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上了柳梦今天的最后一场。
我被她迷住的那些时刻,她唱完了三首歌,就下了台,从幕布后消失。
柳梦是否已经认出了我?
我心存侥幸地想,最好没有。
看她样子,应该也没有。也许只是不经意地一瞥,我呆在很角落处,位置很昏暗的。
可万一认出来了呢?
灯光太晃眼,我无法分辨她看向我并认出我的话,那平静面容下是否隐藏愤怒。
贸贸然来到她的工作地,会不会是对她的一种冒犯?我不敢想生气的柳梦,更怕遭嫌。我们才刚认识……明天就要断绝关系的话,我怕是要躺被窝里抑郁到半天不醒。
想到这,我打断旁边一心只顾喝汽水和蹲守柳梦的玉眉。
“我们回家吧,就现在。”
玉眉不肯,扯开我的手:“不要,我还没等到她出来。”
她咬着吸管,慢慢啜饮,视线在前方的舞池和休息区搜寻着,目光之坚定,大有不见到人誓不罢休的执着。
这怎么行。
眼下玩乐的人一个接一个走掉,人群渐渐散去,要是柳梦真从这儿出来,那停留在这的我们不就暴露了。
这不是没可能的,在这之前我已经看到好几个台上眼熟的面孔,步入人群里,和还未离开的熟客热络地推杯换盏,嘘寒问暖。
我对玉眉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信你,你不用证明了,我们走吧。”
玉眉回过头来看我,她在不该灵敏的地方,倒是灵敏得很。
“你怕她发现你?”
被戳穿了。
不过没关系,我的好玉眉向来好糊弄。
我板着脸故作强势:“要是回家晚了被奶奶发现,我俩就别想出门玩了。”
玉眉被我说得喝水的动作一顿,黏在椅子上的屁股才开始有点动摇。我这话半真半假,奶奶是会生气我回家太晚,但不至于拦着我永远不出门。
搬出长辈,玉眉神色再不情愿,也只能泄愤似地把汽水吸完,然后乖乖起身,拉着我走。
“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
才准备往出口走去,玉眉忽然叫了一声,握我胳膊的手猛然一收紧,目光直直望向前面。
我被她吓了一跳,压着火气:“疼!”
玉眉指着前面,压低声抬抬下巴,示意我看:“她!她出来了。”
我抬头望去,看见柳梦从红幕布后的化妆间出来,还是和台上一样美丽,充满光彩。挎着一珍珠链皮包,随意拢拢卷发,身子苗条曼妙,斜靠在墙边。一个还穿着金色舞裙的姐姐从她身后窜出来,笑嘻嘻的,伸出一双手,像是要什么东西。
柳梦便从小皮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绿色烟盒,原来是女士烟。
两根细细长长的白色烟身抽出,一根去到了那个姐姐两指间,她笑得灿烂,抛了个飞吻说谢谢,转身回了化妆间;另一根柳梦准备放到嘴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停在半空中,我看得细致过头,敏锐感到她的眼皮细微颤了颤,又放回了盒子里。
“柳梦居然还抽烟!”玉眉吃惊道。
正好一个男人不知从哪蹦出来,手里拿着一束火红惹眼的红玫瑰站在她一边,拦住她去路。
“是上次那个男人。”玉眉又说。
视角受限,我只能看到侧着身的男人。他很高,侧脸轮廓立体,高鼻薄唇,比柳梦还要高半个头,穿着一件长及膝弯的灰色长风衣,带腕表,穿皮鞋。头发打了蜡,油光水滑。
俨然一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模样。
“看着像旧报纸里大上海的有钱人。”玉眉点评道。
我只在意玫瑰花来到了柳梦的手里。
那男人的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什么,紧接着将玫瑰花又往柳梦面前送了送,示意她接。
柳梦脸上挂着浅笑,让我觉得眼睛刺痛,我幼稚又恶劣地在心里做对比。她的笑,没有我们吃馄饨那晚来得好看。
柳梦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花,停在身侧的手隔两秒才慢悠悠抬起,状若随意又松散,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只用指腹浅浅蹭了下上面的花瓣。
从她口型里,分辨出简短的一句话:还行。
然后,用那空出的手抱过那束花。
身边变得安静,那边的声音变得清晰不少。
我们像暗处窥探热闹的两只老鼠,默契地停在原地,把要走这件事抛之脑后。
周围还有三两个年轻小伙在看热闹,是原先台上唱摇滚的,现下换了简单休闲的牛仔工装裤和短夹克。
其中一个鼓掌起哄着,声音很响:“柳梦姐今天这么难得,愿意收花了啊,这是要和齐哥要有大进展了?”
众人嬉笑声四起,一个两个喊说在一起,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再说得频繁点,逼仄点,就能撮合一对人。
柳梦身处调侃中心,不为所动,仍然挂着那子台上保持到现在的浅笑。相当自然地推开了高大男人张开双手的靠近,冲那起哄的男生半嗔半怨道:“去,别乱讲,我看花不错而已,可没说要答应。”
“走了。”她朝前走,男生们自动让道,状似惋惜唏嘘,同她告别。那男人跟在她身后,顺手从皮夹里掏出几张钱塞给旁边的男生们,出手很阔绰。
眼见柳梦要往我们这边过来,我赶紧将玉眉拉近暗处,两人紧贴在一块背过身去,好不被发现。
人影晃过。
那个被喊齐哥的男人说:“你今天收了花,是不是代表……”
柳梦声音依然平静,毫无起伏,掺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代表什么阿。”她反问,“花是你想送的,不是吗?”
“是。”
柳梦的声音总是很柔:“既然如此,收不收是我的事,一定要代表什么吗?”
“你……”男人的语气明显弱了下来,似是哑然于他的回答,低低笑两声,“嗯,你喜欢就好……”
那阵独属于柳梦的香风飘飘荡荡传来,又离去。
这之后,她说了什么话,我都没能再听到。
过很久,我才明白她的这种淡然是假皮囊、职业假面,少有人能摸到她的真心。
她的每一句反问,都像是个旁观者的审视,不带多余情感。
对水街的人是如此,对这个男人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
两人消失视野后,玉眉扭头去看不远处分着小费的男生们。
有点羡慕道:“那男人真有钱,随随便便出手就是百来块,柳梦要是跟他,后半辈子无忧。”
花刺眼,她刺耳。
我语气生硬带冲:“你好烦人。”
而后大步朝前,走出歌厅,全然不顾慢半拍的玉眉在后头追我。
赶上我的她微微喘气,怪道:“我说柳梦又没说你。”
顺手拉着我的手腕往大马路拦绿棚小三轮,等待的空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这人也不差,为什么柳梦收了花,又不答应人。”
玉眉的思维相当发散且跳脱。
“啊,我懂了,这叫那什么,欲……离故纵!”
且不说这话合不合适,我颇为无奈地望着她:“那叫擒,你最近是翻我成语词典了?”
回归语意,我自认这词并不适用于柳梦这一行为。
柳梦做什么都自由,随心所欲。
为她献花的人太多太多。我应当庆幸的是,柳梦对于别人的示好并不总是照收不误。她可以去答应,去拒绝,只要没说一句我愿意之前,她做什么都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唯一代表的,只可能是恰巧今天心情好,恰巧今天花好看。不要白不要。
这是欲擒故纵吗?
柳梦对这油腔滑调的男人有意思吗?
怎么可能。
柳梦……我用我那对柳梦少得可怜的了解和初印象去揣测,没底气又固执地想,她不会的,她不是那么俗气的人……她是出尘的,随性的,不会受身外物和世俗眼光的羁绊。
为什么会觉得那花格外刺眼。
原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受不了甚至是讨厌这男人对她的靠近和示好。
在认识柳梦之前,我还没发觉我这么善妒。
并且嫉妒的对象,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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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上好,国庆快乐!
玉眉:有钱人谁不爱,哼哼,柳梦以后铁定和他一块!
叹铃:你好烦。
(日常求评论海星和收藏呜呜T T)(敲碗(天桥下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