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沈明烛修长而虚弱的身体笼罩在内。
暖黄色的光影衬得他的面容愈显苍白。
他的元气损耗严重, 仿佛下一刻就将昏厥，或者陷入彻底的精神崩溃。
他还是个瞎子，这更是让他在对战中失去了先天的优势。
在他的身边，荀伯玉只能借助他自己发明的小工具看见鬼、捕捉鬼。
可他本身并不具备任何玄门力量, 这会儿跟待宰的羔羊没有两样。
至于山澨, 暂时可以供他使用的、那具藏有源源不断力量的魔像身体, 被留在了湖面世界，现在他只有一缕气息尚存。
在连续使用了多次消耗极大的咒术后，这缕气息已经非常衰弱，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着人形而已, 实力与他拥有魔像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
如此一来，沈明烛这一方的三个人看上去根本毫无胜算。
可是在听到沈明烛的那一番话后，尽管太一面无一丝表情，就好像根本不在意那团肉糜, 那高悬在空中的、由符文组成的刀, 却毕竟是停了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沈明烛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然而下一瞬，随着太一轻轻抬手, 他的额间与心脏位置同时一痛, 沈明烛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于灵魂被拉扯的感觉。
很快他发现这种感觉并不是错觉——
半透明的灵魂居然真的从他身体里被活生生地扯了出来。
个中滋味难以言喻，沈明烛感到剧痛的同时，又迎来了极大的眩晕感。这一刻, 他的眼前天变成了地, 地则好似变成了天。
沈明烛捂住嘴想要吐，被山澨稳稳扶住。
紧接着他看到百合子的灵体从自己身上离开, 往太一那处飘了去。
见百合子来了，太一掐着法决念了几句咒, 他的食指上便似系着了一根无形的、能够绑住百合子灵魂的丝线。
这种情况下，他让百合子往东，她就不敢往西。
紧接着只听他一个弹指，窗外楼下登时传来了异动。
司星北发出了一声极重的闷哼声，看来是遭遇了重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紧随其后响起来的，竟是郑方的声音。
“司大神，你没事儿吧？！我该怎么帮你？！”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走吗？！其他人呢？”
司星北的声音已无比沙哑。
只听郑方道：“你放心，其他人没问题！我开车把他们送到远离这里的地方放下了。
“但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这里？所以我又开车回来了。那什么……你赶紧跟我上车！我去你现在什么情况……我该怎么帮你？这么多虫子……我完全下不去手……”
“郑导，不要靠近我！小心蛊虫！”
“我去这什么玩意儿……啊——！！！”
“郑导！！！”
……
沈明烛把这些话尽收耳底，心里知道此刻他们二人的情况恐怕极为凶险。
额间的太阳穴狠狠一跳，他顾不上身体的任何不适，迅速抬起手，竟是把那团肉糜直接放在了嘴边。
面对这存放了几十年的、由尸体制成的肉泥，沈明烛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看起来竟是打算毫不顾忌地把它吃下去。
“看”向太一，他的语气愈发冷漠而充满杀意。
“放了他们。让我们离开。否则我吃了它。你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想要的太多了。”
太一平静地注视着他道，“我放了楼下的两个人，你把你手上的东西还给我，交易就此完成。然后
“在这之后，我们可以来一场公平的对决。
“我以一对三，应该不算欺负你们？对么？”
太一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其实力又太过深不可测。
荀伯玉不停出着汗。整个人害怕得快要虚脱。
却见沈明烛伸出了手，做了个简单的、再度划破额头十字的动作。
沈明烛明显是在强撑，连荀伯玉都看得出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食指有些颤抖。
鲜血很快从沈明烛的额间涌了出来。
他毫不在意地看向太一道：
“不。你的计算有误，你我之间有两个交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你放过楼下的那些人，我把百合子的灵魂还给你。
“第二，你让我们走，我把百合子的这块肉还给你。
“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你的仪式了。”
闻言，太一勾了勾食指，百合子便以恭顺的姿态依偎到了他的身边。
随后太一好整以暇地看向沈明烛，似乎对他的有恃无恐感到了些许惊讶。
“百合子的灵魂已在我手。你拿什么和我交易？
“你把那块肉还给我，我放过楼下两人，这就是交易的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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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烛不语，只是伸出手，朝百合子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下一刻，百合子竟离开太一，不由自主地朝沈明烛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走去。
太一那古井深潭般的眼神中，总算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似乎感到了不可置信，再次掐动咒决念出咒语。
可维系着他与百合子之间的那根无形之线好像已经彻底断了。
他根本无法再让百合子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这怎么可能？
沈明烛已经元气大伤，能量大损，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自身的能量再也无法调动任何咒术。
他怎么能引百合子自动去到他的身边？
对了，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他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引百合子去到他的身边。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才对。
施咒者但凡动用咒术，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行。
尤其是在使用强大的咒术时，施咒者的注意力稍有差池，轻则施咒失，重则让自身受到严重的反噬。
是以，就算沈明烛还有可以调动的能量与元气，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他濒临精神崩溃，根本不可能集中注意力……
如此一来，他到底是怎么施咒的？
他用了招魂术，还是别的什么隐秘的玄门秘法？
按理说，无论他用了什么，自己都应该感觉到才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论是沈明烛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自己眼前的此时此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那边有任何能量的流动、以及术法存在的痕迹。
太一总算皱眉了。
这个时候他发现，沈明烛看向百合子的时候，眼神竟是有焦距的。
所以……在没有开天眼的情况下，他竟能直接看到亡灵？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仿佛知道太一的疑问般，沈明烛开口做了简单解释：
“我天生就有吸引亡灵的命格和体质。在去过两个副本后，这个特质更是得到了加强。亡灵们喜欢待在我的身边。在破除额间的禁制后，它们更是愿意直接待在我的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我将这块肉吃下去，与百合子的联系会更强。我根本不需要真正调动自身的元气与能力，就可以任意差遣她。
“所以，除非我放手，你带不走百合子。”
沈明烛的声音沉了下来，面上满是戾气，眼神里更有了明显的癫狂。
他仿佛已彻底失去了理智——
一旦太一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会不顾一切地选择玉石俱焚。
“那么太一，这两个交易，你要不要答应？
“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我数到‘10’。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望”向太一所在的位置，沈明烛数起了数。
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他会随时吃下那一团肉泥，他想带领大家一起走向毁灭！
“1、2、3……”
沈明烛数到这里的时候，听到了风声的微妙变化，感到了周遭空气的悄然流动。
那似乎是太一总算有了动作。
“那些血色符文重新组成了眼睛。”
山澨在他的耳边做了解释。
沈明烛点点头，心中怒意稍减。
但他不仅没有停止数数，反倒还把那一团肉泥放得离嘴更近了。
“7、8、9——”
沈明烛张大了嘴，即将吞下那块肉泥。
太一在这个时候开口道：“你这两个交易，我答应了。”
语毕，太一也不多耽误，抬起手指掐动法决，用某种少数民族的方言念了咒术。
窗外顿时有无数血气飞溅而起，仔细朝它们看去，那竟是一只又一只的蠕虫，它们因吸足了血，骤然变大了数倍不止！
太一淡漠地看它们一眼，然后张开了嘴。
这些蠕虫居然尽数了飞回了他的口中！
太一把血肉蠕虫皆数吞吃入腹。
下一刻，楼下的郑方和司星北停止了惨叫。
看向沈明烛，太一道：“我已经放过了那两个人。我履行了第一个交易，现在轮到你了——把百合子的灵魂交给我，我带她走。
“至于第二个交易……
“我现在和百合子一起离开，等确保我走远，不会伤到你们后，你把那团肉泥从这个眼睛法阵放进去，让它回到‘神明的子宫’里。你我之间的第二笔交易也就完成了。
“这两笔交易都是我先来履行的。我想，我已表示出了足够的诚意。那么也希望你遵守君子协定，把我姐姐的肉还回去。
“你也必须还回去。否则玉石俱焚的把戏，我也可以——
“那个世界还活着的肉身有上百具。我姐姐的肉如果没有被还回去，我会进入那个世界，把这些人全都杀死。
“毕竟，一旦我姐姐无法降身，我也就自然不需要他们血肉里的养分了。无用之人，当然是杀了最好。”
沈明烛停止了数数，也闭上了嘴。
他手掐法决念了什么，百合子这便悄然离开了他的身边，有些无措地朝太一走了去。
太一温柔地注视她片刻，似乎在安抚她。
片刻之后，他再将目光投向沈明烛。
“这次是我轻敌了。愿赌服输。敢问阁下姓名？”
沈明烛淡淡道：“沈明烛。‘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明烛。”
“沈先生的胆识与机敏，太一甚是佩服。”
太一不再看沈明烛，只是轻轻勾动食指，牵引着百合子的魂魄转过身，然后离开卧室，朝楼下走了去。
他人已走远，可声音却遥遥飘了过来，如近在咫尺一般，在沈明烛的耳畔响起。
“这两笔交易，我们达成得很痛快。
“不过其实还有第三笔交易没有完成——
“‘神明的子宫’……那个世界里还有很多肉身。沈先生这样的人，应该会想把他们救出来吧？
“所以你我二人，还会再见的。
“新仇旧恨，我们到时候再一并清算。
“有幸见识沈先生的能力，是太一的荣幸。不过下一次，太一不会再轻敌了。我会做好充分的准备。希望沈先生你也是。”
当晚。
离开清风弄23号后，太一在自己位于顶层的公寓里，见到了来自The Moon这一组织的人。
那是一名有着一头金发的、有着高加索血统的白人。
这人是个美国人，他和太一这个日本人对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的时候，两人说的都是格外标准的普通话。
太一的面容有着些许的疲惫。
他喝一口茶，看向面前的白人。“没记错的话，你叫Sawyer是吗？”
“是。这个名字取自一本著名小说。里面有个勇敢无谓的冒险家就叫这个名字。所以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冒险家。”
Sawyer笑着看向太一，“我们通过暗网沟通了那么久，今天总算见面了。我想请问，太一这个名字……是有着太阳神崇拜的意思吗？”
太一点点头。“你就当是吧。这和你们组织的信仰有冲突吗？我听说你们组织的创立者，是一个叫明月的人？”
“不错。在他死去后，组织受到了重创，有好几次都差点彻底毁掉。”
Sawyer道，“作为追随明月的、创立这个组织的元老之一，我身边的人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我也一度想过放弃这个组织。
“后来是一段经历改变了我。我生了很重的病，花再多的钱都治不好。后来有人介绍我去印度寻找一位灵修……
“那位灵修治好了我的病。与此同时，我在他那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这让我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明月是自杀的。有人说，他是知道了地狱的存在，甘心前往地狱，才做了这种选择。从前我当这是无稽之谈，现在我信了。
“我相信，真的存在地狱，也真的存在天堂。
“可是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天堂，而不是基督教宣扬的那样。”
太一点点头。“所以，The Moon从一个黑客组织，变成了一个……教派。我说的对吗？
“你们对外是怎么宣扬的？告诉信徒们，教派信奉月神吗？”
“月神这个名字，确实不错，不是吗？
“所以，抛弃你的太阳神，跟我一起信奉月神吧。
“太一，单打独斗太累了。只要你加入我们，你将拥有至高的权力。你甚至可以掌控整个The Moon。
“你只要帮我找到打开天堂之门的办法就可以了。
“你我一起，打开天堂之门，让这那真正的神明降临人间……
“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们所做的一切，值得被歌颂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