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初夏的蝉鸣起伏绵长，气温仿佛都被叫嚣着变得燥热起来。
一行人来到海离的工作室时，门口已然立着今日闭店，迁移后的新地址也贴在了上面。
两扇玻璃门完全大开，一袭袭凉风扑面而来。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屋内海离忙碌的身影正来回穿梭，
“海离。”
“你们来啦，我这儿的东西比较多，这两天要辛苦各位了，”海离搬出一个装有手套和围裙箱子，她指着地上的线说：“我已经划分好了区域，旁边的箱子上也都标注了物品分类，如果有什么不确定的随时问我。”
环顾了一圈工作室，她们决定从休息区开始整理。专业的器材交给海离自己来，其他的由四人分工完成。
在做准备工作时，坐在沙发上的江书荻连打了几个哈欠，扎头发的动作被迫中断好几次。她正想要放弃，身后的一只手拢住了即将散开的头发。
“昨晚没睡好吗？”
感受到手指穿过发丝、轻柔地梳理着自己头发，江书荻的心情都愉悦了不少，“没有，就是睡得晚了点。”
狄宜细心地将两鬓的碎发挽在耳后，她单手束缚住江书荻的头发，伸出另一只手去要皮筋，“我看到了，你两点才下播。”
“不愧是我的房管，这都知道。”江书荻仰头笑着看向狄宜，还故意牵住了她的手。
狄宜摩挲着江书荻的手指小声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江书荻歪头靠在狄宜的手腕上，“这个吗？”
她们的动作引起其他三人的关注，乔念撇嘴道：“看来之前是我多虑了，怎么看书荻都不是会谈柏拉图恋爱的料。”
收回视线的海离笑了笑，“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来自好友的反应最为真实，乔念戴上手套回答：“我明白了，之前因为是在学校有顾虑施展不开，在外面她们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一旁的苏清与毫不避讳地盯着狄宜和江书荻，两人腻歪的小动作不断，明明只是勾勾手、碰碰脸，肌肤互相触碰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就是谈恋爱吗？
苏清与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强吻乔念的画面，她揉了揉发烫的脸，强迫自己接受当时只是个意外。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苏清与甚至有些怀念当时的感觉，她不禁用余光观察起乔念。
她们有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以前放学回家或是下课去卫生间，两人都会牵手或者挽胳膊，可似乎这几年乔念就不这么做了。
是因为乔念察觉到了她的性取向特意避嫌，还是她意识到了对苏清与的特殊感情？
想到这里，苏清与觉得自己神经未免也太大条了一些。连好朋友的这点变化都没看出来，难怪她会误以为乔念喜欢的是狄宜。
“小苏，”这时，海离递给苏清与一个袋子，“这个给你。”
苏清与打开后惊喜道：“哇，这是我们上次没买到的唱片吗？”
“是的，我本来没抱希望。好在老板娘有帮我留意，一到货就给我发了消息。”
“我记得它还有同系列的，有时间我们再去看看。”
“那就这么定了。”
从乔念的角度看过去，苏清与笑容粲然。她的脸颊微微泛出红晕，很像在害羞。
“好啊，那——”苏清与的话没说完，她的眼前突然一黑，“阿念，你干什么？”
乔念瞥了眼海离，“帮你戴防尘口罩。”
“但是你挡住我的眼睛了！”
“这不是还要调整吗，你转过来。”
全副武装后，五人开始整理工作室的物品。
这里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易碎品还要另外包上塑料膜，对待那些CD唱片和摆件更是要小心。半天下来，她们只整理好了三分之一。
中午休息时，江书荻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她时不时地看向海离，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
“怎么了？”狄宜小声问。
“纪晗说要过来，”江书荻拉过狄宜的手，她摸了摸她粘上胶带的手指说：“看你这小手，都磨红了。下午你负责装箱，我来打包吧，”
“没关系……什么？！”
狄宜的惊呼声把昏昏欲睡的乔念吓了一跳，她的肩膀一颤，倏地睁开了眼，“怎么了？”
“没事，”狄宜低头扶着额头，她用手掌遮住自己诧异的神情，“你说谁要来？”
“你没听错，是纪晗，她说有事找你。”
狄宜这才明白为什么江书荻会观察海离，她欲言又止：“找我？可她们不是……”
江书荻勾住狄宜的手指，“我说我在海离这儿，她还是坚持要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那如果她们见到会怎么样？”
“可能会打起来。”
狄宜一怔，肉眼可见变得紧张，“那怎么办，一会儿我们提前出去等吧，或者约别的地方见面？”
“噗，”江书荻笑出了声，她揉了揉狄宜绷住的下巴，“小笨蛋，我开玩笑的。”
***
一个小时后，纪晗的车停在了门口，江书荻和狄宜已经来到外面等她了。
“外面这么热，怎么在这儿等？”纪晗招呼着两人上车，还把提前买的星冰乐递到后座，“今天周末，你们没去约会吗？”
江书荻帮狄宜插好了吸管，“海离要搬工作室，我们过来帮忙。”
“小宜也认识她？”
“嗯，所以你找她什么事？”
纪晗侧身在包里翻找的什么，狄宜悄悄抬眼，发现她神情自若，并没有什么变化。
恰好苏清与出来扔垃圾，纪晗突然眼前一亮。她倾身靠在方向盘上，感兴趣地盯着那个反向直到苏清与离开，“那是海离现在的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狄宜连连否认，“她是我朋友，我们一起来的。”
纪晗不在意道：“但是以我对海离的了解，那一定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此话一出，狄宜和江书荻面面相觑，纪晗回头看过来，“小宜你还不知道吧，海离是我前女友，我和她在一起过。”
其实江书荻在表演赛曾告诉过狄宜这个秘密，所以此刻她并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从她们面前驶过，稳稳地停在工作室门口。
小哥拨通了电话，这次，走出来的是海离。
纪晗完全没有避讳，她按下车窗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
接过外卖的海离明显愣了一下，她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变成了冷漠淡然，没有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从光亮进入黑暗不过几秒，可纪晗却回味了很久很久。
转瞬即逝的这几年，一切都不复从前。
她不再是十几岁时穿着校服的样子，可扎着高马尾、白净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却会在纪晗心中存留一辈子。
“纪晗姐？”
回过神来的纪晗捏了捏眉心，“小宜，你们最近参加了高校赛，无论官博还是转播时的关注度来看，你的人气一直逐步攀升。我们平台有意和你签约，你怎么想？”
这个提议出乎狄宜的意料，就连江书荻都没想到。
“签约成为主播吗？”狄宜问。
“是的，主攻游戏区，玩什么你自己决定，”纪晗从副驾驶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平台签约主播的福利，你可以看一下。”
狄宜抬手接过文件，她没有打开，而是放在了腿上。
几乎没有犹豫，狄宜轻声开口：“纪晗姐，我没想过要当主播。”
“这次是我唐突了，你别太有压力，”纪晗的语气带有一丝歉意，“今天我们部门加班开会，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说隔壁平台有意签你，游戏板块的几位经纪人立刻就坐不住了，非让我先找你。”
“你是说嘉卓TV吗？”
“他们真的联系你了？”
狄宜摇头，“没有，这几年热门的直播平台除了栎麟就是嘉卓，我猜的。”
“那就好，反正你先考虑一下，不着急。先准备市级赛吧，我会去现场给你们加油的。”
“好，谢谢纪晗姐。”
纪晗开车离开后，江书荻和狄宜回到了工作室。
经过走廊时，江书荻问狄宜：“你是不是对直播不感兴趣？”
“嗯，签约主播每个月都有任务，你平时要直播，我的专业课也排得很满。如果晚上的时间都被占据，我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听完狄宜的解释，江书荻眸光微动，“你担心的是这个？”
“纪晗姐开口的时候，这是我唯一想到的事，”狄宜看了看那份资料的扉页，“你不担心吗？”
江书荻向前一步靠近狄宜，“小宜，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剩下的我来解决，”她笑了笑继续说：“如果晚上我们都要直播，其实有捷径可以走的。”
捷径——
狄宜当下就明白了江书荻说的是什么。
气氛正好，适应了走廊里昏暗的光，她看到江书荻低垂的黑睫颤了颤，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就在她们即将吻上时，苏清与的声音传来，“小宜，你有没有看到桌上的剪刀，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
虽然遗憾，江书荻还是接受了被打断的现实，她轻叹道：“我们走吧。”
“等等。”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狄宜突然把江书荻压在了墙上。她勾住江书荻的后颈迫使她低头，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气息暧/昧地交缠，浅尝辄止的吻满足不了许久未亲近的寂寥。
舌尖掠过敏/感的上颚，肆/意侵占重压，继而又缓慢轻柔，贪婪地想把这片刻的温存延长。
***
经历了前女友见面的尴尬瞬间，狄宜提议去和海离解释为什么纪晗会过来。她担心江书荻把握不好说话方式，于是借着拿箱子的名义和海离来到了储物室。
“还好当时准备的多，辛苦你们了。”
“海离姐你太客气了，没事，”狄宜郑重其事道：“刚刚纪晗姐是来找我的，她希望我能入驻平台直播。”
“原来如此。”
“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有前任也没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挺快乐的。遗憾常有，但那些都过去了，”说到这里，海离拿出了手机，“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翻找了一会儿，海离给狄宜看了和江书荻的聊天记录。
江书荻：[我差点和小宜表白，但好像搞砸了。]
江书荻：[她是不是误会了，我已经后悔说给我一点时间了。]
江书荻：[海离，我要怎么办？]
狄宜疑惑地问：“这是？”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们区级比赛结束的那一天，她给发了很多消息。”
经过海离的提醒，狄宜终于想起来了。
难怪那天回去的路上江书荻一言不发，她全程盯着手机，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海离笑了笑说：“我觉得以书荻的个性是不会告诉你的，当时她的语气很急，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是的，我不知道当时她给你发了消息。”
与此同时，狄宜注意到了海离的回复。
海离：[木已成舟，你可以之后再找机会和小狄坦白。]
海离：[你喜欢她这么久，也做了这么多努力，总不能因为脑子一热就放弃吧？]
海离：[打起精神来，我相信你可以的。]
***
晚上，海离预定好了餐厅，请她们吃了牛排。
忙碌了一天的几人累得够呛，有美食治愈，她们也恢复了一部分元气。
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海离回了工作室关门，苏清与和乔念谎称要去买东西，给狄宜和江书荻让出了二人世界。
这家餐厅附近有条商业街，两人回去的时候顺便去逛了逛。
经过一家饰品店时，江书荻停下了脚步，“这是我和你提过的店，我的耳骨钉就是在这里买的，想进去看看吗？”
“好，走吧。”
走入店铺，扑面而来的木质香味让人的心情放松。
浅色原木的柜子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架子上摆放着各样的首饰。它们在白炽灯下闪烁着漂亮的光，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哎？是你啊，”老板娘和江书荻打了招呼，“好久不见，最近上了很多新品，需要我给你推荐吗？”
恰好试戴的客人问了价格，江书荻让老板娘先忙，她们自己看看。
围绕着中央不规则形状的木桌，她们欣赏着店内的饰品，也为对方挑选着合适的。
“小宜，我看你不经常戴耳环，是因为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有一次不小心勾到头发，解下来的时候耳洞发炎了，之后我就没戴过。”
“那可以看看耳钉之类的。”
经过项链区，一对情侣项链吸引了江书荻的目光。
在黑色的背景下，两条银质项链的吊坠都是蝴蝶式样。一枚是蝴蝶翅膀的轮廓，另一枚是精致小巧的蝴蝶形状，叠合在一块儿恰好是完整的。
“要试试吗？”
“好。”
江书荻拿下项链来到狄宜身后，从镜子里，狄宜看到了她格外真挚的目光。像是对待珍宝，眸中波光潋滟。
她们最终决定买下这两条项链，回到车里后为对方戴上。
狄宜：“你好像很喜欢带有蝴蝶元素的饰品。”
江书荻：“是啊，认识你之后更喜欢了。”
吊坠在靠近时如同拥有互相吸引的魔力，在夜幕下熠熠夺目，在触碰时融为一体。
***
事后，狄宜觉得江书荻的回答很耐人寻味。结合海离的那几条回复，她更加确定她们之前见过面。
可究竟在哪儿呢，为什么江书荻从来没有提过？
想到之前偶遇叶希瑗时她的闪烁其词，狄宜借着去找苏清与的名义来到了学生会。
“学姐，清与还在忙吗？”
“好像在讨论方案，你找她有事吗？”
狄宜看了一眼会议室，“她让我帮忙打印一份作业，下午就要交了。”
“应该快出来了，你坐这儿等会儿吧，”叶希瑗顺口问了句：“我听说小秦跟你们打了几次游戏，她技术不错吧？”
“她打得很好，当替补太屈才了。”
“这还不是小秦的主场，听说另一个游戏她打得也很好。”
“是《生存对决》吗？”
“对对，就是这个。”
两人聊了很多，叶希瑗还提到自己怎么找到替补的。以及江书荻为了感谢她，买了两张温泉旅馆的券送给她。
看着狄宜乖巧的样子，叶希瑗忍不住感叹，“你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也算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
狄宜猜到叶希瑗一定会提到这件事，就着话题问了下去，“学姐，她是不是之前见过我，是在学生会吗？”
“她没说？”
“没有。”
“你都猜到了，她还不说吗？”叶希瑗压低声音：“那我告诉你吧。”
……
***
距离市级比赛还有一周，她们收到了官方发来的赛事安排。
这次规则和以往都不一样，晋级市级赛的有32支战队，比赛分为三个阶段。
由于参加高校赛的都为在校学生，每个阶段大多进行三天，每天六局，像区级赛一样安排在周五、周六和周日。
初赛中，累计积分前16名进入胜者组，后16名进入败者组；
复赛时间为三周，第一周胜者组积分前八名直接进入决赛，第二周败者组积分后八名淘汰；第三周为胜者组后八名与败者组前八名的对决，前八名晋级决赛，后八名也将被淘汰；
决赛中获得积分第一的队伍为市级赛总冠军，每个区的前四名队伍获得参加省级赛的资格。
“感觉这次的赛期好长，”乔念苦恼地看着手上的资料，“虽然我很想从胜者组直接晋级，但如果进入败者组，岂不是要打的场次更多？”
狄宜颔首，“是的。”
这次的赛程为五周，顺利的话打六天就能晋级。倘若进入两次败者组绝境求生，那么则需要打十五天。
“那为什么不直接打十五天，按照总积分来定名次？”
“已经到了这个阶段，选手们的打法和技术大多在一条水平线上。我认为市级比赛更看重的是选手们应对能力和心态，”江书荻顿了顿继续说：“无论是从哪个组晋级，前期考验的是能不能保持状态，后期则是抗压能力。”
她们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
但一路走来，经历过少人被针对，敌人在游戏里非法组队；也碰到过很多刁钻的打法，被强劲的对手打得节节败退，这些珍贵的经验让她们愈挫愈勇，一往直前。
然而，这次的比赛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