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从公寓出来时,警察刚好到达现场。
警局里,拉吉夫和三名同伙谎称奥尔和拉吉夫决斗,他们三人只是见证人,结果奥尔发疯,把他们四个都揍了。
就奥尔在当地的名声来看,他们四人的话相当有可信度,再加上路人确实看到奥尔疯揍他们的样子。
然而现场却有三根沾着血的木棍,决斗不允许用武器,那四人的证词十分可疑。
拉吉夫是庞德家族的次子,庞德也是城里的望族,丹格森就更不用说了。案子很快惊动了科茨蒙警署的署长,也就是雷伊的老丈人。
警方调查了拉吉夫和三人的关系,最后查明他们是拉吉夫雇佣的打手。
奥尔这才被允许回家。
他被管家斯旺接回中央大道八号的时候,浑身是伤,养了几天就不安分地企图回公寓接居伊过来。
刚准备出门,父亲派来的保镖就来接他了。说是接,其实就是要把他押回家。
“明天替我接个人来八号住,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马车车厢里,奥尔对坐在对面的斯旺下达指示,声音闷闷的,情绪不高。
“你见过的那个,小结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是个男孩。”
斯旺抬头回答“是”,刚想问名字和地址,余光扫到窗外,“如果您说的是漂亮少爷,他现在就在八号对面。”
奥尔急忙拉开车夫的小窗,下令停车。
雪越下越大,不知是什么模糊了居伊的视野,他又揉揉眼,再抬头时,奥尔就站在不远处。
雪花飘落在眉睫,又被呼出的热气融去。他们凝望彼此,不言不语又趑趄不前。
只相隔数米,却像隔着千里。
终是奥尔先跨出一步,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喃喃道:“勒鲁,我……”
居伊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破口大骂:“骗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骂人气势很凶,骂完就往反方向仓皇逃跑。
“勒鲁!我可以解释。”
奥尔才追了一步,双肩就被按住了。
“少爷,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两名丹格森家族的保镖拦住他。
骗子!骗子!骗子!
居伊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骗子一词什么都跳不出来。
科茨蒙城区的街道他很熟悉,但他却不知道现在正奔向何方。
眼前是一道高耸的围栏,他停下脚步,喘着粗气,鼻腔一股血腥味。他环视四周,才察觉快到贫民窟的地界了。
围栏里走过来几个相貌粗野的男人,隔着围栏,冲居伊露出猥琐的笑。
“哟,这小子长的不错!”
“哭相好看,能卖个好价。”
“到里面来,先让叔叔们爽一爽。”
居伊调头就跑,男人们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说他腿长屁股翘,玩起来肯定带劲,还说像他这样的到这里来,不就是走投无路来卖的,怎么还跑了。
鼻子很酸,眼眶很烫,居伊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发现眼皮很重,眯成了一条缝。
他意识到必须平复一下情绪了,于是躲进一条小巷,靠着墙喘了好一会儿,哈出大片大片白雾。
镇定下来之后,就拐了个弯走上大街。
街上行人不多,但是书店门口排着长龙,雪天里书迷热情不减。
居伊眼角瞟见门口海报上的字,《猎杀异瞳Ⅰ》新书发售。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怔怔地注视着海报上画的一双蓝绿异瞳。
队伍中传来窸窣说话声。
“我亲戚就在这个F国当警察,我把报纸带给他看,他说不及真实案件精彩。”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
“当然没有,这凶手神出鬼没根本抓不到!”
“那凶手叫什么总该知道吧?”
“好像是叫什么纳桑德拉杜。”
“德拉杜?这个姓有点耳熟啊,想不起来了。”
“F国警察知道真名,还见过真人,就是抓不到,离奇吧。”
“真是庆幸我没异瞳。”
“但是我听说啊,”书迷放低了声音,“科茨蒙也有异瞳,就在国立大学。”
居伊明白了命运不愿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快步离开此地。
十月的最后一天,公寓里只剩居伊一人,当晚就要锁门,他必须在傍晚前搬出去。
由于没有玛奇尔德城区住所的钥匙,他只能临时找个落脚点,再写信通知她。
居伊整理好行李,走到窗边拉上窗帘,瞥见一驾马车由远及近驶来,在楼下停了车。
他急忙跑下楼,车夫看见他,下车递给他一封夫人的亲笔信。
玛奇尔德信上说她前天晚上刚回国,昨天又出发陪丹格森先生去国外参加活动了,没法过来接他,让他先去丹格森庄园等她。
庄园安保严格,纳桑无法混进内部,居伊自己找个地方反而会被纳桑追踪到。
信的末尾还提了一句,丹格森家的小儿子也在国立大学读书,和居伊同龄,希望居伊和他好好相处。
居伊的行李不多,车夫帮他搬上车。
他扶着车厢的门框,回望街道尽头,那里是国立大学的所在。
他也曾幻想玛奇尔德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为他感到骄傲,虽然玛奇尔德不可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但光是想象就很幸福。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居伊收回视线,低下头钻进车厢。
车夫甩了甩缰绳,带他驶离了这个短暂逗留过的避难所,和伤心地。
庄园在科茨蒙郊外,一路上居伊倚在车窗边,无神凝望一晃而过的田野。作物都已收割,昨日那场初雪也已融化,裸露的地面略显泥泞。
他觉得自己着凉了,头脑有些晕眩,一成不变的风景和马车有规律的震动让他陷入沉睡。
马车进入庄园领地,穿过森林和几座村庄,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终于抵达恢弘如宫殿的主宅。
居伊迷迷瞪瞪下了车,仰起头看了一会儿主宅建筑,忽然宽心地笑了,原来玛奇尔德住这么豪华的地方,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仆人帮他把行礼搬上三楼,整个三楼专供客人留宿。
居伊摸着螺旋楼梯的扶手上了楼,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便抬头望去,视线交汇的瞬间,瞳孔迅速扩张。
奥尔右眼贴着纱布,只能眯起左眼看清来人。
见是居伊,他缓步走下楼梯,步态很优雅,脸上还带着笑,伤痕也掩不去他的贵气。
可居伊见识过他的蛮横,领教过他折磨人的本领,所以看到的不是一名贵公子,而是微笑着向他走来的恶魔。
他还听到恶魔用听上去很友善的语气说:“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奥尔。”
“奥尔丹格森。”也听到恶魔把重音放在后面的姓上。
他的话语在居伊耳中像嘲讽,嘲讽他被戏弄却不自知,还傻乎乎闯进他的地盘。他的微笑在居伊眼里像威胁,威胁他既然来了就要服从他,任他宰割。
居伊在此刻如梦初醒,原来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生活在一张由恶意编织而成的大网之中。
并且这样的生活,仍将延续。
一长串马蹄声渐行渐近,在大门口戛然而止,男管家通报巴尔克罗贝尔先生到了。
居伊看到奥尔来到自己面前,薄唇轻启似乎有话要说。
这时男管家上楼来通知他客人到了,他对管家颔首表示他知道了,随后走到居伊身旁,俯身低语:“等着我。”
他衬衣的领口里看得到缠绕的绷带,脸上也挂着彩,最惨的是右眼完全被纱布遮住了。
居伊却视若无睹,此刻一幕幕回忆闪过他的大脑。
到阿斯加尔多的第二年,玛奇尔德很兴奋地告诉他有个叫丹格森的富商在追求她,那人家里也有个孩子叫奥尔。
除了妈妈和自己的事,他心里什么都装不下,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他认识这个奥尔的大半年里,从没打探过他的全名——总是对他避之不及,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逃避的态度最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他也想起奥尔警告过他离丹格森远点,当时居伊只以为他是个抓到名演员把柄,企图敲诈勒索的流氓。
原来在奥尔眼里,自己是和继母有不正当关系的男人……
如果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不断欺负自己的原因,那现在这个状况简直羊入虎口。他根本解释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奥尔下楼前,拍了拍居伊的肩膀,就像他过去戏弄居伊时一样。
居伊浑身一阵战栗,更深信一切都没变,自己仍将生活在奥尔的阴影中。
直到奥尔的身影消失,他才迈着僵硬的步伐前往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