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翕尬笑了一下,说:“没,您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他只看见顾云开点了点头,就自顾自回房间了。
房间的被褥有漂洗过的气味,不算陌生,但也不算熟悉。但无法一躺上去就安眠,他回想起晚上吃饭时的场景,想起了陵愿和陵锦珏之间的亲密关系,他划开手机,却不知道要给谁发消息,无聊地逛了一会微博,看微博上的键盘侠们如何对一个在颁奖典礼上出丑的明星冷嘲热讽,他点开了那个明星摔倒的动图,看着那幅场景,忽然觉得有些同情,顾翕是那种同情心几乎为零的人,就算看到路边的流浪猫围着他讨食物,也会当做烦扰地走开,也不会对小孩子有特别的感情,因为那种弱小的,需要依靠别人生活的生物,本来就应该被优胜劣汰,自然淘汰而不是靠人为地救助而或活下去。
他认为自己也是那些应该早就面临死亡的人。
只是顾云开发了善心,将他捡回来。
他以前经常想,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期待他的降临,没有人需要他。
顾云开也不需要。
他多余得像一个在潮湿角落里长出的蘑菇。
他以前最爱地就是在衣柜里发呆,明明本来对黑暗的紧闭的空间如此惧怕,却在顾安月死了之后,受虐一般地重复着这种行为来找存在感,伤痛即存在。
他坐在衣柜里,听自己的呼吸,幻想顾安月还在门外,尖叫着,跳舞着,将一切家具都推倒在地。
他等着头顶的斧头落下来。
但是没有。
有人坐在了衣柜外面,说:“哥哥,我陪着你。”
那是一种清脆的,又充满了早晨雾气的声音,仿佛太阳还没升起之前的幽静和苍白。
顾翕说:“我不想看见你。”
那人不依不挠,说:“哥哥看不见我。”
顾翕心烦,说:“我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那人说:“那我不说话,坐在这里,行不行?”
他仿佛可以想象对方脸上又挂起那种人见人爱的纯真笑脸,不带一点矫揉造作的成分,仿佛是天然地就这么纯洁无暇,讨人喜欢。
越是推开,越无法真的摆脱。
顾翕在衣柜里气得睡着了,他一觉醒来,不知是何年何月,打开柜子门,一脚踩下去就踩到了陵愿的膝盖。
他绊了一跤,陵愿叫了一声。
顾翕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里?”
陵愿睡眼惺忪,又露出笑容,说:“我一直在这里啊。”
你看,简直就是牛皮糖,又甜又腻,渗得牙疼。
顾翕看着那个衣柜,他不由自主地下了床,打开柜子,里面还整齐地放着一些曾经他的衣服,柜子里有股陈旧的气味,但是不难闻,好像有种记忆在里面完好地保存了很久。
但是现在顾翕已经没有想要再钻进去的冲动。
他看着衣柜里狭小的空间,仿佛看到了在里面哭泣的自己。
“别哭了。”
顾翕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又柔和。
“你别哭了。”
他伸手扶住了衣柜门,抓紧。
但心头却涌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恐惧和战栗。
顾安月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浮现。
“我为什么要生你,生你有什么用!”
她推搡着,将他推倒在地,恨意充满了所有的视线。
“都是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衣着华丽,面容精致的顾安月,在他面前哭得像个疯子。
顾翕倏地把衣柜门拉上,心脏砰砰直跳。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将他从恐怖中拉了回来。
“哥哥。”
他迫不及待听到陵愿的声音。
“我呆不下去。”
顾翕抓着手机,视线涣散地说。
“我一个人不行的,陵愿,我不行。”
他像是很多年前疯魔的前兆,一遍遍拉着陵愿的手。
陵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下子从房间里出来,要出门。
“怎么了?哥哥别怕。”
顾翕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他在房间里犹如一个幻觉症状发作的病人一样来回走动。焦躁,充满了不安。
“你快来。”
顾翕走到了角落里,蹲了下来,他像个要回到洞穴的竹鼠,缩在一起。
“我不想一个人。”
陵愿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奇怪的是顾云开并没有在家里,或许出去了,他一向忙碌,谁也管不着,而顾翕已经没办法去想其他的事了,只是看到了陵愿,就冲了过去,抱着对方的脖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陵愿将他抱起来,安抚道:“我们要呆在这里吗?不然出去好不好?”
陵愿就像一个镇定剂,让顾翕原本四处没有着落的心脏稍微安宁了一些,他点点头,十分委屈。
“我讨厌这个房子。”
陵愿亲了亲他的脸,又托着他的脖子,说:“那哥哥想去哪里?”
顾翕抱着他,眼神带着一丝害怕,但又十分依恋陵愿身上的味道。
“你看见过顾安月吗?”顾翕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陵愿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他以为这是顾翕的禁忌,而顾翕也从没在他面前提到过他的母亲。
刻意回避,避如蛇蝎。
陵愿专心而温情地看着他,低声说:“哥哥的母亲。”
顾翕一点也不对“母亲”这个词有任何美好的触动。
“我小时候老是在房间里看见她,她在墙边跳舞,穿着白色的裙子,还对我唱歌。”
这是连顾云开也不知道的事,而那时候顾翕刚来别墅,老是在半梦半醒之时看见这种场景,从恐惧到麻木,他不敢说话,因为怕顾云开会认为他有病,他或许也像顾安月一样,流着精神病的血液。
“刚刚,我好像又听见她的声音了。”
顾翕眼里的惊惧加深,紧紧地抓着陵愿的衣服。
“她说什么了呢?”
陵愿问。
顾翕垂下眼睛,又战栗了一下,说:“她叫我去死,她说我是个婊子。”
说这话时,顾翕的表情变得冷酷,又带着一些嘲讽,仿佛一个死人一样。
陵愿将他抱紧,额头抵着顾翕的额头,目光看着他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神,字字如锤音。
“不是,顾翕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他眼里有铺天盖地的温柔和浪漫,像晚霞一样绚烂的真诚,像万物生长一般的坚定和保护之意。
“我不是。”
顾翕似醒非醒地看着他。
“你是。”
陵愿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他,直到顾翕的目光从涣散中聚焦。
“顾安月是个精神病,她自杀了,从桥上跳下去,尸体都被泡烂了,才被捞上来。”
顾翕淡淡地对陵愿讲述着母亲的死亡。
“她生前很爱漂亮,但是死了之后,却丑得谁都认不出来。”
顾翕低下头,抬起自己的手,对陵愿说:“我还摸过她的手,肿起来了,像石头一样。”
陵愿就静静地听着。
顾翕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来。
“她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只想着终于没有人会把我锁在衣柜里了。”
他突然声音里又染上了哭腔和愤怒。
“她为什么不爱我?”
他低下头靠在陵愿的脖颈上,没有眼泪,只是睁着眼睛,像一个雕塑一样。
过了会,他又自顾自地回答道:“我问你干什么,你又体会不到。”
他这句话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陵愿的脸上。
他就是这种人,自己得不到好,还要去讽刺和揣测别人的善意。
可他就是这么善妒,小心眼。
“我懂。”
陵愿拿脸颊蹭了蹭顾翕的额头。
顾翕嗤笑,说:“你父母双全,家境优渥,搁古代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种悲惨生活还是别感同身受了。”
他也没有要别人来理解他,只是凭空发泄心中的哀怨而已。
“我没办法去哥哥的过去,但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认真地说,仿佛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样,但是配上年纪又显得可笑。
“我像马云一样有钱行不行?马化腾也行。”
他一旦伤疤愈合,就开始显现嘴贱本色。
果然说的陵愿耳朵都红了。
“我,我会努力的。”
顾翕看着他认真的小模样,就觉得可爱非常,他的小朋友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又那么纯洁,像一朵白云一样柔软又不设防。
而他是冷箭,是毒液。
“行吧,未来大佬,现在先想想去哪里开个房吧。”
顾翕拍了拍陵愿的小脸蛋。
可惜开房并没有开成。因为顾云开回来了,他临时出去见了一个朋友,顾家的别墅大门和客厅是有一段距离的,加上隔音好,并不能听见开门声,而当顾云开回来时,恰好看见他的外甥,和陵愿抱在一起。
具体是怎么抱在一起的,无非是一个把另一个像小孩似地抱在腿上,两个人在亲密地脸颊靠着脸颊,嘴巴贴着耳朵,像是旁若无人地一对情人。
顾云开当即立刻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二反应是那个抱着顾翕的人,只是长得和陵愿像而已。
是顾翕先看见顾云开的。
顾翕从眼神开始,像一个结冰的人,迅速僵硬。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景下,被顾云开撞到他和陵愿的丑闻。
他已经想到了下一秒顾云开的暴怒和斥责,他会被赶出去,像个乞丐一样,再次被抛弃。
就连陵愿也迅速察觉了顾翕的冷硬。
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嗓音。
“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