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深月堡的副宗主怎么样?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洞崖门和深月堡的关系一向亲善,亲上加亲也是一件好事。”江延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把手上的画卷摊开在闻司岐面前让她看。
闻司岐睫羽都没有抬一下:“是一百多年前我和他交手, 被我一剑吓得屁滚尿流那个?”
“人家那时候还小, 还不是大乘期, 被你吓到了也情有可原。”
“一千七百岁了还小?男人至死是少年?”
江延沉默了片刻,抬手把这卷画卷扔到一边,摊开下一个:“余水道人呢?虽然他是个散修, 背后没有宗门支持,但是人是个剑修, 长得玉树临风,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倾心, 咱们洞崖门家大业大, 也不需要他有宗门支持。”
“剑修?”闻司岐抬眸淡淡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虽然是大乘期修士, 剑修上的造诣还没有沉蝶高,就敢到处说自己是剑修,就靠着剑修帅气的名声吸引小姑娘吧。”
江延在往下翻,所有的画卷都已经见底了,都被扔在了大殿的地上。
自从闻司岐说要破道从头再来之后,最上心的就是江延, 一个大乘期的宗门之主直接现场化身成为媒婆。整个修真界长得还算齐整的大乘期修士都被他介绍了一个遍, 立志给闻司岐找到合适的破道的道侣。
可是闻司岐却连一个有想法的都没有。
不过也是, 闻司岐是什么人……这世上能配得上闻司岐的人有几个?
闻司岐微微叹了口气, 知道江延也尽力了,站起身来, 随手捡了一个刚才被扔出去的卷轴:“就这个。”
画面中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深邃的眉眼之中透着正气,虽然只有大乘期初期的修为,也不是顶尖一宗二门三堡内的修士,但却是个小宗门的宗主。条件也不算是非常差。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没关系,只要有喜欢的就行。”江延思忖了片刻,一溜烟就跑了出去,“等着,我把这小子给你抓来,哦不,请来。”
闻司岐:“……”江延从哪儿看出来她喜欢的?
眼前这这么多人的画像,在她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随手捡了一个而已,还真谈不上喜不喜欢。
段奚颜进来就看见满地的狼藉,小心踮着脚尖从缝隙中走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师尊,那七巧玲珑石弟子已经融合结束了,在元婴期的修为也进了一步,如今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为了。”
说完,她环顾了四周:“师尊和宗主……这是在……做什么?”
“选道侣。”闻司岐言简意赅,丝毫没有隐瞒段奚颜的意思。
段奚颜惊得瞪了瞪眼睛,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卷轴:“宗主是寂寞了吗?不过……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宗主有龙阳之好啊……这里的卷轴好像大半都是男修……”
闻司岐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给我选道侣。”
“啊?”段奚颜顿时愣住了。
洞崖门上上下下都知道,闻司岐一心只有修炼,就连宗主之位都不曾让她动心。这人孤冷如山间明月,仿佛就该是高高在上的,提到道侣这两个字,和闻司岐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闻司岐也不过多解释,只是站起身说道:“把地上的卷轴收了,扔了烧了都行。”
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烦。闻司岐是真的没有耐心见这些人,若不是为了飞升,画卷都不会看。
闻司岐转身进了内室,段奚颜蹲下身一边收拾卷轴,一边悄悄偷看着里面的内容。
各个都是不超过两千岁就进入大乘期的青年才俊,男修居多,但也有个别几个女修,不乏各个宗门的翘楚,还有声名在外的散修。
不过,这些歪瓜裂枣怎么能配得上闻司岐?闻司岐容貌气质出尘,三百多年就修炼到大乘期的绝世天才,又是如今修真界的剑道第一人。
段奚颜越看越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了。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敢对她师尊有这种肮脏的心思。
自从段奚颜成为亲传弟子之后,在灵泉山也有了不少便利,比如她是除了沉蝶之外,唯一可以进出万仞峰和清辉殿的灵泉山弟子,收好了卷轴,段奚颜就守在门口,等着江延带人来。
大乘期修士的速度很快,但段奚颜还是足足等了小半日,才见到江延回来。
跟在江延背后的人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穿了一身墨蓝色的道袍,腰封勾勒出紧窄有利的腰身,肩膀宽阔,笑起来如沐春风,身上似乎还刻意熏了香,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到。
只是明显能看得出他很紧张,大乘期的修士走起路来差点儿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江延推了他一把:“进去啊,别紧张,我说的是真的,闻尊主就是选了你。”
“好……好好……”这人都快变成结巴了,推开门走了进去。
段奚颜笑意盈盈地迎上了江延:“宗主,师尊怎么忽然想要找道侣了呢?您别多心,我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事情,为师尊排忧解难。”
江延绝不可能把闻司岐真正的情况说出去,随口道:“时间到了,自然就该找了,不然一个人多孤独。之前是你师尊总是闭关,身边认识的人又少,哪里能找到合适的?还是要靠我介绍。”
“宗主好像也还没有道侣,就不孤单吗?”段奚颜连忙捂住嘴道,“弟子失言。”
不过那双凤眸里骨碌碌转着的满是狡黠,哪里是失言,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延给她师尊介绍道侣,怎么都像是把闻司岐当做是工具人,如今洞崖门和山海宗关系不好,难保不是江延想要用闻司岐来拉拢别的门派。段奚颜心里不爽,就是故意挤兑挤兑江延。
江延倒也不恼,一撩衣摆在台阶上大喇喇坐下了,嘟嘟囔囔道:“我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吗?”
江延在等屋里的结果,段奚颜也在等。
很快,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继而就是一道剑芒破窗而来。
“好家伙。”江延吓得连忙拉着段奚颜就跑,抬手用羽扇布出一道防护阵。
剑芒触碰到防护阵,火花四溅,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的声音,在防护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白痕才散去。
一道身影,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地面上,整个万仞峰都为之一颤。
正是刚才进去的男修,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气息萎靡不振,显然已经被重伤。
闻司岐收回了手中的青霜剑,缓步走出殿门,看了一眼七零八落的窗子,淡淡道:“段奚颜,修窗户。”
“好嘞。”段奚颜迅速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去找木材。
不得不说,她家师尊和她家师尊养的兔子一样,都是拆迁大队的能手。
重伤的男修被江延好说歹说劝走了,看着闭目养神的闻司岐,江延叹了口气:“我的祖宗,人不是你选的吗?见面就差点儿要了人的小命……”
“登徒子。”闻司岐缓缓蹙了蹙眉宇,睫羽抬了起来,露出冰冷的眸子,“你找的都是什么人……”
“……”江延无语凝噎,发展道侣之前牵牵手,搂搂腰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根据那位男修临走之前说的,他还没有碰到闻司岐的指尖,迎面而来就是一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闻司岐淡淡叹了口气:“可能这条路真的走不通,我脾气爆,哪有人喜欢我?”
江延连忙道:“别别别,别气馁啊,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不能放弃啊。”
敲窗子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
闻司岐继续说道:“可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如此,下一个还是会被我一剑劈出去。”
这个有点难办。
江延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对我好像没有这样的防范心思?”
啪嗒——段奚颜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锤子道:“对不起师尊、宗主,没拿稳,你们继续。”
闻司岐瞥了江延一眼:“你?算了吧。”
虽然只说了四个字,但是江延莫名其妙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浓厚的嫌弃。
“别了,我也没这想法。”江延蹲在门槛上发愁,一个大乘期的修士,蹲出了在田间地头的架势,“那这事情就难办了,之前的卷轴都没用,里面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你的……难不成去找谷如阁?”
一道剑光扑面而来,江延连忙抱住了头:“错了错了,我错了,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剑光堪堪停在江延的脑袋盯上,江延吞了口吐沫,抱着头横移了半个身位躲开:“或许宗门内的人会好一些?你的警惕是来自于对陌生人的不信任,熟悉的人会不会好一些?”
江延知道闻司岐的症结。
作为妖修,在修真界生存实在是太艰难了,一旦暴露身份,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
除了慕昙华和江延,闻司岐几乎不亲近别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妖兽和修士,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罢了,我性子暴躁,宗门里的人见了我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哪会喜欢我?别操心了。”
啪嗒——段奚颜手里的锤子又掉了下来。
她抱着手里的两块木板,走过来:“师尊,你看这两块木板,你喜欢哪个?”
“随便。”闻司岐的语气淡淡的。
“哦。”段奚颜跑回到窗口处,又拿了两颗钉子过来,“师尊,你觉得用哪个修窗户比较合适?”
“……”闻司岐总觉得今天段奚颜不对劲,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
段奚颜一趟一趟跑,也不嫌烦,修个窗户问了几十个问题。
最后却也没有用上那些材料。
因为段奚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修出来一个尽善尽美的窗子,完全是在刷存在感,眼睛里写着的意图都快跳出来了——师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不是很符合要求?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怎么能把我忘了?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闻司岐对自己的认知简直一点都不正确,压根就不清楚自己的吸引力——看看那摇尾巴的青霜剑,看看黏在她身边不肯走的小鹿,再看看整个洞崖门弟子的仰慕脸——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她?
段奚颜过早就感受到了危机感,她的情敌漫山遍野,数都数不清楚。
江延要处理宗门事务,拍着屁股上的土,叹着气走了。
段奚颜也把窗子修好了,小心翼翼凑过来,壮了几遍胆子才小声道:“师尊,你觉得我行不行?”
闻司岐淡淡道:“不行,现在还不是突破元婴后期的时候,你吃的丹药太多,根基有些不稳。”
段奚颜:“……”她师尊当真是个人才,这都能听错了,她鼓足的勇气一下子就被戳没了。
段奚颜送了,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蔫儿了吧唧地像是只没人要的小狗:“那师尊,我先回去了。”
“等等。”闻司岐忽然出声喊住了段奚颜。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孽徒之前天天跟她的本体念叨对她的一往情深,这人选不就有了吗?
“过来。”闻司岐朝着段奚颜勾了勾手。
细葱如玉的手指肤如凝脂,指尖盈润,青玉色的眸子依旧冷冷淡淡,却让段奚颜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段奚颜忙不迭地转身跑了回来:“师尊还有什么事情?”
闻司岐却一下子愣住了。这话该怎么说呢?她已经利用了段奚颜这么多了,为了自己的修炼耽误了段奚颜的前途,甚至江延还想过杀了段奚颜取精血给她……现在又要说利用段奚颜的话,闻司岐一下子犹豫了。
气氛凝固了片刻,闻司岐清了清嗓子,然后才继续说道:“我是想说,也不是不能突破元婴中期,你这段时间多去找你沉师姐做抗压训练,把基础打牢固了,就可以突破了。”
段奚颜愣住了,她都想好婚礼要怎么办了,结果闻司岐说这个?
狠狠地咬了咬舌尖,段奚颜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说道:“师尊,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考虑我做道侣?虽然我现在配不上师尊,但是我会努力的。如果您不愿意,想打死我就直接打死我吧,都是我自找的,我认了……”
大殿之内陷入一片沉寂,安静得连掉下来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段奚颜悄悄把眼睛睁开半条缝,恰好看到闻司岐青玉色的眸子,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闻司岐盯着段奚颜看了半晌,最终道:“走吧,跟我来。”
“杀徒弟……还要换个地方的吗……”段奚颜前所未有地怂。
“我杀人什么时候挑过地方。”闻司岐要被这个又勇又怂的孽徒气笑了,“我是说我们去做些道侣才做的事情。”
面前就是闻司岐鸦青色的衣摆,段奚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稍稍抬眸,就能看到发丝掩映之下白皙光洁的脖颈,闻司岐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段奚颜现在完全没法嘲笑那个男修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也早就同手同脚了,而且大脑一片空白,跟在闻司岐身后,完全不知道闻司岐要带着她去哪儿。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身处一片山腹之中。山腹的草木掩映之中有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闻司岐选了一处,挥手散了洞穴上的结界:“跟我来。”
越往洞穴深处走,周围的灵气就越发浓郁,明明是山体之内,却感受不到分毫压抑。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条地下河潺潺流淌,地下河的岸边镶嵌着的分明是一块块的上品灵石,而沉积在河底的就更为离谱,分明是一堆一堆的灵髓。
一般一个灵石矿里面能有三四块灵髓就不错了,这里却是一片一片的。
“静寂山之所以是洞崖门的禁地,就是因为静寂山下是大批量的灵石矿脉,当年我的师尊也是因为发现了这处矿脉,才让宗门迅速发展起来,足以和山海宗抗衡。”闻司岐继续说道,“这里是我的私产,既然你已经是我的道侣了,你也有权使用,想要拿就进行拿吧,对你修炼有益处的。”
段奚颜愣在了原地,她倒不是不好意思拿。
而是完全没想到闻司岐说的“道侣才做的事情”,居然指的是互相袒露家底。
的确道侣之间不该有隐瞒,应该同进退,可这样也太奇怪了吧。
段奚颜盯着闻司岐良久,才缓缓道:“那个……师尊……你是不是没有过道侣?”
“没有。”闻司岐浅浅皱了皱眉,语气之中已经带了些不耐烦,“我说让你拿就拿,啰啰嗦嗦什么。”
“是是是。”段奚颜不敢再触闻司岐的眉头,捞了几块灵髓揣在怀里。
末了,转过头看向正在发呆的闻司岐,段奚颜小心翼翼走近,轻轻牵住了闻司岐的指尖。
她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另一只手里甚至已经扣上了灵髓,要是被师尊一剑劈过来,灵髓里的灵气至少能保她不死。
因为刚刚触碰到地下河的河水,段奚颜的指尖有些凉。
闻司岐的手指忍不住轻轻蜷缩了一下,但并没有完全躲开。
孽徒胆子很大,让她有些浑身不自在,但是确实她没有像是对那个男修那样心生厌恶。
居然没有被一巴掌拍出去,段奚颜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把脑袋凑近了,在闻司岐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及分:“师尊,这才是道侣应该做的事情……”
“啊——”静寂山的山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闻司岐收回了手,指尖微颤,睫羽不自然地扇了扇。
该不会真的一巴掌把孽徒拍死了吧?
但是谁让这孽徒蹬鼻子上脸来着?牵手就算了,还要……还要亲……简直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