们都是同性恋,你能理解我跟他在一起?”

  他毫不犹豫,“当然啊,这种事很正常。”

  我终于看清我跟思源的差距。

  他永远不会缺乏支持,因而行事大胆,为人豁达。反之,我只会越来越狭隘。

  “你在跟谁打电话?”边度无声无息的,不知道在我后面站了多久。我费力地转过头望向他,急忙忙地挂断电话,“高中同学。”

  “脸还疼吗?”他低头扭开药瓶,擓了一坨的药膏涂上我的脸。“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你不说那些话,我就不会生气动手打你了。”

  我没说话,躲开他的手,自己搓匀了脸上的膏油。

  “你心里头也有数的,好好掂量掂量。”

  “我是这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了。”

  他说教完,又自顾自地把电脑搬到我的书桌上,开始了办公。

  思源发来几条信息,问,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我踟蹰着还没回复,又被边度以认真看书的理由,没收了手机。

  118、

  春末。

  感召到生长的气息,我的骨头也开始疼起来,似乎是在拉伸成长着。有时候是左腿,有时候是右腿,有时候是手臂。我认为我大概是要变得健壮些了,于是放学回去的路上还要练练慢跑,以增添力量。

  思源常常约我出去,我常常是不得空。为了圆谎,只能偶尔逃一两节不重要的课去见他,我深知我做得愚蠢了。

  所幸他专业课又多又忙,空闲时间也是少之又少。

  我们在他学校的图书馆里看书,他看砖头一样厚的病理学,我看汪曾祺的《人间草木》。

  人间草木。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我读着读着,不自觉望向思源。他正在用红色记号笔写下重点,一脸严肃地抿着嘴。那瞬间忽然想,我怎么可能配得上他。这个地方多的是比我聪明、比我好看、比我乐观、比我富有的人,我又身处如此境遇。

  他抬起头看看我,随即低下头在书包里头翻出什么东西递给我,“你要听听歌吗?”他以极其微小的声音说。

  我戴上一只耳机,接上他的手机。他点点屏幕,播放了一首非常熟悉的歌。我枕上我的手臂,挡住了我的眼睛。

  书籍停留在谈论葡萄藤的页面,我移开视线,只盯住我两根大腿看。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思源于我?不正是无缘的爱人,希望渺小的梦想吗?

  告别之际,他牵住我的手,我就几乎要嚎哭出来。

  “你家教结束,我去接你好不好?我请你去吃火锅。”我感到鼻子越来越酸,我同他说:“结束我打电话给你。”

  我想我是没有能力实现承诺的,只能全仰赖运气,运气不好,就再靠谎言来圆。

  很累,我登上公车,跟他挥手道别。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嘴巴动作很夸张地做唇语,“明天见。”我听到了,却害怕又失约,不敢给他也回一句“明天见”。

  四月中下旬的时候,边度忙碌起来。毕业和是创业的事,令他两头奔波,他也没有什么时间理我了,更是将一个星期的伙食费都给我,让我自己分配。我攒了点钱,买了件衬衫送给思源。他很高兴的同时,还担忧我的生活费够不够用。

  人总是铭记自己的付出而遗忘他人的给予,而我细细回忆起与思源的过往,我发现我无所付出,我总是对思源有亏欠的。我更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说到底,我不可能瞒他一辈子,边度也迟早会发觉。

  每一天都是补偿。

  思源穿那件白衬衫很好看,翩翩公子润如玉。我想,这么一个人,在我的生活里短暂驻留过,都算是一种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