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科茨蒙港附近的丹格森企业大楼。
奥尔带居伊上了天台,两人迎着晚霞,脸上镀着一层金色,头发被晚风吹到耳后。
“勒鲁,你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奥尔递给居伊一把望远镜,指向火烧云下的圣兰诺河,蔚蓝已被染成血色。
居伊接过望远镜,举到眼睛前,镜头里出现一艘桨帆船的甲板,是他在码头当搬运工的时候,最常接触的那种巨轮。
甲板上,一位头戴礼帽,穿着挺括的绅士,举起手杖示意随从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满满装了一箱黄金。
另一位商人模样的男人向绅士伸出手,将他引向货舱。
“我不知道你之前受了谁的庇护,让你进了国立大学,你好像只看到科茨蒙光鲜的一面,所以你总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奥尔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居伊还是听到了。
对岸是另一座港口城市,没有科茨蒙繁华,规模也很大。沿着圣兰诺河畔,他在镜头里看到了中央大道,和道路两旁绵延的高级主宅,都是他送报的时候去过的街道。
他不知道奥尔想表达什么,拿下望远镜后,他转身看向奥尔。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到科茨蒙的另一面,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是否需要我。”
奥尔把他带到天台另一头,在那里,居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科茨蒙。
大片低矮破旧的住宅密密麻麻连城片,从这栋大楼的背面一直延伸下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阿斯加尔多是北大陆最富有的国家,同时也是有最多贫民的国家,贫民窟就藏在繁华的背面。”
奥尔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俯瞰。
“这里收容了各式各样的人,最多的是外国的流民和难民,也有争夺家产失败被逐出家门的阿斯加尔多人,还有欠债还不上,债主又不愿意成为恩主的人。”
“他们在这片不法之地生息,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最后,他们只可能变成犯罪者或受害者,或兼而有之。”
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字眼,居伊一紧张,往后退了一步,奥尔扶住他的背让他站稳,继续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身份,没有靠山。”
居伊望向奥尔,感觉就快要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
奥尔偏头与他对视,背着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你呢,勒鲁?你是哪种?”
“坦白告诉你,我调查过你。你没有家人,没有住所,你不是阿斯加尔多人,至少不是有登记的阿斯加尔多人。你也没有进入国立大学前的任何履历,恐怕名字也是假的吧?”
“告诉我,你是谁?”奥尔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居伊耳中。
他是谁?
他是个丢弃了自己名字的人,他是个连母亲就在眼前也无法相认的人。
他是奥尔口中的外国流民,他本该藏进代表这座城市阴暗面的贫民窟,而不是进入光鲜亮丽的贵族学校。
他本该深陷泥淖仰望繁华,而不配站在高处俯瞰贫苦。
居伊听懂了奥尔想表达的,这是他隐约察觉到,又刻意回避的事,却被奥尔毫不遮掩地摊在眼前,可他不愿轻易接受命运。
他傲然抬头,语调不屈:“所以呢?你要我臣服于你?”
奥尔轻轻莞尔,肯定道:“是。你臣服我,我庇护你,保证你生命安全,保证你生活无忧。”
居伊问:“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明知道我一无所有。”
奥尔答:“我要你的忠贞和诚实。”
居伊做不到,他没有诚实,他苟活至今全靠谎言。他也不想献出忠贞,尤其是献给这个人。
“你可能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奥尔目光示意他拿起望远镜看。
居伊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一个男人左顾右盼,钻进一条巷子。在他身影消失后没多久,一群持刀的男人出现在拐角,抓住一个路人逼问了几句,路人捂着挨过打的脸颊指向巷子。
那群男人蜂蛹而入,没多久又出来了,其中一个抓着先前进去的男人的一条腿,男人躺在地上任由他拖着,地上留下一条红色印迹。
居伊慌忙错开镜头,又看到另一条巷子里,一个男人提着一个孩童的后衣领,扔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另一个男人扛起孩童,扔过去几个硬币就转身离去了。
居伊深吸一口气,又转开镜头。
一户人家的门前站着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另一个男人,提了提库子,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给门口的男人,走了。
身后的房门打开,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住门口男人的衣领,控诉着什么。被男人抓着头发甩开,还踹了一脚上去。
不要!
居伊在心中呼救,身形一晃,望远镜从掌心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探头往地上看,望远镜的残骸掉落在贫民窟的地界上。他看到了贫民窟高耸的围栏,围栏里,几个男人目露凶光仰头看他。
居伊一阵头晕目眩,赶紧直起身,转身往回走,右脚脚跟踩空,半悬在天台外,身体往后一仰就要掉下去。
奥尔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他一手托住居伊的腰,一手扶住居伊的背,双脚有力地撑在地面上,稳稳托住他,却不将他拉上去。
“看到了吗?我没骗你吧?”奥尔居高临下看他,浓密的头发在夕阳下泛着光晕,轮廓完美的脸上却满是阴翳,“告诉我你的答案,你需要庇护,你比任何人都需要。”
居伊维持着后仰的姿势。
还有三个月,玛奇尔德就要回来了,他一定要跟她说,他要离开国立大学,离开科茨蒙,离开阿斯加尔多。
离开奥尔。
他在这个男人的欺压下,熬过了五个月,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不能放弃。
居伊伸手缠上奥尔结实的脖颈,“救救我。”
奥尔揽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却仍是不拉他上去,“回答我,勒鲁。说你需要我。”
居伊不愿在奥尔眼里看到现在的自己,他认命地闭上眼,逼迫自己张开嘴,从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的声音:“我、需要你。”
奥尔把他拉上去,他几乎攀在奥尔身上,奥尔在他背后轻轻拍了几下,他终于喘过气,头还有些晕。
“下去休息吧。”
奥尔把他带进一个房间,他不知道为什么奥尔会有这栋房子的钥匙。他还来不及看清屋里的构造,就被奥尔按在门后了。
火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嘴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奥尔在吻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居伊的手本能地撑在奥尔胸口想推开他。不出意料,所有反抗在奥尔面前都是无效的,他的手又被控制住了。
衬衣下摆被掀开,熟悉的触感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迫切和热烈。
可能是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湿润,奥尔放开了他。
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抚过,“抱歉,”奥尔的表情柔和了很多,“我太着急了。”
居伊抬起手,用手背压住眼眶,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
“但是我不想等了,勒鲁。”奥尔揽着他的腰往屋里走,“我不想等了。”
他被奥尔按着肩跪在一张办公桌后,奥尔自己坐在椅子上,垂眸看他。
当看清奥尔的动作时,他起身就想跑,又被扣住手腕留在原地。
“张嘴。”
奥尔只说了这一句话,两个人没再说话了,一个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另一个是无法说话。
居伊不知道刚才从天台掉下去,和现在相比,哪个更痛苦。
他觉得自己没脸再见玛奇尔德了,他不再是她眼中那个永远纯净、永远懵懂、永远停留在9岁的孩子了。
很久之后,奥尔气息不稳地又说了一句话:“看我,勒鲁,看着我。”
他抬眸,迎上奥尔失控的表情,奥尔的左手大拇指指腹在他的右眼眼尾不停摩挲,嗓音里毫无理智可言。
“你问我你长得怎么样,你真的很好看,勒鲁。我见过很多人,你最漂亮。”
奥尔胸口剧烈起伏,他仰起头,就快攀上巅峰。
居伊痛苦地闭上眼,然后他的后脑勺被按住了,奥尔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胃里泛起的恶心快要不受控制时,他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味道。
他不想睁开眼,只要看不到,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
“咽下去。”但是奥尔总会适时打破他为自己编织的幻境。
他被拉起来,几乎瘫坐在奥尔褪上,奥尔搂着他的腰,低下头想吻他。
他侧过头,含糊不清地开口:“脏。”
不知道这个词触发了什么,奥尔有些用力地掰过他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更浓烈更血腥更具侵略性。
更羞耻更屈辱更……
污秽不堪。
除了等待暴君平息怒火,别无他法。
他清醒地知道,奥尔要的不是忠贞,不是诚实,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最好还是好看的——玩物。
还剩下三个月,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撑到那时候。
奥尔停下了吻,额头抵在居伊的额头上,满足地深吸一口气,问:“难受吗?”
居伊很难受,嘴里放进了不合尺寸的东西,嘴角都快裂开了,喉咙里进了不该进的东西,呼吸都快停下了。
最难受的是心里,好像从遇到奥尔开始,就不断地在失去着什么。
他不需要奥尔惺惺作态的体贴,他别过头,越过奥尔的肩头,看到窗户外的圣兰诺河。
河面上圆月高悬,无论是夜航船,还是港湾里停靠的船只,都挂上了夜火,圣兰诺河化身为星河。
至少还有美景不是吗?
“勒鲁,这个送你,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奥尔的话又把他拉回现实。
居伊收回视线,看到奥尔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怀表,他没接,奥尔把怀表塞进他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
他没心思思考为什么奥尔可以随意进出地段这么好的楼,为什么可以随意取出名贵的怀表。
他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后悔此刻的怠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