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

  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一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

  季星然下意识肌肉紧绷。而后缓慢理解了刚才他们的话的意思。

  季星然抬起头,先看到的是林长烟期盼又担忧的眼神。

  他再将视线缓缓往旁边移转,对上他刚才一直不敢看的那个人的眼神。

  路归舟站得稍稍远一些,静默地看着他,那双眸一如潭底般深不可测,也如冰冷的幽潭一般刺骨。

  季星然想起他和路归舟刚见面的时候。

  他一睁眼,就是这样冷冰冰的眼神,他如置冰窟。

  那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以为遇上什么坏人了,眼神冷得好像要把他冻死,他很害怕。

  但是现在,他好像不会觉得害怕了。

  虽然这双眸子还是那么冷。

  可是路先生会在夕阳下带着他和椰子一起玩,出差回来会给他带他喜欢的东西,会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说对不起,会很认真地和他说对不起,也会很温柔地摸他的头。

  今天打电话让他回家,也只是为了他的安全。

  即便他不听话了,路先生也没有不管他,还是出现了。

  这么这么多彩色温暖的记忆,在季星然的心里,早已将路归舟那双冰冷的眸子填满了暖色调。

  因为酒精麻痹神经,季星然思考得很慢,安静了很久也没出声。

  林长烟担心有隐情,怕他受委屈,再次开口,给季星然打消疑虑,为他当后盾:“弟弟,你不用害怕,姐姐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季星然又沉默了片刻,而后像是做下了决定一般,看向林长烟,露出笑容,声音又慢又软:“谢谢你,长烟姐。”

  林长烟注视着他的眼神:“弟弟,你做好决定了吗?”

  季星然缓缓点了头。

  林长烟抿了抿唇,松开了手。

  季星然回头看了一眼,赵仕回依然被林长烟带着的两个保镖拦着,只是比起刚才的阴冷怨毒,他的眼里还多了几分忌惮。

  季星然收回视线,迈动脚步。

  “先生,我们回家吧。”

  路归舟一直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了。

  路归舟抬手轻轻抚摸季星然的脑袋,眼里如冰雪消融,溢出仅一人可见的温柔。

  “乖宝,等我一会儿。”路归舟收回手,抬起脚步向前走,路过了林长烟,停在赵仕回身前。

  赵仕回眼里没有刚才对上林长烟的轻蔑,对于这位路家掌权人,他眼里显然更多的是忌惮。

  赵仕回脸上露出几分商业交往时的笑意:“路总,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捧场了呢。”

  路归舟没有说话,甚至面上的表情都没有起伏。

  赵仕回面色僵硬了一瞬,而后继续笑道:“原来这是路总看上的人啊,早说嘛,我肯定不会和路总抢人的。名花有主……”

  “啊!”

  赵仕回话音未落,替之以一声惨叫,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仕回躺倒在地,捂着身体下面某处部位,疼得脸色发白,浑身冒冷汗。

  路归舟慢条斯理地收回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回到季星然的身边。

  路归舟伸手,先是抓着季星然的手腕,轻轻摩挲,似乎是想拂去什么印记,再重新盖上自己的印记。

  而后,他修长的手指向下移,覆盖住季星然的手,握着季星然的手心,牵着手。

  “乖宝,我们回家。”

  牵着他的那只手温暖干燥,又充满力量,给予他无限安全感。

  原来牵手是这样的感觉,好舒服。

  到了停车场,路归舟为季星然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松开手,还没有感受到夜风微凉,又被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追上来,握住了他的掌心。

  路归舟看着不愿放开他的手的季星然,觉得小孩十分可爱,忍不住嘴角上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季星然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甚至不知道路归舟在问什么。

  路归舟很乐意季星然牵着他。

  如果这里不是随时会有人来往的停车场的话。

  路归舟知道季星然喝了酒,看平常他乖巧的样子,也能知道他从前很少或是没喝过酒,这会儿正醉醺醺的。

  方才一路上赶来积攒的戾气在见到季星然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悉数抚平,此刻的路归舟很有耐心,微微弯下腰,和季星然平视:“乖宝,我们先回去,你想牵多久都可以,好不好?”

  季星然安静地注视着他,而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路归舟看着他上车,季星然乖乖的,系好安全带,双手搭在膝头,歪着脑袋看向他,说话慢吞吞的:“路先生,我坐好了。”

  路归舟没忍住,听从心意又揉了一把季星然柔软的发顶,而后为季星然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车,启动引擎。

  已是凌晨,马路上车流稀疏,车里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路归舟没有打开车载广播或是音乐,安静得过分。

  季星然也没有去打破车里的静谧。

  他目视前方,一直维持着刚上车坐好的姿势,只是可能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了,醉意重卷,双肩像是渐渐失去支撑力一般松懈下来,眼皮好像越来越沉重,眨眼的速度越来越快,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路归舟刚才虽然也沉默着,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季星然的状态。

  将近半梦半醒的季星然突然听到了声音,好像被吓了一跳,瞬间坐直了身体,后知后觉地看向声音来源,眨了眨眼睛:“什么?”

  不需要得到回答,路归舟也知道答案了。

  MIST会所离湖湾别墅区确实不近,顺利的话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今晚就在外面休息吧。”

  路归舟顿了顿,又开口:“可以吗?乖宝。”

  季星然没有注意到路归舟短暂的停顿,乖巧地点点头:“我听先生的。”

  季星然不问,路归舟然而在意起来:“你就不问问去哪里吗?”

  季星然眼里满是信任和依赖:“我相信先生。”

  如小鹿的眸子般湿润纯净,路归舟看着季星然眸子里的倒影,心底好像被颤动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收紧。

  绿灯恰好亮起,路归舟收回视线。

  二十分钟后,路归舟带着季星然进入市中心的一处临江住宅区。

  “这是我的一处房子,离公司比较近。”

  如果不是住公司的话,路归舟平常更多时候是住在这里。那天雨夜回湖湾别墅,也只是因为那天刚参加完家宴,路家老宅离那边比较近。

  把季星然带回家后,路归舟回湖湾别墅的频率高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带了个人回去,作为屋主应当表达适当关心,又或许是那双眼睛太漂亮生动,眸子的主人也太乖太招人疼,所以他总想着多看看。

  路归舟觉得原因倾向于后者。他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是个有爱心、喜欢关心别人的人。

  如果路家也有个这样的小辈,想必每回参加家宴,都不至于让人那么没胃口。

  路归舟站在门口,看向季星然:“把手伸过来。”

  季星然虽然不理解,依然还是乖乖把手伸出来。

  路归舟录入季星然的指纹。

  “好了,以后你随时可以来这里。”

  他今天不听话,路先生不仅没有骂他,还给了他这里房门的钥匙。

  季星然感觉鼻子有点酸,他哑着声音:“路先生,你真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人好”。

  路归舟失笑。也只有这样天真单纯的小孩才会觉得他人好。

  “好了,先别说这些,先去洗澡吧。”

  路归舟带着季星然认了几个房间,最后停在浴室前。

  “浴室里有浴袍,都是干净的。你先穿着,我去给你找睡衣,找到了我直接放到客房,你记得换上。”

  “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不在卧室的话就是在书房,刚才带着你认过了,记得吗?”

  季星然一直乖乖地跟在路归舟身后,听到路归舟问他,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要洗太久。”

  路归舟最后嘱咐了一句,看着季星然进了浴室,关上门。

  路归舟站在浴室门外,听着里面响起水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以前都不知道,他原来还会这么细心地叮嘱一个人,好像怕哪里没有注意到位,小朋友又要受什么伤害。

  房子里有两个浴室,路归舟回了房间,迅速洗好了澡,回到书房,打开电脑。

  今晚动手打了赵仕回,自然是要及时做好安排,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

  虽然赵家的势力比不上路家,根基也不在云市。

  但赵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赵仕回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今天动脚时没有保留力量,估计伤得不轻,赵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路良哲。

  他本想让这些人再苟活一段时间,在最佳时点将他们一击致命,顺便榨干他们身上的每一滴价值。

  但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现在就是最佳时点。

  电话和邮件接二连三的来往,都部署好后,路归舟终于短暂得闲。

  手机震动了一下,路归舟拿起手机,是乔斯木的消息。

  【我的哥,你今晚来MIST了?还把赵仕回揍了一顿?】

  【不是吧,我以为你只是好奇小美人长什么样,没想到你为了他直接杀过来了】

  【好家伙,你和林影后为了一个美少年大打出手的瓜在圈子里传遍了】

  【赵仕回好像伤的不轻,好像不能那个了……还得是你啊我的哥,刮目相看!】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乔斯木吃瓜激动得像只上窜下跳的猹。

  路归舟没有回复他,而是放下手机,出了书房。

  书房隔音很好,虽然刚才进书房时他想留条门缝以便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为了避免季星然听到他的电话后又要愧疚难过,他又将书房门关紧了,

  也不知道小孩睡了没有。

  客房离书房比较近,明知道房间隔音很好,路归舟还是刻意放轻了脚步,静静地在客房门口站了一会儿。

  应该睡了吧。

  他刚才工作了很久,小孩刚才困成那样,应该早就已经睡着了。

  路归舟挪动脚步,准备去客厅接一杯水。路过浴室时,却发现浴室的灯还亮着。

  路归舟停下脚步,微微蹙头,他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路归舟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更用力地敲了敲门。

  里面隐隐传来一阵水流声。

  路归舟的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乖宝,你在里面吗?”

  浴室里无人应答。

  路归舟不再犹豫,按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灯光昏暗温暖,湿气氤氲,模糊了视线,路归舟像是误入了某个梦境。

  但是路归舟清楚这不是梦境。

  他走向浴室最里面的浴缸处。

  洁白浴缸线条流畅,少年靠着浴缸边沿,发梢被打湿,耷拉在额间和脸侧。

  他闭着双眸,头靠在后面,下巴抬起,展示着漂亮的脸部线条。

  他的肤色几乎陶瓷浴缸还要瓷白,又透出被蒸出的红晕,秀色可餐。

  浴缸水面上铺满了泡沫,挡住了再往下引人遐想的美景。

  路归舟心跳下意识漏了一拍,而后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季星然露在外面的肌肤。

  他此刻也没有心情欣赏这番诱人美景。

  他弯下身子,拉近了和季星然的距离,开口尝试唤醒季星然:“乖宝?”

  水中的睡美人好像听到了,被打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又复归平静,似醒未醒。

  路归舟伸手,戳了一下季星然的肩膀:“乖宝,醒醒。”

  温软如玉,手感很好。

  季星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好像在叫他,他挣扎着从混沌梦境中逃离,喉咙间漏出轻微声响:“唔……”

  季星然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眨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声音沙哑而缓慢:“……先生?”

  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也被氤氲雾气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纱,他茫然地看着路归舟,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小孩是彻底醉了。

  路归舟有些头疼:“不是让你不要洗太久吗?怎么还泡上了。”

  喝酒后泡澡只会加重醉酒程度,所以他特意嘱咐了季星然不要洗太久。没想到,这小孩今天是要将叛逆贯彻到底了。

  季星然没有说话,只是双眼巴巴地注视路归舟,看着有些委屈。

  路归舟拿他没办法:“好了,快起来吧,别感冒了。”

  浴缸有恒温模式,但是季星然没有打开。路归舟虽然没有伸手试探水温,也能推测此刻浴缸里的水温度已经偏低了。

  季星然没有听话,而是皱着眉,语速很慢:“可是,我感觉很不舒服。”

  路归舟皱起眉头,眼里显出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星然抬手,带起一片水流声,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光洁圆润的肩头,留下透彻的水珠。而后手指往下移,再次没入水里,指了指自己的纤细柔软的腰。

  被季星然指出的肩头和腰,都有大片红痕。

  方才被迫“非礼勿视”而勾起的旖旎还未聚起就迅速消散。

  路归舟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过敏了,还是别人伤害你了?”

  季星然反应缓慢,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抿了抿唇,声音委屈:“这是……赵仕回碰过的地方,我想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