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了,宝贝。”
沈懿君嘴里含着满口泡沫,看着镜子里的苏程钰,含含糊糊地说:“偶没……没有生气。”
他这话也不算骗苏程钰,沈懿君确实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点发堵而已。
苏程钰不错眼地盯着他半晌,轻笑道:“牙刷都快被你刷炸毛了。”
沈懿君低头漱完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控诉道:“是你的牙刷质量太差了。”
“嘴硬。”苏程钰作出精准评论。
门铃声再一次响起,苏程钰往外面走:“这回应该是早餐,你弄好来餐厅吃饭。”
沈懿君走出房间的时候,瞥见了桌上未曾打开的快递包装。
他往餐厅走去,苏程钰已经把外卖送来的早餐全都摆在了桌上。
点缀着绿色葱花的白粥、玲珑可爱的小笼包、煎得金黄的煎饼、裹满了酱汁的炸酱面等,色相俱全,沈懿君的视觉和嗅觉接触到食物的信号,胃里顿时发起了想要吃东西的抗议。
沈懿君坐到苏程钰对面,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鲜美滚烫的汤汁在嘴里溅开,瞬间把他烫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不素喜欢西式早饭吗……嘶……好烫……”
“你慢一点。”
沈懿君将烫到他的罪魁祸首小笼包拆解入腹,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喜欢西式早饭吗,怎么今天换口味了。”
“因为你喜欢中式的。”苏程钰神情一顿,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西式早饭?”
沈懿君提醒他:“以前睡酒店的时候,你去上班之前都会给我留一份早饭,全都是西式的。”
苏程钰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对于那时候的苏程钰来说,这些看似体贴的举动都是他从小的教养告诉他应该要做的,谈不上贴心,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现在的形式已经完全翻转过来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道:“后来知道你每次都要睡到中午,就没有再给你留过早饭了。”
沈懿君:“……”
那还不是要怪对面这个完全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的人。
虽然苏程钰刚从国外连轴转回来,但是他最近还是没什么可以喘息的时间。
钰京很多事情都需要苏程钰亲自盯着,和天盛娱乐合作的那个影视城项目也要开始规划了,最起码他还要在公司泡上一个月。
苏程钰去公司之前问了沈懿君的搬家时间,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的日程表,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大后天有个重要的应酬,没时间陪你搬家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搬家还需要人陪。”沈懿君心里软软的,“再说了,阿麟会来帮我的。”
“等我空了请他吃饭。”
“小心他狮子大张口。”
还在自己公寓睡大觉的孙麟在梦里被人莫名其妙揍了一拳。
在苏程钰出门之前,沈懿君拦下了他,朝他房间扬了扬下巴,吞吞吐吐道:“你房间的快递不拆吗?”
“这话憋了很久了吧?”苏程钰笑了笑,拉上他去了房间,手指摸上快递盒上的封条。
沈懿君按上他的手,说:“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万一这里面是什么他看到了会尴尬的东西怎么办。
“想什么呢。”苏程钰轻而易举猜透了他的心思,给了他一个轻轻的脑瓜崩,“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没有你不能看的东西。”
外包装上的封条被撕开,露出里面黑色磨砂的礼盒,上面绑了一条缎面的黑色绸带,看上去很有质感。
苏程钰扯开蝴蝶结绸带,打开礼盒,把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在沈懿君眼中。
是一套男式马术服,经典的黑白配色,但在领口和袖口的位置都配上了流畅精细的中式刺绣,几乎能让人想到丁回是如何用心地用一针一线把这般繁复精美的花纹绣上去的。
那天去方以南工作室时,店员对方以南说的话涌入脑海。
——老板,你之前不在的时候,丁老师来取了那套他设做了很久的马术服哦,不知道是要送给谁。
礼盒里还塞了一张卡片,上面简单地写了一句:虽然迟到了,但是祝你二十九岁生日快乐,幸福安康。
“原来是马术服……”沈懿君低喃道。
沈懿君的声音也落尽苏程钰耳朵里,他淡淡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马场了。”
正如丁回卡片上所写的那样,他已经来迟了。
苏程钰赶着去公司,让沈懿君帮忙把那套马术服收进衣柜,走之前还不忘在沈懿君唇边亲了一下。
沈懿君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将那套精美的马术服细细地抚平挂进衣柜,拿在手上时候的柔软又有韧性的面料触感像流水一般从手中淌过,更加凸显了这套衣服的质感。
布料很轻,但真心却很重。
沈懿君的心情有点复杂,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复杂的心绪。
他今天也有一个未知的包裹要拆。
相机店的老伯上周给沈懿君发消息说他从老家回来了,那个相机也修好了,问沈懿君什么时候有空去取。
今天就是沈懿君和老伯约好去取相机的日子。
沈懿君打车到了老伯的店,店门口比之前多了个摇椅,老伯在躺在上面晒太阳,手上摇着一把老式的木质圆扇,随着扇子的上上下下,摇椅也发出悠然自得的嘎吱声。
沈懿君笑了笑,走上去凑到老伯面前:“好久不见,您身体好些了吗?”
“爷爷已经好多啦。”
老伯还没回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然后沈懿君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他循声低头看去,是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正对着他笑,唇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老伯从躺椅上起身,对沈懿君说:“这是我孙女,到我这儿来玩两周。”
沈懿君蹲下来跟小女孩面对面,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月月,我今年五岁啦。”月月讲话很伶俐,“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你,你也很好看。”
老伯牵过月月,让沈懿君跟他进门,无奈说道:“我都跟我儿子媳妇说了我没什么事,他们非要让我回老家休养,耽搁你这么久。”
“您身体最重要。”
老伯戴上老花镜,从他的设备柜上找到沈懿君送来的那个相机,放到他面前。
月月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对新鲜的一切都感觉很好奇,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桌上的老旧相机,问沈懿君:“大哥哥,这是你的相机吗?”
沈懿君对她轻笑道:“我还不知道呢。”
“是你的相机。”老伯眯起眼盯着沈懿君的脸,开口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沈懿君一愣,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磕磕巴巴道:“您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见状,老伯解释道:“是检查修理情况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我可没有看你隐私啊。”
沈懿君拿起相机,手指轻轻地摸过相机上的每一个角落,突然觉得这个老旧的机器有千金这么重。
这时,一旁的月月开口说道:“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大哥哥的妈妈也一定是个大美人。”
沈懿君沉默半晌,然后温柔笑开:“是,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从出租车上下来,沈懿君手上拿着相机往御景苑里冲,但又不敢冲得太快,怕不小心把怀里的相机颠坏了,一颗心几乎要悬到嗓子眼。
沈懿君见过柳遇雪的照片,但是不多,据沈芮安所说柳遇雪非常爱美,总觉得自己不上镜,所以很少拍照,更别说拍视频了。
沈芮安说看到过柳遇雪对着这个相机说话,那大概率柳遇雪拍的是视频。
他要见到妈妈了,他要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只是这样想着,沈懿君就不由得开始眼眶泛红了。
沈懿君在客厅遇见正在跟酸菜鱼玩耍的陈姨,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就往自己房间走去,甚至都没注意到酸菜鱼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陈姨看他风卷残云一般经过,纳闷道:“这孩子这么着急干嘛去,小鱼鱼都跟不上他了。”
沈懿君是到房间门口才发现酸菜鱼也跟了上来,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对着酸菜鱼微微一笑:“你也想见妈妈,对吗?”
他坐到电脑桌前,从相机里取出内存卡插进电脑,因为手抖的关系,反反复复插了好几次才插上。
沈懿君的手按在鼠标上,却突然又停止了动作。
高频的心跳又逐渐放缓,近乡情怯的感觉又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久久没能散去。
妈妈会在视频里说些什么呢?
酸菜鱼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便自觉地跳上了沈懿君的大腿,舒舒服服地蜷缩起来,脑袋在他的衣服下摆蹭了蹭。
沈懿君把手从鼠标上移开,将酸菜鱼抱在了怀里,感受到酸菜鱼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柔软身体,沈懿君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很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电脑上的文件夹,里面有十几个视频文件,还有零散的几张照片。
沈懿君先点开了照片,然后就看见了在沙发上正经端坐着、微笑着的柳遇雪,她穿着一身米色的、宽大的孕妇服,肚子是肉眼可见的隆起,可以看出她并不习惯对着镜头,唇角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但这并不影响沈懿君一看见她就想哭的心情。
他就在妈妈的肚子里,这是他和妈妈的合照。
沈懿君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剩余的几张照片也都是同样的背景和穿着,甚至连柳遇雪的拍照姿势都跟第一张照片是一模一样的。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柳遇雪要拍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照片,直到他按照时间顺序打开了第一个视频。
原本没有人的镜头内,柳遇雪缓步走了进来,她扶着腰小心地坐到沙发上,对着镜头露出了像之前照片里那样的微笑。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变得自然了起来,跟沈懿君极为相似的桃花眼笑得弯起,盯着镜头,用带点埋怨的语气说道:“呼,终于成功录出视频了,之前都搞错成延迟摄影了,害得我一个人傻乎乎对着镜头说了好多话。”
沈懿君忍不住笑了,眼角也弯成了跟柳遇雪相同的弧度,只是微微带着些湿润。
视频里的柳遇雪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后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温柔说道:“宝宝,虽然你现在只有五个月,但是等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你已经神奇地从妈妈的肚子里跑出来了哦。”
“妈妈会拍很多视频,记录你在妈妈肚子里的宝贵日子的。”
……
第一个视频结束,沈懿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
柳遇雪的视频差不多七八天拍一个,从开始时对镜头还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一直到后面熟稔唠嗑的模样,讲述自己最近做了些什么,讲述肚子里宝宝的情况,也讲一些对未来的展望。
她讲她送沈芮安上学,看到沈芮安跟别的男生牵小手,担心以后会是哪个臭小子娶走她的宝贝女儿。
她讲她看沈尧钓鱼,吐槽他钓上来的鱼又小又瘦,陈姨连炖汤都觉得嫌弃。
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动作都能看出柳遇雪那温柔到极致的爱意,无论是对沈尧、沈芮安,还是肚子里未出生的自己。
只是随着时间往后推进,哪怕柳遇雪每次都是化着温柔漂亮的妆容上镜的,沈懿君也从她讲话的速度和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察觉出了她每况愈下的健康情况。
沈懿君看得又哭又笑,直到埋在酸菜鱼毛茸茸的身体里哭得双肩抖动、泣不成声。
他没有勇气点开剩下来的几个视频了。
沈懿君从来没有这么直观而清晰地认识到,是他的存在让柳遇雪的身体逐渐衰败下去。
他给沈芮安打了电话。
沈芮安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怎么了?”
沈懿君没说话,等沈芮安又问了一遍,他才哑着声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喊了一声颤抖着的“姐姐”。
听到沈懿君颤抖的哭腔,沈芮安既温柔又严肃道:“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苏程钰欺负你了?”
沈懿君抽噎着说:“姐姐……我拿到相机了……唔……我看到妈妈了……”
“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了……”
沈懿君曾在无数个瞬间猜测过,沈芮安是不是也像沈尧一样,怪他害死了妈妈,只是因为怯懦,每次看到沈芮安笑容的时候,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沈懿君,不准胡说。”沈芮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明明是妈妈珍贵的宝物。”
“在家待着,我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