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手术室的红灯依旧亮着。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除了偶尔有护士行色匆匆从里面出来,又行色匆匆进去,手术室里的情况无从得知。
唐易背靠走廊,守在外面。
他的袖口上挽,修长的手垂在身侧,指尖依旧轻微地颤抖着,衣服上沾了血迹与尘土,头发凌乱,在此刻显得有些狼狈。
唐易怔怔盯着掌心的血迹,目光幽暗,他还记得自己抱起青年的时候,大片的血迹渲染在青年的衣服上,像是火光中开出的一朵玫瑰,骇目惊心。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暂停了,什么都思考不动。
这一夜就仿佛是一场喧嚷恐怖的噩梦,外头的天色都要蒙蒙亮了,唐易却觉得自己还困在那场噩梦中。
医院长廊的白炽灯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唐易手指收紧,看了眼依旧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寂寥又无力。
真漫长。
一旁的江野看着唐易肩膀上一大片的灼烧痕迹,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开口,语气担忧。
“唐哥,这里有我守着,你也去处理下伤口吧。”
“不用,我没事。”
唐易侧头,无所谓地看了一眼伤口,高温的灼烧让部分皮肤上起了烫伤的疱,但他甚至都没觉得疼痛。
红灯终于熄灭,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神情有些严肃。
“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唐易跟江野两个人。
江野率直道:“已经通知了,他们在卫海,这会儿应该还在飞机上。”
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时候,江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许向阳的父母。
电话那边的情绪还是能听出很着急的,那头的妇女,应该是许向阳的母亲,声音都在颤抖,带着哭腔询问许向阳的情况。
只是当时情况匆忙紧急,江野急着来医院,他们有没有出发来南林,究竟到哪里了,江野还没来得及确认,只好先这么跟医生说着。
医生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向两人嘱咐道:“病人家属到了的话,麻烦让他们去我的办公室一趟。”
见医生要走,唐易问:“医生,他现在什么情况。”
那医生转身,口吻十分娴熟:“抱歉,这是病人隐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易径直打断了。
“他是我的人,我是他家属。”
唐易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他看向医生的目光定定。
医生的眉毛微扬,神情难掩意外,从业这么多年,倒还是首次遇到这么直白的场景。
到底是经历过千帆的中年人了,那医生定定看了唐易一会儿,目光徘徊在唐易肩膀的伤口上,他不自觉皱眉,而后他说。
“病人是一氧化碳中毒,程度算是很深的那种,需要每天在高压氧舱进行几个小时的治疗,暂定为期三天,视病人恢复情况加减治疗天数,情况稳定后,才能转到普通病房。”
江野有些疑惑:“医生,那他身上的血……?”
医生推测道:“应该不是他的。他身上只有一些擦伤与灼烧伤,程度很轻,后续抹药就能好。”
“放心,他挺过这个就没事了。”那医生安慰了一句,又指了指唐易肩头的伤口,问道,“你不疼吗?”
他嘱咐道:“你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下,不然恶化了会很严重的。”
医生说完,转身正要离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对了,病人最近是否经历过什么影响情绪波动的大事,或者是否存在抑郁病史?”
唐易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医生沉思着,似乎是在想着怎么措辞,他沉吟了一声:“刚刚抢救的过程中,病人曾出现过求生意志丧失的情况。”
“很危险,好在最后拉回来了,你们后续也需要关注下他的情绪。”
白炽灯亮得晃眼睛,寂静白蒙的走廊上,是那位医生逐渐走远的身影,脚步声一下下踏在唐易心头。
丧失求生意志……
唐易的身影晃了晃,似乎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扶了扶墙壁,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眼底汹涌的情绪。
那天,他赶去印华的时候,就察觉到许向阳情绪不太对,他以为是最近的事情让许向阳情绪不佳。
——“唐易,那我要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无助仿徨的声音,那句话,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意思?
某个念头突然闪过唐易的脑海,某种可能性很大。
唐易沉声问道:“你今天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许向阳父母那边是什么回应?”
江野还沉浸在医生那句话里,许向阳会有抑郁倾向吗?
平时一直笑着,开朗又健谈,跟人插科打诨,随和得很的人,居然也会有抑郁倾向。
江野回忆着:“他妈妈跟我确认了下向阳的情况,但我好像听到电话那头有男人在吼叫,很生气的样子,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既然照片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许向阳的父母一定是知晓了,那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唐易可想而知了。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江野。”
唐易的尾音夹杂着微颤,他不想等了:“那条微博我现在就发,你监控好后续舆论情况。”
*
许向阳苏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的恢复情况很好,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身上的小伤口也基本结痂了,除了身体有点虚弱,不建议下床走动外,没什么大碍。
睁眼是在三天后的下午,入眼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一旁的窗户开了条缝,微风吹进来,掀起窗帘,也让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些耀眼。
病房里一片安静,他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很好闻。
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好几枝剑兰,很新鲜,花瓣粉粉嫩嫩的,绽放得恣意。
许向阳的手动了动,他想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某只大手束缚住了。
许向阳侧头,视线下移,只见唐易正单手握着自己的右手。
男人神情疲惫,正趴在床沿,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陷入沉沉睡眠。
看起来,他睡着也很不安心。
阳光跃动在唐易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连微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许向阳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唐易的眉心,他想抚平那里的褶皱。
然而,微凉的指尖刚触上的瞬间,男人深褐色的眼眸便睁开了,他像是惊醒的,视线惶惶对上许向阳淡淡的目光。
在那瞬间,那双眼眸划过一丝怔然,似乎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真实。
而后,唐易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向阳,紧抓着青年的手:“醒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火场里那些零碎的记忆在他脑海拼凑成线,原来当时不是一场梦,那种被人解救的感觉是真实的。
许向阳看着唐易,说:“为什么要救我?”
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情绪。
唐易站起身,准备去叫医生的脚步顿在了原地,他眼睫微颤,目色沉沉,他刻意忽略了这句话。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喝粥吗?”
许向阳垂眸,淡淡回应:“好。”
医生给他做了全身检查,没什么问题,就是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没一会儿,江野也送来了热粥,大概是走得有些急,到病房的时候,他还喘着粗气。
“向阳,你醒了?这几天真是吓死我了,唐哥守了你三天……”
“江野。”
唐易冷声打断他。
江野瞅了瞅唐易,自觉闭嘴,换了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许向阳默默喝着热粥:“挺好的,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江野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屿哥也担心死你了。他这会儿还在拍戏,晚点来看你。”
许向阳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他身为助理,却频频要屿哥一个人负担起工作。
他放下喝粥的汤匙,转头四下找寻,他的手机正躺在一边的床头柜上。
陪着他跌落山谷,又陪着他在火海里闯了一遭,他的手机很不幸,已经破破烂烂了。
几天的消息没有清理,许向阳有些应接不暇。
然而一条三天前推送的微博消息,让他愣在了原地。
上面写着:「著名演员唐易发博公开出柜,主动承认是其自愿纠缠着许姓助理!」
许向阳握着手机的手抖了抖,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
他点开唐易的微博,最新一条的微博上写着。
「别猜了,是我主动追的他,是我单方面缠着他的,他没有做任何不妥的事情,是我自己甘愿的,是我喜欢他。」
短短几十个字,在许向阳昏迷的时刻,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向阳的视线停留在“喜欢”两个字上,反反复复摩挲着那两个字,某种澎湃的情绪渐渐溢满了心房。
手指下滑,该条微博下的高赞评论,如下:
与你易起看星光:“卧槽,这不就是公开出柜吗,唐哥牛逼啊。我永远支持唐哥!冲冲冲!”
今天开始独自美丽:“接受不了同性恋,拜拜了,脱粉了。”
路过的吃瓜群众被伤到了:“呵呵,又来一个同性恋,私生活混乱,真是引起生理不适,坐等唐易被雪葬。”
男德重修医院:“……唐易还真敢啊,就不怕天心唱片把他直接埋了吗?真的喜欢吗?为什么要替那个助理担下一切?啧啧,我原本都等好唐易推脱的说辞了,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