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56章 红痣

  这一场睡眠似乎持续了很久。

  耳边像是幻听一般响彻规律又急切的铃声。偶尔会以为其实是电话拨通过多次刻下的肌肉记忆,但我还是侥幸寄希望于那是一通被接通的来电。

  等我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被玉眉喊醒的。

  她手中握着我的传呼机,一手轻轻晃醒我,表情不太好看,也许是逆光的缘故,总有种愁绪未平的郁闷。

  “来信息了。”

  药效还作效,身体虽乏力,她平静一句话犹如一剂兴奋剂重重扎醒我。

  我第一时间抢过传呼机看,简讯依旧简短:叹铃,我没事,看到速回电话。

  我踉跄着下床,玉眉当即站起来,一只手围着我作势要扶:“慢点啊……摔了怎么办。”

  着急中不小心踩了她一脚,但我顾不上道歉和安慰,踏上拖鞋,连家门都不顾跑了出去。

  是柳梦……是柳梦,她说她没事……要打电话。

  在一片浑噩难明,数不清时日的日子,我像在海面中飘荡太久,垂死间最终抓到一截浮木争得一丝生机和安定,朝对岸的柳梦游去。

  尽管我不会游泳,还怕水。

  玉眉脚步声紧随其后,我无暇顾及,跑进柳梦的家里,钥匙抖着手捅了好几遍还对不齐,越急越打不开。天使玉眉降临在我身边按下我焦躁不已的手,顺利打开了。

  我猛地推开门冲向房间,被风带起的一阵气流冲散了玉眉那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消弭于耳后。

  输入密码、拨号,我因忐忑等待而抠弄的指甲边缘被玉眉用指腹摁住,她不打扰我的拨打,但用蹙眉不悦的神色警告我不要这么做。

  电话拨了足足三十秒才接通。

  我抽开被包裹的手,将双手牢牢黏在话筒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柳梦的气息。

  “叹铃,对不起啊……到现在联系你。”

  电话听筒失真,但柳梦熟悉的声音足以直击耳膜,带着虚弱和疲惫。

  断联多日的道歉,她明白我同样心急如焚。

  声带紧巴巴的,我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扑簌簌滚落,砸在桌面滴答滴答响。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擦,艰难地嗯了一声,柳梦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和我解释:“怎么哭了,我没什么事,真的,别担心。”

  在哽咽有所缓和后,我的话如开闸放水,一股脑倒出来。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从早到晚,上百通,一次都没有被接通,你碰上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古怪……柳梦,你老实说,我辨不清你玩笑话的……”

  柳梦听完,默了片刻,才用认真平静的语气回答:“感冒了,这里雪大,日子久了受不了,今天才好了些的。至于你说的电话,我烧太昏,被朋友送到医院住了几天,电话在酒店,我打不了。”

  发烧感冒……那里冰天雪地的确容易风寒,可看似没破绽的话语,我怎么品味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她身边的朋友不能传达吗?我隐约感到柳梦含糊其辞。

  “对不起啊叹铃,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柳梦乞求原谅。我困惑归困惑,断不敢让她心有负担,平安回来就好,柳梦活着就好。

  “我没有怪过你。”

  “可你听着不太开心啊……”柳梦说话淡淡,我的忧虑传染了她。这让我苦闷,但又找不到俏皮话缓和气氛。

  结果她话锋一转。

  “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也许下周,也许几天后!”

  我心情当下变好,抑制不住惊喜,提了音量:“真的?你那儿的事都忙完了?”

  柳梦在电话那头笑,说是。

  我的注意力在话筒,偶尔墙壁光影闪动,我没去细看,一心数着她也许还有几天回来,但柳梦仍旧说得含糊,“你猜猜看,至于答案,见面就知道了,你安心在家里等我。”

  挂断电话前,柳梦让我保持快乐,如果回来见我一副苦瓜惨兮兮样子,我就等着被罚吧。

  在得到联络并重拾来自柳梦的熟悉对话后,我才觉得我从海里获救,抵达对岸。

  话筒返回原位,我转头想向玉眉报报柳梦的平安,她兴许也曾和我一样担忧过柳梦安危。

  “玉眉,柳梦她……”

  想说的话戛然而止,我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回应我的只有屋外一声门的落锁。

  ————

  在等待柳梦的期间里,玉眉一直陪伴在身边,陪我做绣布、看书,我的生活回到正轨,每天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

  由于呆得太久,水街太小,玉眉频繁出现的身影开始传到他人口中。她赶在家人得知前率先回家告知,拿自己手头活还没干完耽误了为借口搪塞过去,避免不必要的,令人厌烦的数落和指责。

  也许是有了钱,人也能抬起头来硬气生活。玉眉不顾家人意见,执意要在我这儿呆,放下“要是再逼我嫁老男人,一分钱都别想拿到”的狠话,最终她的家人不得不同意她这个小小要求,不再强逼她做不愿做的事。

  在这期间,我们聊了很多事,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基于那天因玉眉不告而别而产生的些许愧疚,我主动和她搭话,从近日绣布活少,偶尔会被别人抢走,到姐姐们忙于做活无心教授技艺,再到婴儿弟弟呱呱落地,家中无人之类的话。

  玉眉做出回应的话不多,她这几天看起来总是闷闷的。沉默地拿过我手中针线,那一个下午,教了我很多绣布的技巧。

  全是她在厂里学来的,比那些姐姐会得多,边教边念叨:“学多些,以后不用去求人,不会受欺负,我没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才对,又是落水又是失联,你这人永远都照顾不好自己。”

  我点头如捣蒜,无心辩驳,专心学习,接过针线重新绣。

  说到这里,她面上那郁闷又深了些,“这个样子,以后和别人走了,谁放心得下。”

  我忍不住笑,玉眉做着无意义的担忧。

  “没那么严重,怎么比我还想多。”

  “你就乐吧。”

  “那我总不能哭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旧日久违的玩笑相处多少回来了点。

  过了会,玉眉转了个身去翻包,再转回来,给了我一个用红色塑料袋和皮筋包裹的玩意,长长扁扁的。

  她塞我手里,我拆开来,发现是一沓钱,整百到几十,半厘米厚。

  “不要。”我有些恼怒,“自己放着,又不是欠我钱。”

  “万一奶奶她们顾不上你,你挨饿怎么办,总有需要钱的地方。”

  我不至于流浪街头,甚至还要忍饥挨饿。我只是想和她聊天,她却一个劲地做出对策。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做什么。”

  玉眉摇着头否定我,说得理所当然:“钱是很早准备的,想到那小孩生下来,你会一个人。其实之前就在存了,想着以后带你来,就连同你的份一块挣了,一起存着。”

  我僵在原地,绣布的手停了。

  她认真履行承诺。既要考虑家用又要存钱,对于她这个普通女工而言,这要如何省吃俭用、日夜不停歇地工作才挤出这份钱。

  玉眉不管不顾塞我手里,“我俩谁跟谁,你可别又哭了,我没要惹你哭,安慰起来麻烦死了。”

  她别别扭扭的。在她的坚持下,我收下了这份钱,将它保管好,并告知她钱所放的位置,蹲在地上,拍拍压箱底下的暗格。

  “我给你保管着,有急用随时拿。”她正欲开口,我有样学样,“咱俩谁跟谁,就这么定了,算是我们的……梦想基金?”

  玉眉愣了下,跟着我一块笑了。也许也是觉得这名称搞笑。

  但很奇怪,赋予这个热血的名字后,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有奔头,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柳梦、玉眉、我,都好好的。

  ——

  天气开始变暖,绣布的需求上来,我手里的活得以变多起来。至于玉眉,她找了领导多批了三天假,理由是家里人出了意外,为此还假装在电话亭前落几次泪。

  我在忍笑之余暗暗赞叹那个笨笨的玉眉已经变得精明了不少,哪里有人再敢欺负她。

  得到柳梦联系后的第五天依旧如常。

  像是要让我放心一般,柳梦的消息每天都有。只是每当我反复追问她何时回来,她都让我猜,我怎么猜都不对。

  这天下午,等我忙完手头的活,吃过饭,和玉眉蹲在门口洗着冬季的被褥时,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开始被玉眉往我脸上弹泡沫的嬉笑声短暂掩盖过,直到那脚步声来到我身边,将泡沫弹到我鼻子上的玉眉忽然停下手,视线上移,笑容变浅。我心莫名一跳,闻到一丝熟悉的兰香味道。

  回过头,带着红围巾和长风衣的柳梦,以依旧美丽漂亮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

  自上而下俯视,她视线回落,眉眼微弯,抬起的手屈起食指,刮了下我鼻尖,“怎么把自己弄得脏脏的。”

  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衣服因脱力掉回水面中,啪嚓一声响,我腾得站起来。

  如遇浮木,将她紧紧抱住,在急促的呼吸中滚落无数泪。

  柳梦没有过多变化,只是瘦了点,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什么的,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我给柳梦下了碗面条,走到桌前时,玉眉正和柳梦面对面,气氛凝重,不知道刚才谈了什么话,走近了才听出来。

  “你睡哪里?”

  “叹铃睡哪儿我就睡哪儿,你不知道吧,我俩打小就这样的。”玉眉将“打小”二字咬得格外重。

  柳梦带着淡笑,似乎这并不能引起她的不悦,很好奇地询问,“你没家回吗?”

  “我不想回。”

  “这么大个人,闹离家出走啊。”柳梦接过面,把凳子挪到我身边紧紧挨着,抽空掩嘴和我小声说了一句,“叹铃,帮我吹吹,好烫。”

  内容还是能被听到的,柳梦是欲盖弥彰,玉眉翻了个白眼,反驳:“我只是不想回!你不如说你自己,多大人了还要别人吹凉。”

  柳梦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以相当自然又得意的姿态,说:“有叹铃在,我可以做小孩。”

  其实做一个想要就要,想撒娇就撒娇,随时能得到回应和宠爱的小孩,放在柳梦身上是奢侈。

  她确信我能够成为她所期待的样子,这是信任。

  两人幼稚的争执在柳梦慢吞吞吃面后告一段落。到了洗漱睡觉后,柳梦将玉眉的枕头和被子拿出房间,站在门口,堵住进来的玉眉,说:“谢谢你阵子对叹铃的照顾,现在就出去睡吧。”

  玉眉来气,“不要,外头冷死了。”

  柳梦挺意外,“那难道换我出去?”

  她转头看向在床边理薄被的我,将我喊过来,要我加入其中做裁判。揽住我肩膀晃晃,“叹铃,你快选一选。”

  她并不担心结果,因为她知道结果一定会是她想要的那一个,所以总是能饱含胜券在握的自信。

  我对玉眉说,“你去隔壁房间,我以前睡的那间,这儿不合适,你知道的。”

  玉眉从呆住到郁愤,显然她能想明白我话里意思。最终抢了柳梦怀里的被子枕头,迈着气冲冲的大步走掉了。

  人一走,我脚忽然悬空,柳梦惊喜地抱住我转了一圈,“我倒是没想到你说了我们的关系。”

  “她总要知道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相处要有分寸些。”

  我好笑又无奈,趁着脚尖着地,推拒了下太紧密的搂抱,“别闹动静,玉眉其实挺好的,少逗她,不然要被气得睡不着了。”

  这句话惹得柳梦笑出声,将我放下来,“我当然知道她好,就是反应太好玩了点。”

  可怜的玉眉。

  柳梦埋在我颈窝蹭蹭,但她的快乐并没有完全感染我,我拉她往床边走,“休息吧。”

  躺在床上,柳梦望向坐在床边拉蚊帐的我,似乎有点遗憾,“不再做点什么吗?”

  我回头看她,试探着问:“那……聊聊天?我问你答,怎么样?”

  “这么正经。”柳梦挑下眉,“但也可以。”

  得到准许后,我就难以跟着她笑。手探进被窝,摸到她温热细瘦的右脚踝,拨开被子,踝骨中央那颗红痣旁边,有一抹结痂,渗血,四周皮肤带着斑驳擦伤。

  “脚怎么伤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