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节既至,虽然战事未歇,但是军中各处却仍然按照节气添置了新衣物。以前在宫中负责为我裁剪的师傅年纪大了,往来军营不便,此次便是由雾岚带着老师傅的徒弟过来。
款样都是定好的,展示在我面前的也都是成衣。师傅过来就是以防万一我哪里需要修改的。
不比在宫中,时不时要出席一个重要的仪典或者宴请,需要仔细揣摩穿什么,从头到脚都不容有半点错漏。在军中四个月来,我就没穿过艳色的衣服。
也是实在没精力再关心衣服怎样,盔甲够好就行。
这次送来的衣物也多是耐寒的、适宜在军中穿的款式。雾岚总担心我穿不够、穿不暖,我看着她那副担忧的模样,便未再挑挑拣拣,全部收下了。
但是看到十几件披风依次排开的时候,我却实在不能大手一挥照单全收。
铺张奢靡,素来不是军中的作风,主帅若是天天换披风,也不像个样子,
“下次即使是做好了送过来以供我选择,也不必做这么多。”我粗略数了一下,送来了十六件,便道:“至少减去半数以上。”
雾岚有些为难地道:“这是……”
我问道:“陛下的吩咐?”
雾岚点点头,“是。”
我道:“既然是送来予我,便可以听我的。而且,我是往下减,又不是往上加。陛下若是问起,只说我只有一个人,穿不了那么多便是。”
雾岚道:“是,奴婢明白了。”
她口上是答应了,但是我知道,下一次送过来的,照样依的会是瞿姜的意思。
罢了。
虽然当扈国和陆吾国的披风款式不一样,但是当扈国内所制的都大同小异。
我匆匆扫了一眼这些披风,大多不是牙白色便是玄色,余下的只有两件黛色的。都是我曾穿戴过的颜色,制作之人应当是认为我喜欢这三种颜色,所以特意选了来。
玄色比较合我的心意,在战场上很是英姿飒爽,而且沾了血也不至于显得过分狰狞可怖。
我随手拿起一件离我最近的来,却发现这个披风的系带,极为特别。当扈国的系带简约大方,没有任何纹饰。陆吾国的系带,虽然有些张扬,但也只体现在所选的布料颜色上。比如黑色的披风要用红色的系带等,虽然不和谐,但是显眼也是真的。
细看这一件披风的系带,绣了十分精致的暗纹,且这纹样不像是日常可见的。我可以确认,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件衣服上出现过这样的纹样。
但是我却觉得十分熟悉。
我必然曾经在何处见过的。
我闭上眼睛努力想着,忽然灵光一现。
就在我从陆吾国被接回来的那一天,在我的那个梦里。
永翼国那座迷失在火光中的大殿,处处都是这种纹样。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瞿姜特意吩咐的。可是转念一想,瞿姜就算是想要逗我开心,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更何况,在我上次给她送去陆吾国军营的内部地图之后,她生了很大的气。时隔半个多月,见到我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倒是对那位岁山来的姑娘极好。
她一直以来喜欢拉在身边作伴的,应该就是大山孕育出来的性灵之人。
我呢,已经涉世太深,在红尘中走得太远,满身都沾染上了战场的煞气。
已经不再是当年人。
既然不会是瞿姜,那便只可能是裁缝。
或许只是无心之失,于是我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几件,发现系带似乎都是中规中矩的当扈国款式。
我心中暗道:“奇怪。”
若是无心之失,同样的款式应当至少是个双数,但是这孤零零的一件,必然是有意为之的。
于是,我看向这次跟来的那位年轻师傅。
那师傅察觉到我的目光,不闪也不避,而是回望着我。
他和我,有着很相似的眉眼,但是眼神却十分不同。
他的眼神中封印着负面的情绪,即使已经极尽努力去掩饰,但是我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是恨意。
滔天的恨意。
但是这种情绪所指的对象并不是我。
我们视线在空中接触,僵持了片刻后。
他动了动口。
看嘴型,他竟然喊我作“皇妹”。
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却好整以暇地又做了一遍口型——“皇妹,别来无恙。”
我手一抖,险些把装着披风的托盘打倒在地。
雾岚察觉我情绪不对,赶忙过来关切地问道:“将军,怎么了?可是不适?是旧伤复发了吗?奴婢去请军医过来瞧瞧。”
“没有,只是方才走神了片刻,意识涣散,手上自然也没得个轻重。”我匆忙拉住她,“伤兵太多,军医本就照看不过来,不必再去添这个麻烦了。”
雾岚还是不放心,“真是如此吗?奴婢还是去请军医过来看看吧。”
我道:“真不用,听话。”
雾岚见我态度强硬,最终还是让步了:“那好吧,这次奴婢就不去了。但是,将军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绝对不许瞒着奴婢。”
“自然,放心。”我看她还是愁眉苦脸的,便道:“其实,我有点饿。今日晨起到现在,四个多时辰了,还没吃上什么东西。”
“啊?”雾岚在宫内训诫那些怠慢我的侍女们惯了,下意识地看向营帐四周,却发现并无一人是贴身伺候我的。
她跺了下脚,“将军稍待,奴婢这就去准备。”
雾岚离开后,我攥紧了手中握着的绣有永翼国纹样的披风,又随意点了三件留下,便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随行的负责师傅,你留一下。”我支开所有人,正是为了将这位师傅留下。
那师傅本也没急着走,听我开口,便悠然转身,站定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我走近他,问道。
“郁泱。”他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一样,嗓音十分的嘶哑,“永翼国国丧,除世子外,其余皇室子弟皆须自知悉之日起,守丧三年,循仪轨不得开口说话。”
“我第一次开口,喊得竟然是你的名字。”
我已经听保亲王说过一次,我是永翼国的世子了。故而此次再遇到故人,甚至还是亲人,便也没有惊讶过久。
我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他道:“我是白于渊。”
白于渊,凤郁泱。
我们的名字倒是像。
白于渊问道:“方才我喊你皇妹,你猜不到我是谁吗?”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皇兄?”
白于渊点了下头算作回应,道:“看来师父将你教得不错,至少比我要好。”
“师父?”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就是我……”
白于渊不疾不徐地道:“是。我是你的皇兄,也是你的大师兄,是永翼国隐相、冀望郡主白榆的首徒。”
永翼国隐相。
原来,保亲王说的关于我师父的部分,很大可能上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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