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79章 入地狱,落火海

  “哭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

  “我妹妹都不像你这么爱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看单凤鸣好不好?”沈素衣将纸放回到我手里,拿我当小孩哄,用她那带血味的指腹拭去我泪。

  我偏开头躲避她的示好,将那张纸叠好,放进口袋时,它如有千斤重。

  “我要见他。”

  沈素衣又露出了刚才被刀尖指向瞳孔时泛起的轻快的笑,拾起地上的刀,问我需不需要。

  我无心力再同她多说话,她转身将它放在桌上,走到近偏房处的门前,敲两下,对那边的人说:“把他带上来。”

  单凤鸣是被两个男人放在轮椅推上来的,兴许是疼昏了头,他还没完全醒,脖子微仰,靠在轮椅的枕垫上。

  搭在脚踏上的脚缠着白绷带,渗血。他身上干干净净,藏身多日,除了皮肤黑了点,消瘦些许,没有太多变化。

  断筋带来的疼痛是巨大的,他咬牙硬撑着。额头蒙上一层细汗,一呼一吸间,难免泄出些痛苦低吟。

  “凤鸣。”

  沈素衣唤他一句,他就睁开眼。眼眸泛着泪光,他那双很像鹿的眼睛在烛光中变得特别亮,与他那种仿佛快要烂死在角落的颓丧截然不同。

  他看向面前的我们,沈素衣在这时拿过桌上的一盏茶,来到他身边。

  茶沿贴住他干裂的唇瓣,让他喝下,“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单凤鸣盯着那茶,起初没有动作,似在犹豫,但也只是片刻,他将茶喝了个干净。

  沈素衣见他听话照做,冲他一笑,替他抹去嘴角的水渍。她的笑容少有温度,对人像对阿猫阿狗。听话了,就摸摸它脑袋;不听话,就扼住命脉,直到对方乖乖服从才罢休。

  他轻声哀求,一度抓着她衣袖,“你能不能放了我,素衣,你放过我好不好……”

  沈素衣摇摇头,“我不是放你一回。现在没有机会了,这是你自找的。”

  大概是单凤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素衣扯下他的手,半劝半哄:“你不是说我不懂爱人吗?我有在努力学啊。”

  沈素衣混迹人堆里格格不入,当同温顺、忠于她的宠物作伴才显得有一丝人味。

  恰巧单凤鸣温顺又服从,以菟丝子方式依附沈素衣存活。

  我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是恋人的氛围,这更像是姐弟,有姐姐对废物弟弟的呵护还有惩戒。

  我不懂这样的模式要如何谈相爱。真要说爱,她也许最爱的是妹妹,只有在谈及妹妹才多少像个人。

  也许沈素衣天生就不会爱其他人,她只是抱着好奇心观察这个世界,跟着既定的规则,要把自己削成俗世的圆做匹配,只会让自己煎熬,难以融合。

  单凤鸣此刻的样子成了绝望、灰败。

  “你老实些,不要总想着逃,明明是很小的事,你非要闹大,现在好了,仇家找上门,你有苦头吃了。”

  沈素衣开着玩笑,没有离开他半步。

  然后对我说,“问吧,抓紧点,时间不等人。”

  我问他:“她要你帮的事是什么?”

  “帮你复学。”

  一样的结果,我的求证是让这个事实板上钉钉。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那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继续求证更多内容。

  “车票是你故意给她的对不对?”

  “是。”

  “即便知道会害了她?”

  同样的,单凤鸣也没有半份害死人的愧疚,他平静道:“我只是想活命,以为把目标转移到她身上,素衣就会放过我,我只需要躲起来,度过这阵子,我就能自由。”

  他苦笑一声,只为自己没能逃走而惋惜,话越发大胆起来:“你们根本不懂,我终日困在那沈家院和这个疯子谈情说爱有多痛苦!”

  一记巴掌,将单凤鸣扇得偏了头,沈素衣容不得他说一句坏话,但面色始终无喜无怒,话语都是平淡,“注意说话。”

  我问。

  “为什么是柳梦。”

  为什么偏偏是她。

  旁人死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一个柳梦,想与她去往那绿原野,在那里厮守一辈子。

  这种要求很难吗?

  单凤鸣答:“既然她不会喜欢我,我又何必留她,你们这样的人,不被唾弃鄙夷都算幸事,你该庆幸自己安然无恙活到现在,若她能救我一命,也算积了件天大的福德,我这是帮……”

  恶毒的言语霎时止住,我大喘着气,回过神来时,银刀已经扎在他大腿上,鲜血直流。

  但却不是出自我手,握住刀的是沈素衣。

  她拿出白帕子团成团塞到单凤鸣嘴里,阻止他发出震耳的嘶喊声,单凤鸣疼得身子打颤,后仰,脑袋不停往后撞。

  沈素衣有点不悦:“凤鸣,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没看到她已经难呼吸了吗?你可不要来害她。”

  血顺着裤筒淌到地上。

  浓郁的血腥气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场面的确残忍可怖,但这是他应得的。

  沈素衣用带血的手帮我顺背,用对单凤鸣还更轻柔的语气对我:“好啦,现在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下回记得擦亮眼睛,识人才清。”

  门外,警笛突兀响起,划破寂静的长空。

  紧接着大门口传来闷沉的撞击,喇叭声遥远模糊,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只有几个字眼清晰:开门,还有放弃抵抗。

  然而警察到达不过一分钟,厅门前突然腾起火。

  放眼看去,烈火绕厅一圈,火光熠熠,有的爬上窗柩,有的漫上门框边……

  我到这时才明了血腥味里夹杂的古怪味道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下地狱?这分明是要拉上这屋中的所有人一并葬身火海中。

  黑烟滚滚,我咳嗽不止,沈素衣看了眼我,唤来一个手下来擒住我手,我被那股蛮力弄得跪下。虽有预感今日或许会逃不出这儿,可我不知这将我往尚未燃起的门外扯去又是和新计谋。

  “沈素衣,你又要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呀。”

  橘红色火光将她苍白的脸平添颇具迷幻鬼魅的神采。

  她稍弯下身,怜爱地揽抱住单凤鸣的脑袋。

  冲我笑笑,很认真地说。

  “我一直想结束这样的日子,一直想。”

  “这烂脚烂心的人生太乏味。”

  “我虽无法决定我的生,但可以决定我的死。”

  她的遗言说得正式又沉重,我没想到她生命的终点会在这里。

  “传言火烧可洗清此生业障,保来世无忧。也不知是真是假。”

  “叹铃,不必同我下地狱,你想要什么,现在我都给你,两命抵一命,怎么样?”

  她笑得太轻松,太如常。而她双手之下的单凤鸣认命闭上眼,流下泪两行。

  “不……不要……别这么做……”

  他们必须活着,活着才能算赎罪。

  我慌不择路,想去扯她那马面裙尾,企图让她中断这种决定。

  可我过不去,那手下将我与他们拉开距离,扯住我不断往门口走去,我连阻止他们赴死的机会都没有。

  漫天火海里,她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只拜托你一件事,如果见到我妹妹,记得对她说,这是我自己选的。”

  抓住我的男人带我避开掉落的木柱房梁,一路护我到正大门前,松开我后,头也不回地扑入火海中,同样是做好赴死的打算。

  火势迅速蔓延,门外人在喊快救火。

  滚滚浓烟掺着火星飘向天空,被火包围的木制门窗,逐步坍塌,扑簌簌掉落,不断堆叠堆叠再堆叠,于烈火中发出凄惨刺耳的喊叫。

  而厅的中央,热浪曲折的空气里,那个清瘦的女人,接过仆人递上的一杯茶,仰头喝下。而后白瓷盏落地,四分五裂。

  她跪坐在轮椅前,双手搭在无声无息的,已经合眼的单凤鸣腿上。

  鲜血染红半边洁白的脸,她像一个伏在大人膝上听故事的孩童,以安然幸福的姿态闭上眼睛。

  人变成模糊重叠的影,影影绰绰,飘渺虚幻,不发一言,在安静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试图上前将那里的人揪出来。

  然而才往前走一步,窗门玻璃在高温下碎裂,爆炸。扑出的热浪炙热,威力巨大,当即将我掀倒在地。

  门应声破开,人如鱼群挤入。

  救火的人手上只有水桶,接连泼洒在起火的地方。但不过杯水车薪。

  烈火所到之处不是猩红就是焦炭灰烬。

  一声巨响过后,失去房梁支撑的屋顶轰然倒塌,那模糊的人影消失在那堆废墟中。

  一切都已来不及。

  领头的是白江雪,望着眼前漫天火海,她面色凝重,但在见到旁边跪地试图爬起的我后,松了一口气,“”这里很危险,你们先去外头呆着。“

  伸手要帮我起来,但她比快一步的是玉眉,她着急忙慌朝我奔来,脚底一软,就这么跪到我身边。

  双手在我脸上不停摸,打转的泪要掉不掉。

  “你、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她对你做什么没……”

  我当即抱住她。

  玉眉被我吓得不轻。

  她错愕惊慌,回抱住我的身子不停发抖,仿佛我已经将半条命交代在了沈素衣那儿,牙关打颤,你你你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断揉搓她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玉眉、玉眉,别害怕,我没有事,没事,一点事都没。”

  然后绵长压抑的啜泣声从锁骨传到耳朵。

  怀里人哭得比我还像个被挟持过的受害者。

  她边哭边痛骂我,“为什么总是不说一声就跑开,你考虑过我没有!”

  如果我考虑过,她兴许只会拦我,所以我才会招呼都不打,趁着她熟睡偷跑出来。

  “江叹铃,你到底要丢下我多少次!”

  她骂的没气势,最后成了哀求。

  “叹铃……我禁不住你吓……你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在这些用泪水,药物和怔忡填满的浑噩日子里,我记不太清玉眉因我哭过几回。

  但只要她哭,一定会是最难过的,她会习惯躲到某个地方独自消化完毕,再带一张笑脸回来看我。每一次。

  “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下次,真的。”

  她的身后,是火海中的废墟,还有连片奔往夜空的火星,仿佛又一出漫天华彩不夜天。

  我的好玉眉啊,何苦要因我受罪。

  我害了柳梦,不能连她也一并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