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道的?”
“说不出,像是路边那种很香的树,又有点栀子还是白兰花什么的……”
兴许是柳梦送我的护手霜。但我闻不到,也捉摸不清,笑说她狗鼻子真灵。在她半道把我丢地上之前,快快勾住她脖子。
玉眉如我所料作势要松手,察觉到我紧抱住她不放,又气又笑,把我晃来晃去,又转好几圈。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法,让她走不成直线,差点撞柱子上。
打打闹闹一路,才转过一个巷子拐角。老旧的大路灯下,我们碰上了柳梦。
她披了件修身杏色长风衣,是时下很流行的款式。腰间束起,勾出曼妙纤细的腰线。她站在灯下,柔光倾泻,仪态佳,腰杆正,是标致无比的时髦都市丽人。
只是那目光直直过来,照进我眼睛里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心落一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自己惹了她不快。
路道狭窄,只能从柳梦身后过。玉眉走过去,柳梦开口:“怎么了,还要人背着走?”
她问的是我。
我答:“脚被石子划伤了。”
玉眉一碰上柳梦就没好气,“麻烦你不要挡路,我们急着回家的。”
柳梦这才把视线从我受伤的脚移到玉眉身上,“回家?怎么不去诊所?”
“叹铃不想去。”
“这怎么能由着性子来,血这么多,得去。”她正色道,然后开始使唤玉眉,“把她放下来,我背她去,你去给她家里人传话,就说叹铃划伤脚,你朋友带她去诊所看看。”
玉眉当即反驳,“怎么是我去传!”
“我不认识她家里人,所以你去。”柳梦朝我勾勾手,示意我下来,让玉眉赶紧放人,“快点,等下诊所关门了。”
玉眉再不情愿,也知道孰轻孰重,把我放下后,对着柳梦千叮咛万嘱咐,“必须把她照顾好,要是回来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恶狠狠放完话后,她让我小心点,然后拔腿就跑,往我家的方向赶去。
这之后就成了柳梦背我,不比在玉眉背上,我要拘谨很多,不敢说话,也不敢将上半身完全贴着她,只敢两手搭在她双肩。心下暗暗比量,柳梦的身子骨要比玉眉窄一点,也没有玉眉那么硬。
但总的来说,她们身量差不多。
玉眉的背影只要遮住那标志性的麻花辫,远远望过去时,和刚才灯下的柳梦很像。
尽管她们都是出于好心,但这实在有些大惊小怪。受伤后我无知无觉走了好一段路,不也没事吗?何至于又是背,又是跑诊所包扎的。
“柳梦,你要不把我放下来吧。”
柳梦还是不放手,“你的脚,现在走会出更多血。”
布鞋颜色浅,渗血的面积比原先大了些。
由于我把脊背挺得直直的,柳梦转过身,我就因重心不稳差点后仰翻过去。柳梦的手由松到紧,将我抓得牢牢的。
说了自刚才起的第二句话,语气不太友好:“你抱紧点,刚才伏在你玉眉背上,不是挺稳当吗?怎么到我这你就不这样了,嫌我?”
玉眉又不是我的……
“我没有嫌你……”
她停下来,侧头对我接连发问:“那你怎么不揽着我脖子?不是说都是朋友吗?怎么对她是那样,对我又是另一个样?”
眉眼微垂,睫羽带着令人心生恻隐的下垂弧度。
看得我分外不忍,赶紧搂住她脖子:“好好好,我揽我揽,你不要不开心,也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柳梦一改刚才的郁色,笑了。
“既然我俩你都喜欢,对人方式就得一样。”
我听得哪里怪怪的。
说得我像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
我忍不住问:“你讨厌玉眉么?”
柳梦反问:“我讨厌她做什么?”
我心中郁闷,说话也不过脑子:“那你总提她,上次是,这次也是,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人小两口你侬我侬才爱把喜欢挂嘴边。”
“你也知道喜欢这种话是小两口说啊。”
到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柳梦的话里有话。
所以那天她的脸色从严肃到垮脸,以及对我态度的大转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那如果这层喜欢,被柳梦误解成表白……
可她凑近时神色那样严肃,这并不是期待该有的样子。她显得意外,甚至还有些担忧,像是怕被别人听到。
也是。
这样的环境里,女人和女人表白,多滑稽,多荒诞。
————
我没答,柳梦也没再说别的话。
我安静地伏在她肩膀上,心跳很快,不知道她听到会作何感想。
我是诊所里最后一个病人。
村镇医生总有点神奇魔力,村里人大病小病都要给他看看,大的治不了拉城里或者拉家里,小的打针吊瓶开中西药……总之他是村里人心目中包治百病的神医,靠着一好口碑闻名全村。
医生戴着副银边眼镜,姓林。发间的几缕头发质感很硬,牢牢地,欲盖弥彰地盖住中心光洁的秃顶。
柳梦把我扶到铁长椅上,医生帮我脱了鞋,亮出了脚上的伤。
白炽灯亮眼,将脚照得清晰,有被麦草麦茬划到的大小不一的红痕。
最瞩目的当属大脚趾的伤,被血糊住,看不出什么,林医生拿出一瓶生理盐水冲,才亮出一道半指长的口子。
柳梦问:“严不严重?”
林医生摆摆手,说:“小事,包扎一下,少挤压,没两天就好了。”
起身去拿了纱布和胶带,思索着说,“其实也不是非要包,伤口浅,止血了就好。”
柳梦坚持:“包吧,多层保护。”
林医生三下五除二,就给我处理好了。
柳梦替我垫了钱,我说我到时候还你。
她说她惜财如命,想飞出这块地,我用她的钱是罪过,会阻碍她的理想。
但柳梦一口回绝了:“这点小钱,买点糖山楂都不够。”
“你不是需要钱吗?我不想欠你。”
听了我的话,柳梦轻笑一声,笑我想得太简单:“欠钱就用钱还,太老套,人情往来不单止是钱的问题,今天我帮你,明日需要你,你也得帮帮我。”
我困惑:“那你想我帮什么?”
“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走时,她依旧热衷于背我。
回去路上,柳梦的话,要比原先多。
“你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想说话,还是不爱和我聊天?”
“我怕说错话了,惹你不高兴。”
她说:“我哪有那么可怕,又不是要吃了你。”
“我就是……怕你像上次那样生气。”
坦白说梦里把我压倒的她,真和要把我吃了没两样。
“那你是不是挺受不了我现在的样子?”
我开始发现柳梦对我的揣测变多了,并且总容易曲解我本意。
我很果断答:“绝对不是的。”
“可我一直没见你再来找过我。”
大脑空白一瞬,过半分钟,那个回家必经的大路灯,我们再次回到起点时,我终于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这里其实很少有人经过,尤其过了饭点,少之又少。
因此,我问:“柳梦,你是不是早早就在灯下等我了?”
“是啊。”
答得很轻快,很无所谓。
“因为我不找你,所以你来找我吗?”
“这很奇怪吗?”柳梦笑着反问。
她拿我那番好朋友言论堵我:“我关心关心一下总要找我的小孩朋友的近况,不奇怪吧。”
“我十九岁……”我无力地强调着我已经成年的事实,反驳小孩朋友这个称谓。
“啊……小小孩。”说完,她笑得更大声了些。
我被噎得无话,习惯性将脑袋转过另一边,赌气不再看她。
然后就愣住。
近手边的右耳没有被头发遮挡,我看见她一向粉白的耳朵被冻得通红,似乎打她背我那会起,就是这个状态。
于是问:“你是不是等我很久?”
柳梦装模做样沉吟:“比你幸运,等了两天,今天晚上就等到了。”
其实等待过程一向煎熬,我不知道柳梦等我时是什么心情。
但我等人有发言权,十天零五个小时,如果我很想见到她,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秋风簌簌,天寒地冻。她衣服单薄,等我多一秒,我内疚多一分。
我偷偷将她抱得更紧点,那通红的耳朵便离我更近。
我盯着它出了神。
忽然起了一阵想去触碰的冲动。
指尖抬起,脑子突然闪过那个乌龙表白,指腹最后如触电般,在离她耳垂不过分毫距离的位置停下。
我不敢碰。
太滑稽。
太荒诞。
仅仅一瞬间的妄念。
怕被柳梦发现,怕被不存在的第三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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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别人有的,我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