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西冷乌沃不献礼【完结】>第22章 山高水苑(2)

  有的没的聊下去,苏莉话接的敷衍又煎熬,手底下的劲也越发用力,有时候没顾得上答话,陈钟秀也自说自话下去。

  直到苏莉听见:“我见过一些像你这样的学生。”

  “……”

  她这样?她哪样。

  苏莉没品出来其中意味,脸上的笑快装不下去。又或者她其实已经垮脸多次,但陈钟秀根本没看到。

  “你状态挺不错的。”

  苏莉极快地瞥一眼陈钟秀,发现对方视线就落在她这。

  ……

  不回应说不过去了…但回应点什么好……

  却看见陈钟秀忽然蹲下来去拔细草,这里土肥如膏,哪怕是狗尾草也扎根厚实,这一拔费了不少力。

  “你叫什么名字?”陈钟秀将草扔到一边。

  “苏莉。”

  “那现在我们算认识了。我也算是年轻老师,能跟得上你们的思维。”

  又岔到哪门子话题上了。苏莉仍然恭顺:“好的。”

  陈钟秀站起来,想拍拍苏莉的背,察觉手掌上的泥土和草叶汁水,又收了回去。

  “好好拔吧,你的效率太慢了。”说完便往回走,安稳坐上她的水泥道。

  “……?”

  怎么有瞎聊一通啥事不干还埋怨别人效率慢的人啊!

  苏莉狠狠腹诽,望一眼陈钟秀的背影,手上默默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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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高水苑海拔较高而晴日少,十分契合“高山云雾出好茶”谚语。坐拥几处肥壤,用作名茶种植。它能和南河大学合作,极大原因归于荣茗。

  十年前,荣茗曾选育登记一白茶宜制种,名叫美人娇。泡出来鲜香甘甜,回味生津,摒弃绿茶所有的涩感,达到几近持平的鲜爽。上市不过几年,就抢占了白茶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山高水苑的庄主滕嘉木酷爱黑茶。某次机缘巧合,滕嘉木用美人娇的老叶制了二两黑茶,泡来其味厚重,醇香无比,留香奇久。滕嘉木大爱。打听才知道,这茶种出自荣茗之手。两人开始互通往来,一来二去,合作也就畅通无阻。

  茶室。话至此处,褚湘用镊子去几片大白叶,慢条斯理地放进茶壶中。热气袅袅攀升。

  “怪不得,我自己上山老联系不到他,坐你们校车来,一打电话就通了。”

  褚红云箕踞而坐,继续道:“山高水苑有十几亩茶田,里面一半的种类都跟荣茗的实验有关系。像这种来访,基本也跟采材料有关。不过滕嘉木和荣也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算的上忘年交吧,见面就要聊。所以都是师姐们带着采茶。采完就回去了。”

  “我说呢,来了只看着你一个人,你老师也回去了?”

  褚红云:“没有,他在等新茶苗运过来,估计是明天下午。”

  褚湘点头,她是茶室常客,泡茶也利索。行云出流水,两杯七分满。然后闲坐在两人间里,刚才吃得撑了些,此刻有些犯困。

  “跟滕先生见面没有。”她问。

  褚红云:“没有,估计见到荣茗的时候能瞧一眼。”

  拈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放下,问:“你来这干什么。”

  褚湘:“来看你啊,不是说了吗。”

  褚红云:“看完了,怎么不走。”

  褚湘:“你这嘴里真是没什么好话。”

  她翻上一眼,将矮杯里的茶汤吹了又吹,等彻底凉下来一口豪饮。

  褚红云轻轻瞥褚湘一眼,道:“国庆才第三天,爸妈就陪完了?”

  褚湘:“一天就够了,你知道的,他们很忙。”

  褚红云:“我还以为你不远千里来劝我回去。”

  褚湘没有接话,续上杯里的甘汤。

  双人间的茶室不大,四四方方几平米,四面皆用纯色浅碧墙纸装饰,北方墙挂了副山水画,布置简约清雅。

  又在壶里添了一泡热水,褚湘缓缓开口:“爸爸今年五十岁了,唐川这个时候的天还很热,但他总咳嗽,到了秋冬就更严重,妈妈劝他多放些活,他也不听。”

  褚红云没有理。

  褚湘想到什么,正要说,却听见褚红云道:“你是不是有滕嘉木的电话。”

  褚湘一愣:“有,你要干什么。”

  褚红云:“你给荣茗打通电话,向他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褚湘:“你要给滕先生打电话?”

  “嗯。”褚红云说,“荣茗明后天就走,如果那时候再给滕嘉木联系,他不会当回事。你拖几分钟。”

  也不知道是真上心,还是懒得听家长里短。褚湘滑动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荣茗。

  电话很快接通,褚红云起身出了茶室,在外面等了两分钟。

  褚湘看着隔门外朦胧的背影,像个体贴至极的家长细问琐碎。手机里传出略显单薄的回复。

  荣茗这个班主任是临时顶上去的,原来的年轻老师生了场病,其他教授赶项目、出差应有尽之,又加上荣茗脾气好,也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应下来也只挂个名头,荣茗大手一挥,正事儿都让徐涛让去做了。故最初回答褚湘的问题时荣茗还能敷衍有术,问题越仔细他越汗颜。

  五分钟已过,褚湘只道:“好的,谢谢,再见”,放下了手机。

  再一瞧,褚红云已然沟通上了。语气板正,吐字清晰,语速轻快。

  连续几年给山高水苑设计图纸,褚湘了解滕嘉木的脾性。当然,也更了解褚红云。她来山高水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和茶庄合作,爷爷那幢旧茶厂就在山脚不远,山高水苑这些年在南河打出不小名声,若能合作,对旧茶厂的帮助巨大。

  但一直以来,滕嘉木都没有任何扩大商业化的打算,自家妹妹倒是一意孤行。

  褚湘重新拈起茶杯,喝掉无人问津的,滋味略淡的茶汤。

  算起来,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去过爷爷的茶厂。只在小时候遥遥见过一面。要不是褚红云提起,她都要忘了。脑子转了转,褚湘轻飘飘地想,爸妈估计也忘了。

  但对他们而言,这是很正常的事。

  ……

  在褚湘三岁的记忆里,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对着空房子玩老掉牙的玩具。那时候,是父母的创业初期。一场鏖战,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白天推销谈项目,晚上准备材料理账,算盘声能响一晚上。父母回来留给她的时间只够说一句“饿”,手里便红薯白薯换着吃。

  家里的氛围不松快,褚宏业总皱眉,王美惠会偶尔关心,但答应的事仍转头就忘。

  褚湘六岁那年,家里的生意稍有苗头,她的母亲怀上了第二胎。

  褚宏业不再让妻子过多参与生意事宜,也就是这个时候,王美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褚湘身上。那个时候的褚湘还叫褚白雪,可惜模样与名字相去甚远。

  痛定思痛,王美惠买来育儿手册咨询育儿专家,精心把控褚湘三顿吃食,不消三个月,人胖了,皮肤也白了。

  那时褚湘认为,这都是母亲怀孕的功劳,肚子里住了位小福星。她期待这孩子早早生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褚宏业的生意在没有王美惠相助的情况下缕出差错。褚宏业善做决策敢用人,却不会运营管理,以往这些都是王美惠操持,少了半个主心骨,公司内部一团糟。

  王美惠生产完的第三天,褚宏业辞退第五个管理岗工,他坐在病床边,对妻子难看又安慰地笑。

  王美惠是吃过很多苦的女人,最懂看人神色。褚宏业一句话不说,她心中也能猜到七八分。

  一个月后,王美惠出院,满月大的孩子被送到褚宏业的父亲那里。

  褚湘只见了一个月的妹妹。

  那是一个漂亮的晴日,褚湘在家里远远看到素未谋面的爷爷,他很高大,背脊挺拔,神情威严,父亲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

  爷爷坐车离开后,父亲抱着母亲,肩头耸动。

  重操旧业是很轻松的事,好运更是蓬勃涌来,王美惠管理内部的第五个月,公司接下空前未有的两个大单。

  褚湘对家里改变的感知很敏锐,他们搬了新家,她有自己独立的卧房,被装修成对母亲说过的红色和白色。七岁生日那天,父母带她去商场买了公主裙和小皮鞋,被钻石点缀般闪耀的粉色机械手表,以及母亲微笑着送给她的:“小公主的第一支口红。”

  一切都很美好,虽然父母还是有些忙,但父亲开始过问她的成绩,母亲热衷为她置备各种行头,哪怕家里请上了阿姨,母亲也会记得她最爱吃的菜。

  然后,日子淌着,一个七年过去。妹妹被接了回来。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扎着紧绷的马尾,神色冷漠。介绍属于自己的名字——褚红云。

  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算不得美名,母亲提议要改,被褚红云冷硬拒绝。

  十四岁的褚湘不喜欢褚红云。

  她性格实在糟糕,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张口便要东西,褚湘每天都能听到她提要求。

  褚湘忘了七岁时有多盼望妹妹的出生,她现在只觉得烦躁。

  好在父亲和她是一头的。

  不惯着那臭脾气!父亲皱着眉,声若雷霆。而此后褚红云与他的关系,也因为这句话越发糟糕。

  直到爷爷被送进ICU那天,褚红云发了疯似的敲褚湘的门。

  “给褚宏业打电话,给爸爸打电话——快——快啊!”

  声音稚嫩,急起来的尖叫称得上刺耳。褚湘吓坏了,一句话没问就打了过去,没有人接。

  然后褚红云狂跑下楼。褚湘也跟着慌起来。

  不知道褚红云不知道跑了多久,去了哪里,只看见她回来时蓬头垢面,面如死水。

  爷爷还是去世了。她从父亲嘴里知道这个消息。

  那是褚湘第二次看见父亲流泪,他凌晨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捂着脸没有任何声音,肩膀抖得像乱弦。

  在那一刻,褚湘忽然记起七岁前孤零零的自己,记起七岁后,父母从未去看过褚红云。

  母亲曾对父亲宽慰:“你做到了,很成功,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

  她才逐渐明白,她的七年,妹妹的七年,都出自同一个执念。姐妹俩的境遇,不过命运恶作剧般的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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