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关了微信界面电话就响起来,联系人是胡宇骁。
“老虎!”林巍接起来。
“秦大沛怎么不接电话?”胡宇骁问。
“就知道你是先找的他!”林巍假装不悦,“永远有先有后!他做饭呢,没听见。就在边上瘸着呢,给他啊?”
“不用了!瞿梁说亲眼看见你俩没事,”胡宇骁没啥感情地道,“我这儿分不开身,就没过去。”
“犯得着解释?”林巍则笑,“需要你就直接找你了!怎么样?挺好的么?”
“行!”胡宇骁的回答简单而淡,“就是挣钱挣够了,想归隐!”
“艹!”林巍怒骂,“跟我个一穷二白的人说这话,真想弄死你!”
“借你点儿!”胡宇骁说。
“滚!”林巍道。
“好!”胡宇骁要挂电话。
“哎?”林巍喊他,“怎么过年?”
“正常过!”胡宇骁答,“吃饺子喝红酒。”
“会包饺子了?”
“不会。”胡宇骁说得天经地义,“有速冻的!”
“艹!”林巍又骂,“那么大的生意,随便拎去个厨师包点儿不行?”
“都过年。”胡宇骁说,“骁哥没那么万恶。”
“好好好!”林巍放弃抗拒速冻水饺了,“良心老板。这儿有现包的,欢迎你坐飞机来吃!”
“想得美!”胡宇骁一点儿不领情,“我得二人世界。”
林巍把他电话挂了,同秦大沛控诉,“慢悠悠的闷葫芦,学会气人了呢!谁没对象?”
秦大沛咯咯乐,“骁哥就不能成长了?”
“挣那么多钱还不是成长?”林巍认真剥蒜,“跟我们律师逗什么嘴?”
秦大沛又往屋里望望,“常在峰得阵子能回来吧?冬阳能先到家。”
林巍想起林天野同自己一样不被对象家里接受,不作声了。
顾小江先一步跑来,高高兴兴地给向乾鞠躬。
向乾措手不及,跟肖非艳借了点儿现金给小孩儿包红包,“过年,不能让你白鞠躬!”
林巍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抻着脖子逗师父,“一会儿我们都给您鞠躬!”
“你们别做梦!”向乾冷哼,“磕头也没有。”
“啧!”林巍不满,“留那么多钱干什么?”
用不了太多人去所里贴春联,秦冬阳坚持陪几个行政和助理们忙活到最后,是最新人的勤谨态度。
没大一会儿就彼此告别,秦冬阳怕大家等他等得着急,忙着往停车场跑,不防有人突然喊他,“冬阳!”
秦冬阳震惊扭头,十分诧异,“妈?您怎么在这儿?”
“等你!”秦冬阳妈的样子非常忧伤,“你要去哪儿啊?是回家吗?”
秦冬阳答不上。
他妈叹口气,“我就知道。前些天特意跟你嫂子打听了,知道你在这儿上班!”
秦冬阳连忙过去牵住他妈,“快上车快上车,冻着了吧?手这么凉。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他妈不吭声,直到被秦冬阳拽进车里,看着儿子忙不迭地开空调升温度,才幽幽问,“冬阳,妈对你不好?”
秦冬阳手一僵,抬眼看看他妈,“不是……我也不是不回家,怕您和我爸还在生气,想都平静平静。”
“那你能改吗?”他妈问。
秦冬阳沉默了。
除夕,他不想和妈争辩,不想告诉她这种事情改不了。
“没有父母接受得了这个。”他妈等一会儿,见秦冬阳不吭声,失望而又责备地说,“也没有父母会主动告诉孩子他是领养的,那是实在太生气了!冬阳,我和你爸没啥本事,但也对得起你,没让你过得比别的孩子差。到现在我们还在攒钱,想帮你结婚成家,可你……可你这样,让我们指望谁啊?”
秦冬阳低声说,“我总是妈的儿子,总会孝顺你们,怎么就不能指望了呢?”
他妈似想打他,手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拍一下似的,“有那么简单?你老这样,让人知道,妈和你爸的脸往哪儿搁?你也想想我和你爸的感受,也别怪他那天说话不好听,他是气糊涂了。当初领养你的时候他确实挺犹豫,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你。我们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老了老了……唉!为啥就样样不如人呢!”
秦冬阳心一颤,立刻垂了眼睛,“我从来不可爱吧?”
他妈闻言,转手摸摸他脸,“你小时候太黑瘦了,不会笑,特别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确实不如一般小孩儿可爱。你哥两三岁的时候就上蹿下跳的,你爸看惯了那样的孩子,不习惯。”
“那为什么会领我呢?”秦冬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妈摇摇头,“福利院挺多的,不缺孩子。你爸也不挑别的,就想要个更小的,不记事儿,没料到你也不记事儿……是你大伯母劝我们,说你来路清楚,没有家族性疾病,养起来踏实,也不用担心被半道要回去。”
“来路清楚?”秦冬阳又抬起眼,“我不是流浪儿吗?”
“你那么小,自己流浪不饿死了?”他妈半哼半嘲地道,“就那么一个说法,因为你总在街上乱晃,随便吃别人的施舍。其实你有妈,她就是不要你。”
秦冬阳的心缓缓地往下沉,沉到冰冷的地方去,“为什么?”
他妈有些怜悯地看他,“因为她不正常,也不知和谁生了你,人家不要你们娘俩,她就把你扔给了你外婆外公,自己跑了。你外公外婆恨女儿丢人,恨你是别人的种,对你特别不好,听人说比对狗崽子都不好。我们没领你之前你已经在街上晃好久了,晃够了自己回家,那家我们也去看了,没法说……邻居们实在看不过去才找的政府部门。办领养手续之前你大伯母托人把你妈叫回来了,问她意思,她一眼都没看你,直接签了字,保证永远不来找你。”
秦冬阳耳畔嗡鸣——“不要你”、“不看你”、“保证永远不来找你”……这些话声调怪异地嚣叫着,鬼音鬼味,不像是他妈说的,幽冥之地传来的般。
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嫌弃被外公外婆厌恶,又瘦又丑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破小孩儿啊!是被他爸妈勉强捡回家的私生子!黑,笨,不讨人喜欢,唯一的优胜之处就是亲生母亲不要他,保证不找。他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不为任何人欢迎的存在啊!
“冬阳?”他妈见他久久不出声,唤他。
秦冬阳的耳鸣稍微轻些,“那我原来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妈似不知道他的痛苦,“就听你外婆和你妈叫你‘脏脏’,应该不是正经名字,他们也没给你上户口,我和你爸跑手续时特别费劲。”
秦冬阳闭上了眼睛
脏脏。
胃脘不打招呼地翻腾起来。
“生日呢?”痛,秦冬阳坚持问,“是真的吗?”
“你妈临走时告诉了我们你的出生年月日,应该是真的。”
秦冬阳不再言语。
“所以妈来找你不是怕你跟我们隔心就回去找亲生父母,你找不着。”他妈又说,语气颇有一些语重心长,“你外公外婆都去世了,老房子早没有了,咱们没太搬家,人家要找你还能找不到吗?儿子,我们真是为你好!人就得走正经路,平淡点儿没意思点儿那也是正经的。不能歪魔邪道!像你妈那样,不负责任,害别人,也害自己!我和你爸都老了,该指望儿女了,你这样我们指望啥啊?冬阳,你现在年轻,本事,自己能挣钱,啥都想图新鲜图刺激,可你能总年轻吗?一转眼就到妈这岁数,到时候你哥有家有业有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咋办?”
秦冬阳深深地勾着头,只不作声。
“冬阳?”他妈见他没反应,又喊他。
“妈,”秦冬阳哑哑地问,“我一直不好看不聪明,不会讨人喜欢,读书也不灵光,更不会赚钱,半点儿优秀的地方都没有,您嫌弃过我吗?累了烦了的时候,后没后悔过要我?”
他妈卡了卡,然后叹口气,“你挺乖的,不惹祸,没让老师找过家长,也不乱花钱,妈挺知足,可你……”
“可我要和林律在一起您就会后悔是吗?”记忆里的父母并不“知足”,他们总是很明显地遗憾,秦冬阳抢着说,“我要不听话,不改,您和我爸就会后悔要了我,对吧?你们还会认我吗?”
他妈瞪眼看他,没料到秦冬阳会这样问似的,过了一会儿才皱眉道,“你是一定不改了?”
秦冬阳脸上泛起古怪而又失望的笑,如在哭泣,他轻抖着,掩胸藏腹地趴到方向盘上,低声喃喃,“您让我静一会儿,让我静一会儿。”
“儿子!”他妈见他肩胛不住耸动,有些担忧。
“对不起妈,对不起!”秦冬阳拼力地说,“我现在没法跟你聊,也没法送您回家。您让我静静,求求您!”
他妈脸色变了,“你这是赶妈?”
秦冬阳没力气解释,只重复着,“求求您!”
他妈阴下了脸,推门下车,震慑地道,“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这么白眼狼?”
秦冬阳本能般地发动车,逃跑似地驶出停车场,拐上正路就起了速,飞驰而去。
他妈这才意识到儿子真把自己扔下不管了,气急败坏地跺跺脚,朝外走了几步之后不甘心,又给肖非艳打电话,“小肖啊!冬阳是要去你那儿过年吧?把我丢这儿就跑,真够狠心的啊!你帮我告诉他,早知道是这么没良心的玩意儿,当初我们真不应该要他!”
肖非艳和向乾聊得正开心,闻言一怔,“婶儿见着冬阳了?”
“见着了!”当婶儿的人心情奇差,也顾不上同侄儿媳妇客气了,“我找他回家,他非问我亲妈的事儿,听完了就撵我,有这么当孩子的吗?行,就当我白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