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季星然抬头,果然看到了季心贝挽着常河的胳膊站在店门口。

  沈香兰站在旁边,有些愣神地看着他们。

  季心贝往店里看,看到了季星然,朝他招了招手: “季星然,不对,沈星然,你也在呀。”

  季星然没有搭理他,继续给店里的客人点餐。

  季心贝好像没有发现季星然的刻意无视一般,挽着常河的胳膊往店里走,站在季星然身边: “星然哥……”

  “好的,请稍等。”季星然给客人点好了餐,拿着点菜单转身绕过季心贝往外走。

  季心贝被当成了透明人,更看着旁边的常河眼神好像在黏着季星然似的,他心里十分不爽,面上却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扯了扯常河的袖子: “常河哥哥,星然哥好像讨厌我了,怎么办?”

  常河追着季星然背影出去的眼神被迫收回来,他安抚季心贝: “星然他……应该只是太忙了,心贝,你别多想。”

  “真的吗?”季心贝叹了一口气, “希望如此,我只希望星然哥不要因为我不开心就好了。”

  常河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惜,明明他是个受害者,现在却在不计前嫌地为加害者着想,真是太善良了。反倒是季星然,真的是不太懂事,就算他的生活遭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这又不是季心贝造成的,对季心贝发什么脾气呢。

  常河心里那点因为季星然从少爷生活一下子跌落到如此落魄的贫困生活的可怜被季心贝三言两语化解了。

  “我们也别光站在这儿了,坐下来吧,等星然忙完了我们再和他说话,也照顾一下阿姨的生意。”常河拉着季心贝在空位置上坐下,招了招手, “点单!”

  季星然和沈香兰在小吃车处一起准备客人点的餐,听到店里的声音,沈香兰侧首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活: “孩子,我去吧,你在这忙,等我回来炒,我去给他们点餐。”

  “不用,我去,您继续忙。”季星然阻止了沈香兰,在沈香兰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拿起点菜单走进店里。他知道,沈香兰不太愿意他和季心贝直面接触,不管沈香兰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只觉得沈香兰在这里备菜是最好的安排,不应该因为季心贝和常河而耽误别的客人的时间。

  季星然拿着纸笔站在他们旁边,低着眼: “二位好,你们要吃点什么?”

  “心贝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常河问季心贝,见他摇头说随便,他又看向季星然, “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季星然抬眸看了一眼季心贝: “季心贝应该比我更熟悉这里。”

  季星然的语气很平淡,季心贝却好像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突然炸了,猛地站起来,提高了声音: “沈星然你什么意思!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吗?搞清楚,你现在才是穷逼,你才是家里摆摊的!你才应该熟悉这里!”

  季心贝很激动,店里店外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季星然也愣住了,只是单纯陈述了一句事实,没想到会引得季心贝这么大的动静,他看着季心贝怒得发红的眼睛,心里敲响警钟,季心贝不会采取什么过激行为吧?

  季星然盯着季心贝,想悄悄往后挪动脚步,以防季心贝冲上来,但是他还没动,一个宽厚可靠的背突然挡在他眼前,季星然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点菜单和笔也被抽走了。

  “二位想吃什么?”路归舟拿着纸笔,眼神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们二人,好像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一样。

  季心贝却在他的眼神下迅速冷静下来,他愣愣地看着路归舟,突然失了声。

  路归舟好像没有注意到季心贝的失神一样,语气平淡: “如果不知道点什么菜的话,我推荐爆辣肥肠,本店的招牌。”

  常河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应声: “那就一份爆辣肥肠。”

  “好的,稍等。”路归舟在点菜单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也没有把点菜单交还给季星然,而是拉着季星然一起往外走,直接把点菜单交给沈香兰。

  沈香兰结果点菜单,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爆辣肥肠”四个字,有点反应不过来。

  路归舟出声提醒: “这是您的客人点的菜。”

  沈香兰赶紧点头: “哦哦,好的,谢谢您。”

  这个男人的气势太足,她根本不敢多看,更加不敢问。刚才季心贝在店里突然疯了一样的失控,她很担忧,季心贝是不是在季家过得不好,才会积压这么多不好的情绪,她也担忧季星然,他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遭遇如此打击,心里肯定不好受。

  但是她此刻还要忙,不能好好问问他们,她要赚钱,实在是有心无力。

  沈香兰和季星然说: “星然,朋友来了你就去陪陪朋友吧,我这里一个人忙得过来。”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季星然没说话,他的手还在路归舟的手里,他不想陪路归舟,他试着把手抽回来,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他抬眼瞪着路归舟,路归舟却看都没看他,而是在和沈香兰说话。

  路归舟: “好,那我就占用星然了。”

  季星然警觉: “去哪儿?我还要干活的,你别带着我乱走。”

  路归舟微微一顿,拉着季星然的手走回店里,在刚才的座位坐下,季星然被带着坐在他旁边。

  季星然不想和路归舟坐在一起,他想起来去帮沈香兰的忙,还没起身,季心贝就突然走过来,在路归舟对面坐下,季心贝过来了,常河不明所以,但是对季心贝刚才突然的异常心余余悸,怕会发生什么事,也跟着过来,坐在了最后一个空位——季星然的对面。

  四人桌刚好坐满。

  季星然看着季心贝的动作,微微皱起眉,起身离开的想法被暂时搁置,他心中升起警惕,他要看看季心贝又要玩什么花招。

  季心贝一开口就是道歉: “对不起,星然哥,我最近老做噩梦,梦到以前吃苦的日子,我刚回家,很没有安全感,一直没睡好,因为落水,身体也不舒服,所以刚才才会突然失控了,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真的很对不起。”

  季星然没说话,淡淡地看着他表演。

  “星然,你不相信我吗?虽然你把我推下水,我差点被淹死了,虽然你也没有和我道歉,但是我真的不怪你,我理解你心里不平衡,我理解你恨我,这都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不要因为我和妈妈闹脾气好不好?你离开家,妈妈很想你。”

  季心贝说得十分诚恳,好像怕季星然听不清一样,话音铿锵有力,店里其他客人投来吃瓜的目光,就连在店门口炒菜的沈香兰都听见了,回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季星然。

  季星然本来完全不在意季心贝的话的,他也不打算辩解,反正从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但是这次季星然却做不到完全平静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扭头看向旁边的路归舟,不想路归舟也在看着他,季星然好像被抓包了一样,瞳孔缩了缩,又迅速转回视线,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在心里暗唾自己,他刚才分明就是很在意路归舟对他的想法,但是他为什么要在意,他现在和路归舟已经没有关系了!

  季心贝一直在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发现他们都没有和他说话,他心底升起不甘,继续添把火说: “星然,我相信你也不是个坏孩子对吧,虽然你明知我不太会游泳,还把我推下水,但是你也只是一时想不开对吧。”

  季星然听着季心贝颠倒是非,他再次升起为自己辩解的心,他咬着牙: “根本就不是,是你把我推下水的。”

  季心贝听到季星然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 “星然,监控都拍到了。”

  季心贝靠着监控所以才肆无忌惮,但是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谁又能相信他为自己苍白的辩护呢?季星然的指尖插入手心,隐隐的疼痛不仅没有激发他的怒气,反而让他更加无力。算了。

  “星然!炒好了,帮忙过来上菜!”

  沈香兰的声音适时响起,季星然起身离座。

  季心贝看着季星然的背影,心里感觉痛快极了,他压抑着喜悦,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路归舟,面上是精心准备的无奈和委屈: “先生,你是星然的朋友吗?”

  他当然不是闲着无聊过来的,他今天精心打扮过,带着常河找过来,本来就是想看着季星然现如今落魄的模样,看看他被踩在泥里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才是季家的真少爷,假的就该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

  但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绝色男人,穿着考究,气度不凡,一看就大有来头,常河和这个男人站在一起,完全就不够看。

  但是这个男人竟然是季星然认识的人。

  季星然都落到如此地方了,这个男人还会因为他找过来。

  季心贝的心里开始阴暗滋长,男人肯定是因为季星然是季家的少爷才认识他的,他才是季家的少爷,这个男人本来也应该是他该认识的,而不是季星然。

  所以,他要把属于他的夺回来,季星然就应该记着自己的身份,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不该妄想不属于他的事情。

  季心贝心里阴暗的发疯,面上却是一片无辜,他叹了一口气: “星然对你的态度真不好,你来这里找他,他不好好招待你,还给你甩冷脸,真是不应该。如果是我,我肯定吃的喝的都给你备好,亲自招待,不能冷落你。”

  季心贝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却没得到他想听到的路归舟的赞同。

  路归舟看着季心贝,眼神不带一丝温度,语气冰凉: “就是你,害星然落水的?”

  季心贝的表情一僵: “什么?”

  路归舟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再重复一遍,只是依然冰冷地看着他。

  季心贝感觉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心里的压力顿时倍增,他有些慌乱: “是,是他推我落水的,他自己不小心被惯性带下去了,”

  季心贝又着急忙慌地拿出手机,很快打开监控视频,递到路归舟眼前,想要给路归舟看: “有监控的,真的,你看。”

  路归舟却完全不关心所谓的监控视频,他眼里酝酿着暴雨雷鸣,季心贝被这样的暴戾吓得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先生,心贝才是受害者,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常河声音响起,虽然他的声音有点飘,但是季心贝好像得到了支持一般,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对,您是被季星然骗了!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外表那样无辜乖巧……”

  玻璃杯和桌面碰撞,犹如惊堂木拍案,季心贝没说完的话被吓了回去。

  “星然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价。”路归舟对眼前的人厌恶到了极点,甚至想让此人消失于世,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虽然不能这样做,但是给他一些教训还是可以的。路归舟冷冷地看着他,等季星然回来,让季星然决定怎么做。

  季心贝在路归舟的眼神下,咬着牙,不敢出声。

  “店里还有客人,你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季星然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盘色泽诱人的爆辣肥肠放在桌上。

  路归舟看了一眼红油爆辣肥肠,收回视线,说: “他污蔑你。”

  季星然心里很复杂,他刚才被沈香兰叫出去说要帮忙上菜,但是沈香兰其实还没炒好,他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虽然如此,他其实一直听着店里面的动静,整个店就这么大,他听力不错,季心贝又没刻意收着声音,所以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也听到了路归舟说的话。

  路归舟是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就连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都对他叹气摇头,但是他只是说了一句“不是”,路归舟就认定了他说的是事实,即使季心贝拿出了监控视频。

  他明明决定把过去和路归舟认识的那一个月当成一场美梦了,他已经决定了再也不要见到路归舟了,可是现在,路归舟在他面前,说, “他污蔑你”。

  季星然敛下眼眸,咬着唇内的软肉,想记住这疼痛,让疼痛告诉他不要动摇。

  路归舟好像没有发现季星然的不对劲,眼神凉得好像要杀人: “乖宝,他欺负你,你想怎么办?”

  路归舟这话表明了是要给季星然撑腰,季心贝脸色一变,常河更是黑了脸,虽然他也觉得路归舟的气势逼人,但是季心贝和季星然都在这里,为了面子,他硬着头皮开口: “这位先生,你什么意思?这是法治社会,难道你还想打人吗?”

  路归舟轻笑了一声,好像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看着季星然,等他的回答。

  不只是路归舟,在场所有人,包括正在吃瓜的两位客人,甚至还有店门口的沈香兰,都看着季星然。

  季星然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将声线平稳下来: “不怎么办。”

  路归舟微微一愣: “什么意思?”

  季星然语气平淡: “就是字面意思。”

  路归舟拧起眉: “乖宝,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受了委屈,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季星然说: “我没有顾虑,没有受委屈,也不用你什么做主撑腰,什么都不用做。”

  路归舟还想说什么,季星然又冷着声开口: “我也不希望路先生自作主张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路归舟还没说话,季心贝却是突然开口了: “季星然,谁要你在这里装大善人了?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这本来就是你应该的!”

  “装?”季星然面带嘲讽,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谁会稀罕你的感激呢?”

  季星然看了一眼常河,曾经总粘着他说喜欢他,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现在却坐在季心贝旁边,从来没有为他说一句话,从来没有问他一句这件事是不是有这么误会,他和别人一样,都把他打成了加害者。

  “星然,今天不怎么忙,你先回去休息吧,店里我一个人就够了。”沈香兰从店门口走进来,打断了季星然的思绪。

  季星然看向她,沈香兰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季心贝,眼里满是复杂。

  “沈阿姨,你这是在维护沈星然吗?”季心贝却不愿意让季星然离开,他锁着眉,眼眶微红, “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都抵不上你和他几天的情感吗?”

  沈香兰呆愣愣的,看着季心贝说不出话来,她被“沈阿姨”三个字刺得心疼。

  她刚才一直站在店门口,没有参与季星然和季心贝的矛盾,她活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季心贝是故意在这里这么大声地说季星然的事情呢。

  但是到底是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了近二十年,沈香兰的心是肉长的,她也不是什么绝对理性的智者,她当然会偏向自己养大的孩子。

  一直到了此刻,两个孩子矛盾激化,她怕真的会闹出什么事,才走进来,想让他们两个分开,让季星然离开。

  但是她没想到季心贝会这样和她说话,这样的生疏,叫她“阿姨”,好像他们曾经不是母子,明明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个多月。

  季星然心思细腻,沈香兰的表情也没有掩饰,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难过悲伤呢。

  他心里烦躁: “季心贝,你今天来看热闹也看够了吧,发疯也疯够了吧,回去吧。”

  季心贝血气上涌: “你说谁发疯?”

  季星然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了,但是他发现他好像拿季心贝没有办法,他不会动手,和季心贝讲道理也是不可能的,如果不得已报警,警车来了,对店里的生意也不好。

  正当季星然感觉很无力时,路归舟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咸不淡: “你是常家的孩子吧,听说令尊正在对云山区的一块地势在必得?”

  常河心生警惕: “你想说什么?”

  “把他带走,不然,你们常家做好资金链断裂的准备吧。”

  常河的脸色黑了,他虽然没有参与管理家里的公司,但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他虽然不认识这个男人是谁,但是男人气宇不凡,一看就是长居高位,他的话不得不让常河心生顾忌,他不敢赌。

  常河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心贝,我们走吧。”

  季心贝不愿意,脸色通红: “为什么?季星然说我在发疯,他这样侮辱我!”

  季心贝注意到常河紧锁的眉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表情,眉眼耷拉,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常河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也不愿意帮我吗?”

  若是平常,常河真的会对季心贝心生怜惜,但是今日他竟然有些认同季星然的话了,季心贝今天就是来发疯来的。

  此刻他看着季心贝,因为表情变化太快,显得有些狰狞。

  路归舟敲了敲桌子: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常河顾不上这么多了,拽着季心贝的胳膊起来,不顾他的反抗,硬拉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