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火化门店很是冷清,陈识木然地看着包子变成一个小小的坛子,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塑料封袋,里面是她的一小撮毛发。
捡到包子的时候,宠物医生就跟陈识说过,她流浪太久了,腿受过伤,年纪也比较大了,身体机能差,很容易出事,需要好生照料着。
陈识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让她受伤、生病,在离开之前饱受痛苦和折磨。
家里压抑的情绪让馒头都跟着低落起来,她趴在和包子共享的猫窝里,警惕地舔着自己的猫,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
陈识蹲到猫窝旁,轻轻揉着馒头的脑袋安抚她。
“包子去喵星了,你得替她健康地活着。”
馒头舔了舔爪子,无辜地喵了一声。
长时间的隔断社交让陈识感觉自己浑身的能量都快要被耗尽了,经过一个礼拜的计划,陈识再次收拾好了东西,带着馒头开始了一场旅途。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方的一个水镇,不算是高峰期,但恰好逢上了烟雨天,朦胧的烟雾笼罩在江面,古旧的青石板路上生了些绿色的青苔,涌入胸膛的空气都是极新鲜的,思绪好像在此时此刻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陈识带着馒头在这附近住了小半个月,他续订了民宿,摸熟了最近的菜市场,每天做两个菜填饱肚子,得闲时便四处溜达散步。
一时间,生活里曾经出现的所有人好像都默契地不再打扰陈识,他再也没有接收到关于以前的任何消息。
南城虽好,陈识感觉自己终究也只是一个飘荡在江上的帆船,过客而已。
馒头很不适应潮湿的环境,每天踩着湿漉漉的地板打滑,陈识只好带她回了北京。
休整不过两个礼拜,陈识又出发了。
北国雪飘,南国春花,被丈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陈识的脚步,他报复性地在各种地方寻找归宿感,最后还是不自觉回到北京,回到那方小小的出租屋里。
方庭宇之前带他一块炒股的收益虽然很多,但也经不住一直花,陈识开始尝试接一些程序代码散单,价格虽然都不高,但多少也是收入。
陈识就这么领着一只猫,过着平淡安逸的生活,跨过一夏一冬,又迎来了新年。
没了再上门打扰的人,陈识一直都没有换地方住,他越发孤僻了,就连李良白也很少联系。
所以在楼下见着披了一肩雪的蒋琛舟时,陈识错愕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久不见。”
陈识没瘦,甚至还多长了点肉,但是总感觉愈加沉默了,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我听阿姨说,你今年也是一个人在北京过年,正好路过出差,过来看看你。”
陈识自己都跟陈母没什么联系了,没想到蒋琛舟跟她还有交流。
“给你带了点吃的。”
陈识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礼盒,是包装精致的海鲜和水果。
陈识摇了摇头。
“不用。”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么完全断了太可惜了,小识,我们依旧可以当朋友啊。”
陈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朋友这个词了,他不善社交,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圈子,这一年来不知道独自一个人吃了多少顿饭,散了多少次步,朋友这个词离他已经太遥远了。
“馒头还好吗?好久没看见她了。”
“挺好的,长胖了很多。”
蒋琛舟点头,他似乎已经被冻得有点发木,勾出来的笑很是僵硬,嘴唇一片苍白。
陈识忍不住叹了口气,问他:“你现在怎么样了?”
被陈识主动问及,蒋琛舟赶忙回答道:“还不错,虽然没有以前赚的多,但是轻松多了,也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安排。”
陈识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在蒋琛舟肩头融化的雪打湿的痕迹,然后又落到蒋琛舟脸颊上。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别总是回头看。”陈识说。
蒋琛舟愣了一下,陈识扭头要走,他发现自己已经勾不出下一个笑了。
人能想办法赶走,但东西送不走,陈识看着蒋琛舟扬长而去的车尾,以及放在台阶上的礼盒,忍不住叹气。
拎着好几个箱子到家门口,陈识费劲地把它们一一腾进了屋子里,忍不住犯难。
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总不能又用自己那破厨艺糟蹋了,在网上翻了一晚上的教程,陈识果然起了个晚,馒头都饿得哼哼唧唧了。
陈识赶忙起身给她添了水和粮。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陈识换了身厚实的衣服,把自己的脑袋用围巾给包裹着,慢吞吞地带着自己列出来的清单出门了。
超市就在小区门口,陈识是步行出去的。
但他没想到照着清单一路采购下来,竟然有两大袋子,沉得不行。
车也没开来,陈识只好咬着牙拎着袋子往家里走去。
鞋子压平雪花的声音很悦耳,陈识虽然浑身燥热,但心情还算不错,只是扑来的寒风当中混杂着的雪花融在他的睫毛上,遮去了好些视线。
忽然,被勒住的手掌一轻,陈识左手的袋子被接了过去。
陈识错愕扭头,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蓝色眸子里。
“你——”
陆执与身上是一件黑色大衣,蓝白格子的围巾环住下颚,高挺的鼻梁被冻得发红,卷翘的黑发飘在凉飕飕的空气里,有些凌乱。
“我就只帮你提一会。”陆执与说。
陈识定定看着他,伸出手。
“提到楼下就给你,我马上走。”陆执与无奈道。
陈识还是朝他伸出手,姿势不动。
陆执与不忍心他站在雪地里受冻,忍不住叹气。
“行吧。”
袋子又被递到了陈识手里,陆执与寸步不离跟在他身旁,围巾下摆被吹得飒飒而动。
两个人沉默地并肩走着,陈识手里的东西重,步子也缓下来不少。
“我帮你吧。”陆执与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陈识步子一顿,装着调料瓶的袋子被粗暴地放到地上。
“你为什么出现?”陈识问他。
陆执与几乎是炽热而专一地盯住了陈识的脸。
“陆执与!”陈识小声咬牙把他的注意力喊回来。
“我,我刚从美国回来,正好路过看到你……”
“别胡扯。”陈识说,“我是问你为什么出现,不继续偷偷摸摸监视我了。”
陆执与没想到被陈识这么直接戳破,他错愕地站在原地,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后,他说:“我不是要监视你……”
“那都是因为正好看到我吗?”低温已经给陈识的发梢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他鼻尖都冻红了,呼吸的时候有白色的雾气从殷红的唇瓣中飘出来。
“不是。”陆执与没法再撒谎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一直躲起来,又出现在我面前干什么?”
他看起来好不快乐,也好咄咄逼人,陆执与被这句质问钉在原地,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
半晌,陆执与哑声开口:“你收了他的东西。”
陈识浑身冰凉,他自嘲般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陈识!”陆执与一时着急,用力把穿得像只企鹅的陈识给抱进怀里,“陈识,你别走,我真的很想你。”
想到数月都没睡过一场摆脱安眠药物的好觉,只要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孤身一人生活的陈识,以及他拼命要把自己从生命中剔除的决心。
“你又要这样了是吗?”陈识冷冷问道,语气竟比这周遭的温度还要更低。
陆执与愣在原地,陈识挣脱了他的动作,拎起放在身边的两个袋子,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陆执与又跟了上来。
拐进门时,陈识听到身后的陆执与开口。
“对不起,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只会偷偷看。
“你,你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陈识没回头,闷头钻进了楼里。
接到装新暖气的通知时,恰逢一个下雪天,温度很低,裹件棉袄出门都打寒颤,陈识找了个能带小猫的咖啡店,和馒头在外面坐了一整个下午,在房东和物业交接好换的新暖气的事情后,才拎着打包回去的晚餐慢悠悠到了家。
房东挂电话前跟他说,家里被弄乱了,得花时间打扰一下。
陈识没想到这么乱,七七八八的纸盒摆了一地,除了暖气之外,煤气灶、抽油烟机和热水器全都换了新的,电视机旁还添了一台加湿器。
陈识用微波炉把食物给加热,新暖气很给力,才到家几分钟,浑身都跟着暖和起来,馒头热火朝天地上窜下跳,别提多舒服了。
他不太爱过冬天,阳台上种的花死了大半,焉巴的叶子和根茎脱去了生机勃勃的绿色,像是油尽灯枯,蜷缩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打理过的花盆里。
来年它又会冒出新的枝桠,要等到陈识最喜欢的春天抵达之际。
靠近大阳台的楼下停了辆车,已经很久了,车顶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陈识看到这辆车的次数实在太多了,除了小区楼下,旅游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忍不住扭头去找,便能找到这辆车。
但陆执与很少下车,他每次都只安静地坐在车里,无声无息来,又无声无息离开。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