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正临时开梳理会,林巍惦记着回家摊牌的秦冬阳,精神很不集中。
李擎正非常不悦,“没恢复好就再休息一段,来了得为诺正负责,光自己能耐不行,该和同事沟通的东西得沟通到位,一所共事,俱荣俱损。”
林巍知道他是因为钱宽藏折戟的事情生气,敛色直背,顺手关了手机。
等他急忙赶到医院时,秦冬阳已经注射了镇定剂,闭眼睡在急救室里。
秦大沛垂头坐在外面,肖非艳在旁边低声数落他,“你也太没算计了,觉得苗头不好就应该赶紧把事压住,怎么还帮他剥底子呢?一点儿准备没有,谁能受得了?”
“怎么了?”林巍大步走过去。
肖非艳连忙瞅瞅急救室里的秦冬阳,冲他摆手,“小点儿声。”
秦大沛也抬起头,有些脆弱地朝林巍发狠,“你要对我弟弟不好,我跟你拼命!”
“动手了?”林巍忧虑地问。
秦大沛摇摇头,一直在媳妇面前克制着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他可怜……”
话没说完,隋萌也步履匆匆地赶过来。
肖非艳见状连忙扯起秦大沛来,“你和巍子领隋小姐找个地方说,我在这儿看着冬阳。”
隋萌听清这话,引颈张望,“受伤没有?”
“磕了下头!”秦大沛拄好双拐,“医生说问题不大,不建议做伤害性检查,多观察观察。”
林巍皱起眉,“这么严重?”
冬季寒冷,医院里面没安静处,三个人勉强找家西餐店,无心吃饮,只图说话方便。
等秦大沛将原委讲清楚,林巍和隋萌都沉默了。
“我是不够冷静,”秦大沛颇为难受,“先领冬阳走就好了!但我心里也存着点儿侥幸,希望是自己猜错了!隋小姐,不瞒你说,我们家里人对冬阳不够好,我心里一直有数……这个不太好也包括我自己,但我……和我叔婶一样,总觉得有资格……这些,是不是他患抑郁症的原因?”
隋萌扶住额头,“我很难过。原来所谓的安全感缺失真的是有原由的,所谓的讨好型人格也真的是有成因的。秦先生,我该怎么安慰您呢?连您都能意识到的不够好,冬阳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即使他只有三岁五岁七八岁,该感受到的东西一定能感受到啊!”
秦大沛垂眼不语。
林巍亦不语。
他疼死了。
“还有三岁之前的流浪。”隋萌简直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流浪呢?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巨大的创伤啊!冬阳很可能不是笨,是得了应激性障碍。”
秦大沛攥紧了拳,“还不知道原因,没来得及细讲……隋小姐,今天的事,对冬阳……”
“是场灾难。”隋萌毫不犹豫,“往我们自己身上想一下就知道。两位都比冬阳强大,易位而处,好接受吗?”
“怎么办?”秦大沛使劲儿砸了自己脑袋一下。
隋萌不答。
她不知道。
林巍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隋萌和秦大沛齐齐看他。
林巍谁也不瞅,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陪着他。”林巍想,“无论怎么样,我陪着他!”
不知是药物效力还是秦冬阳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抢救室那层很不安静,他却一直睡。
至傍晚时,医生又来做了遍检查,提建议说,“可以回去休息,实在不放心就转普通病房吧!”
林巍仔细地和医生确定一番,而后单臂抱起秦冬阳。
秦大沛连忙说,“我来。”
秦冬阳睁开眼,茫然道,“干什么?”
“回家!”林巍闪开秦大沛的手,额头贴贴秦冬阳的脸颊,把他当个小孩子抱。
“家?”秦冬阳仍然道。
“新阳小区的房子软装没结束呢!”林巍解释说,“让何姨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秦大沛拄拐追上,“我不放心,去我家。”
秦冬阳挣扎下地,低声说,“别争。我没事儿了。”
“冬阳!”他哥求他,“去哥家。哥让你带着巍子。哥接受这家伙了。”
长长的一觉,秦冬阳在睡梦里把心头的剧苦稀释掉了,他不再激动,不再进退失据,看看哥又看看林巍,温顺地说,“告诉伯母一声,我在哥家住一宿。”
林巍瞅着明显比早上憔悴的人,不忍反对,点了点头。
回了肖非艳的房子,嫂子煮粥,秦大沛垂头坐在沙发里,打来美食软件点菜。
秦冬阳端端正正地静待,脸上没太明显的表情,眼神也很稳定,视线却在空气里飘,不落在实际地方。
林巍伸手摸他后脑,后脑有一个包。
秦大沛抬眼看见,问弟弟,“还疼不疼?”
“不疼。”秦冬阳答。
秦大沛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摸过了,很大的包,心里没事也能摔晕人,怎么会不疼?
林巍的手在秦冬阳的头发里摩挲。
秦冬阳瞅瞅他,起身说,“我去看看嫂子。不能累着她。”
林巍收手,让他去了。
秦大沛使劲儿揉了揉脸。
“干嘛薄待他呢?”林巍低声说,“老天,还有你家……他多乖啊!”
“都是混蛋!”秦大沛骂一切,也骂自己,但他不敢大声。
“都是混蛋!”林巍也骂自己。
“等着。”过一会儿,秦大沛又说,“以前补不上了,以后,池跃能有的秦冬阳都得有,我会想办法让我叔婶去和你父母吃饭。”
他如发誓一般。
林巍点点头。
至少应该那样吧?
即使如此,命运还是太不公了,但至少应该那样。
两人再不说话,沉默相对,倾听厨房传过来的声音。
“累不着……”肖非艳说。
“总给嫂子添麻烦。”秦冬阳说。
“一家人谈得上麻烦?”又是肖非艳说。
秦大沛眉睫突跳——一家人。
林巍已经起身出去,扬声问,“煮什么粥呢?”
在秦大沛和肖非艳家住了两晚,林巍要带秦冬阳回林宅,提前回了趟家,直接敲响水隽影的房门。
水隽影当然意外。
林巍在母亲门口站了片刻才开口说,“冬阳告诉了家里,他父母不太同意。”
“哦!”水隽影明白过来,“我不多问。”
林巍望着从来冷冷淡淡但也从来都不尖利凶狠的水隽影,心里突然生了一丝依赖,忍不住道,“还有件事。”
水隽影静静看他。
“因为争吵,”林巍不与母亲视线相交,“他发现自己不是秦家亲生孩子,是领养的……很受刺激。”
水隽影眸色变了,良久才问,“我该怎么做?表示关心还是装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林巍摇头,“好意不能替代一切吧?我只是跟您做个交代,秦冬阳患有抑郁症,现在又……若有什么不太合适的表现,别太奇怪。”
“什么?”水隽影明显震惊,“抑郁症?”
林巍抬目分析母亲的神情,“很多年了!一直在治疗。”
水隽影过好半晌儿方才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外表看着秦冬阳并没什么异常之处,同床共枕的林巍却知道他的睡眠质量急剧变差,躺一整晚,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怕影响着林巍,他不怎么辗转反侧,总是静静躺着,闭着眼侧着身,无声无息。
但没有睡。
林巍没有什么好办法,在秦大沛家里时不住地亲他吻他,抚他的背,回了林宅没了忌讳,一遍一遍地要他。
最初的两日是有效的,累过了头,秦冬阳的深睡时间多了一两个小时,后来就不管用了,哪怕被林巍折腾得将近虚脱不得不睡过去,仍会很快醒转。
林巍练出了一种神奇本领,即便是睡着了,也能从枕边人稍稍改变的呼吸幅度里准确地判断出他的变化来。
无策之下,林巍偷着问隋萌,“给他吃点儿安眠药吧?身体受不住啊!”
隋萌沉默良久,“实在不见改善就吃吧!我开处方。”
林巍又犹豫,“会不会产生药物依赖?”
隋萌很负责任地回答他,“抑郁症患者对药物的依赖程度远远高于普通人群。”
林巍下不了这个决心。
当夜,他对正常吃过晚饭,但食量明显减少的秦冬阳说,“江边有个小烧烤店,我和大沛常去。”
秦冬阳看看他,“哥也带我去过。”
“我想那儿的羊腰子了!”林巍说,“陪我。”
秦冬阳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吃的少,没拒绝。
江封冻了,被了新雪,白茫茫的,看着心静。
这个时节客人不多。
林巍领秦冬阳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透过挂水汽的玻璃看冰江夜景。
秦冬阳见他要了酒,赶紧说,“您还不能喝酒。”
“没事儿了!”林巍晃晃伤臂,“解解馋!”
秦冬阳不赞同地看他。
“陪我。”林巍仍说,“咱们喝点儿白的,活血。”
“谁开车?”秦冬阳问。
“找代驾!”林巍给他倒了点儿二锅头,“给自由职业者们创造一个收入。”
被林巍硬塞了两串羊腰子后,秦冬阳对手边那一点酒香四溢的液体也产生了兴趣。
消愁君。
解忧候。
能扫一扫我的忧伤吗?
把我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难过冲走吧!
不能选择的出身,无力自保的幼年,那些都不是我的错,让我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