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二的证词一出, 原先认为沈归砚身为荀老的弟子,应当不会做出作弊一事来的人开始动摇了,一些中立派更是立刻倒戈相向。
“从小就被抱着养在外头, 就算身上留着沈家的血也改变不了是个龌龊低贱小人的事实,他今日敢做出偷试卷的事来, 改明儿让他当了官是不是就敢偷军饷和赈灾粮, 像这种无耻小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
“我就奇怪他是从哪里偷来的试卷, 原来是从自己亲大哥的书房里偷的, 真是丢尽了我们天底下读书人的脸。”
“我以前和他做过同窗, 他读书的时候就很奇怪,经常翘课不来就算了, 连作业都不做, 后面认回沈家后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自认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这些昔日同窗。”
“怪不得他会做出舞弊的事来,恐怕是知道自己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又不甘心屈居于自己大哥之下, 就恶毒的做出这种事来。”
声声讨伐的浪潮中,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手持长剑劈开黑暗的剑客,伸张着不知全貌的冰山正义。
此时被万夫指责冤枉的人好像不是沈归砚,更像是宝珠。
听到沈归砚被如此侮辱冤枉的宝珠当即气红了脸,要不是被冬儿死命拉住, 看她不把他们的骨头折了煲汤给狗喝,“你们在狗吠什么!他和我结婚后,他所有的钱都给了本郡主,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一两银子,哪里还能拿得出一百两, 别是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给的,目的就是让你做假证冤枉真正的苦主!”
他身上有多少钱,她在清楚不过了,除非那小子背着她藏了私房钱!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他背着自己藏了私房钱,而是陷害,陷害他的人还是大哥院里的奴才,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二嘴唇哆嗦着否认,“郡主,这一百两确实是郡马爷给的,奴才可以对天发誓!要不是郡马爷让小的做的,哪怕是给小的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万不敢做出这种杀头来的事来啊。”
宝珠指着他鼻子大骂,“好啊,那你现在就发,你要是敢对天发誓你真的拿了他的钱,你就脚底生脓,头顶生疮,终身不举,妻子出轨儿女不孝,活着一辈子穷困潦倒猪狗不如,死了尸体遭恶狗啃噬骨肉!”
“奴才,奴才………”
此誓言恶毒得令人发指,莫青书肉眼可见刘二开始慌张起来,遂出声道:“郡主,你是否欺人太甚,他身为此案的人证,郡主难不成还想要以权威胁他改口不成,郡主公然在公堂之上威胁他人改口证,是否有藐视公堂之意。”
本就对他不顺眼,从开堂到现在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宝珠直接贴脸嘲讽,“什么藐视公堂,本郡主只不过是说出一句公道话罢了,到你嘴里就成了藐视公堂,你的脸可真是大。”
宝珠抽出挂在腰间的赤练软鞭直指刘二鼻尖,芙蓉面凝上一层霜寒,“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收了他的钱,本郡主让你发誓你为什么不敢,你莫不是心里有鬼,还是真收了别人的钱来攀咬他!”
“还有你。”宝珠的软鞭这一次指向莫青书,“本郡主说话的时候,何时容得了你这个贱人开口说话,嘴臭就适当闭上,不用向大家炫耀你吃了粪。”
“你!简直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时被人那么指着鼻子骂过的莫青书气得脸都歪了。
自己放在心尖上连重话都舍不得说的沈归砚眼底涌现着翻滚的戾气,连声线都透着森冷的警告,“亏莫举人还是个读书人,没有想到会连‘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真实含义都不懂,既然不懂就不要总是晃着你那半吊子水的脑袋走出来,平白惹了别人的笑话。”
宝珠认为很对的点头,“没错,就是就是。”
眼见着就要打起来的宋正惊堂木一拍,冷下一张脸高声呵斥,“公堂肃静!这里不是允许你们吵闹的菜市场!”
惊堂木一落,师爷立马了然的过来拉开他们,并恭敬的把永安郡主这尊大佛请走。
这位主要是不愿走,这案子恐怕都难继续审下去。
宝珠手中软鞭甩在空地上,愤懑不平:“本郡主是家属,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旁听。”
师爷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旁听是可以,只是下官希望郡主不要在做出干涉案子的事来,否则会被视为藐视公堂之罪。”
“本郡主什么时候干涉案子了,又何时藐视过公堂,本郡主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你们这里连让本郡主说实话都不允许了,果然,本郡主就知道你们早就狼狈为奸,串通一气,我要去向爹爹举报你们的恶行。”
“哎呦喂,郡主,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师爷急得就差要上手拉人了。
沈亦泽上前拉过气得小脸通红的宝珠,并吩咐冬儿把她带下去,“宝珠,听话,此事和你无管,你要是一直出声,恐怕会被认为是在藐视公堂,还会让大家认为宥齐有恃无恐,宋大人是清官,肯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毕竟今日的沈归砚必死无疑,他可不希望自己在宝珠眼里落下一个对亲弟弟见死不救的罪名。
“可是………”宝珠对上二哥冷肃下来的的脸,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情愿,也是第一次对二哥对自己的安排感到不适。
沈亦泽安抚道:“宝珠先到后堂休息一下,此事定然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
咬得下唇嫣红的宝珠看了一会儿二哥,最后还是摇摆中低下了头,乖乖地跟随冬儿去往后堂。
宝珠一走,沈归砚周身的气场立马变得凌厉,泛着刀剑的森冷,“你说我涉嫌偷盗试题,那我问你,我是从何得到的试题,我又是怎么交代你做的,当时我怎么和你说的,又许诺了你什么好处,我当时又穿了一件什么颜色的衣服。”
刘二对上沈归砚宛如刀锋的凌厉目光,眼睛躲闪,支支吾吾得就是不敢看他,“是,是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半月前,是半月前的哪一天。”沈归砚竟是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刘二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数字,“是在十一月三号,那个时候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你穿的衣服颜色。”
沈归砚没有给他喘息的片刻生息,再次追问,“好,那我在问,我那天找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承诺才让你宁愿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帮我。你可要知道,科举舞弊一经发现可诛九族,你还年轻,听说你的相好前些日子才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的我。”
刘二听到要砍头的时候,整张脸瞬间白了,眼球凸出外翻,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只考虑到眼前的即得利益,根本没有考虑到需要承受的后果。
沈归砚趁他心理防线最为薄弱之时,嗓音陡然凌厉,“你是忘了,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你说过这些。”
“你说是我让你偷进大哥的书房里偷的答案,又怎么能证明你只是把答案给了我,没有买给其他人。”
本就脑袋发昏的刘二对上他的步步紧逼,后背冷汗直冒,连话都要开始语不论次,“是,你是要我在外面帮你放风的,只要有人来就告诉你。”
“你前面不是说,是我让你进去偷的吗?你不如在想想,我到底是让你进去帮我偷的试题,还是让你帮我看风。”沈归砚的语气不疾不徐得如春风拂过脸颊,可听在刘二的耳边却像是道道催命符。
事情进展到这里,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都能看出来猫腻来。
一个人的供词反反复复,只能说明他的供词本身就有问题。
这时,莫青书不适地清咳一声,也让刘二咬着咬得舌尖吃疼的回过神来,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滴落,哆哆嗦嗦,“是,是你让我进去偷的,你说,你不愿意一直被大少爷强压一头,还说如果我帮你偷到考题,你不但会给我一百两银子,到时候还会给我一个小官当。”
刘二说完,先是缩了缩脖子,然后又舔着一张脸笑得猥琐垂涎,“奴才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当奴才的,少爷你许诺了让奴才也能做个官当当,我一时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要不然哪怕是让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做这种杀头的大事啊。 ”
科举舞弊,卖官鬻爵,无论哪一个罪名成立,都是杀头的大罪。
一环扣一环,可真是好算计啊!
如果算计的人不是他,沈归砚都得要拍手赞上一句好计谋。
沈归砚并没有他们所想中的慌乱无措,而是好笑的问,“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
刘二瞬间懵了,以为他下一句问的肯定是进去书房一事,结果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即便如此仍是硬着头皮说,“奴才,奴才只记得你让我到大少爷的书房里偷答案,然后许了小的一百两银子和当官的好事。”
闻言,沈归砚嗤笑,狭长的桃花眼轻藐得宛如在看跳梁小丑,“哦,是吗,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为什么你总是能弄混啊,究竟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你没有背下雇主的说的话。
不过相对于偷试卷一事,我更好奇所谓的证据该不会就是你们口中的几句话,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成为证据,又都有作弊的嫌疑,因为试卷是你偷的,我又怎么确定你没有把试卷卖给其他人。”
既然清水已生浊意,不如把一池水搅得更混一点。
刘二也急了,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扯着嗓子大喊,“我,我不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你让我偷的试卷,这些银子可全部都是你给的!试卷我也只给了你一个人,根本没有给过其他人!要是小的有一句假话,就让小的不得好死!”
“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那你喊那些银子一声,你看它会不会应你,你又有什么办法证明,答案只给了我,没有给其他人。”沈归砚低下头,眼神嘲弄得宛如在看跳梁小丑。
对方无赖你不能和他讲道理,只能比他更无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同样是这个理。
莫青书没想到他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双手作揖,一脸正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此人在盗取试题后,居然穷凶极恶的派人去追杀刘二,要不是小生偶然遇到被追杀的刘二,如今怕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小生也不会知道他这种人简直是恶贯满盈,不择手段。”
他的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畏生死,瞧着像极了在朝堂上一言不合就要血谏当场的言官,也让原本动摇的人重新转了回来。
“我发现莫举人别的本事没有,倒打一耙,把白的说成黑的倒是很有一手。一会儿说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会儿又说是在刘二被人追杀后无意中救下的,我在这里倒是好奇了,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沈归砚话音稍顿,而后恍然大悟的看向二人,讥讽连连,“该不会你们二人早就认识的吧。”
生怕他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莫青书铁青着脸否认,并与之划清界限,“胡说,我怎么会和他认识,我只是不忍他被你杀害,更是老天爷开眼,不让你这种心肠歹毒,舞弊之人逍遥在外。”
沈归砚,“他不说我都没有发现这个漏洞,如果所谓的证据真的就是仅凭别人的一句话,未免也太过于儿戏一点了吧。”
“你以为我就是只有一个人证吗,我还有物证。”莫青书清楚仅凭一个人证根本扳倒不了他,从而早就准备了第二手。
随着物证呈上来,莫青书鄙夷出声,“旧时有一句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得果真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