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狐狸【完结】>第162章 清醒

  这一战最终以观御封印春似旧告终。

  他借涟绛给他的灵玉将春似旧封印,而灵玉也因此四分五裂,落入人间不知所踪。

  众神欢呼雀跃,便是连玄柳,都对观御露出了满意而欣慰的笑容。

  失魂落魄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观御一人。

  他带着一身血污跌跌撞撞地回到缥缈山,院子外站满了人,而院中火光明灭,余烬纷飞。

  “殿下。”云沉双眼湿润,自责与愧疚将他淹没。

  春似旧重返人世的消息传开,他便与扶缈连忙往缥缈山赶,但终归是来迟了一步。昨日他与扶缈不该离开的,若是不走,或许涟绛便不会遭此毒手。

  花迟与玉佛倚坐在树下,神情自责,重伤难行。

  止戈确实放过了他们,但他们一人怨气入体,一人遍体鳞伤,备受折磨。

  观御怔怔望着眼前快要烧尽的大火,身上负伤的疼竟比不上心中半分。

  他答应涟绛会回来,他做到了。

  但涟绛没有等他。

  他极其缓慢地眨眼,一滴眼泪就那么轻易地掉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谁杀的他?”他问。

  花迟与玉佛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如今观御重伤在身,若是贸然去寻止戈,只怕结果并不如愿,他们并不想让观御涉险,涟绛必也不想。

  可观御瞥见角落里蓝色的停云花瓣,心下了然,“止戈。”

  他攥紧承妄剑,转身往九重天去。

  “府青。”扶缈拦住他,继而从花迟怀中捧出一团像云一般洁白无瑕的光团,以及紧抱着这光团不放的纸人,放到他的掌心中,“现在去死界,还能送涟绛入轮回。若再晚些,只怕连这最后的执念都要散了。”

  观御垂眸望着掌心里小小的一团白色,沉默须臾终是收起承妄剑,直奔奈河边去。

  渐渐熄灭的火光之中,扶缈望着观御离去的身影反复叹息。

  他身为天道,却参不透因果。他承女娲所愿,年复一年地守着三界,但不参与其间。唯独这次,他于心不忍,插手其中,但最终落得的结果似乎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若春似旧当真死了,三界的劫便也得以化解,厌岁便该羽化成仙。

  但厌岁并未登仙神之位。

  扶缈找过厌岁,问日后三界该何去何从,问这劫究竟该如何解,但这些问题的答案从来都无人知晓。便是连厌岁自己,看见千年万年以后的事情都不再敢笃定所见即真实。

  因果轮转间,终归有太多变数。

  扶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曾作出的选择,心想或许当初不该让云沉点醒涟绛,更不该让涟绛去那虚无之境,讨得万年伤痛。

  他去了女娲神庙,跪坐蒲团之上,满脸沧桑疲惫。

  他问女娲道:“此劫何解?”

  女娲低眉敛目,含笑不语。他静坐良久,求了签文,终于了悟一星半点——不破不立。

  他曾与涟绛说过的话,不破不立。彼时他尚不知此话何意,因为那是女娲避世前留给他的话,他只是原封不动地说与涟绛,而今终有了悟。

  另一边,观御以九转红莲咒强行送涟绛入轮回。

  他用聚浪割下半个神魂,将它置于轮回路上,守着涟绛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去往人间。

  那之后他已经快要撑不住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只身一人去了九重天。

  他一剑刺穿了止戈胸膛,逼止戈饮下醉花荫。

  涟绛所受的苦,他要止戈一一偿还。

  但无人告诉他,止戈不仅让涟绛喝下了醉花荫,还挑断了他的筋骨,剜去他的心脏和眼睛,最后放火烧毁他的尸身。

  他用聚浪割开止戈的喉咙,可是就在止戈奄奄一息之时,众神慌忙赶到,将他阻拦。

  玄柳说他残害手足,罪不可恕,但他又斩杀魔骨,功不可没,所以最后功过相抵,无赏无罚。

  他望着玄柳,俄顷,挥剑斩向殿上诸神。

  众神惊慌失措,合力将他制住,都说他被邪祟所扰,走火入魔。

  玄柳将他关入神狱,罚为罪神,说他何时知错,便何时重回神位。却不料,他宁死也不做这天神。

  他用聚浪扎穿喉咙,死在莲花台上。

  后来玄柳以禁术为他新塑了一具肉身,用相思骨做他的心脏,并剥去他的记忆,自以为仁慈,“孤再给你一次机会。观御,别让孤失望。”

  同时,玄柳向外宣称邪魔涟绛已被镇压于无妄海下。

  观御再次清醒时十年光阴已过。

  玄柳与他说,“你为救天下苍生,与魔骨交战,这才负伤丢了记忆。”

  他垂眸望着手边的长剑,支离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飞快闪过。

  须臾,他问:“狐狸呢?”

  玄柳面色一僵,随后冷下脸,“你伤糊涂了,九重天从来没有狐狸。”

  观御抬眸,之后未再提起狐狸。

  他私自去了人间,谁拦他,他便与谁大打出手。而这九重天上几乎无人制得住他,于是玄柳无奈地放他离开,心想涟绛已死,再加上相思骨之故,别的狐狸再掀不起风浪。

  玄柳始终未曾料到,千年后观御会自断相思骨。

  观御离开九重天后的第二年春天,花迟找到他,请他将勾玉弓与自己封印。

  他随花迟前去寒潭,在潭底见到一副玉棺,棺中摆着一根脊骨——神骨。

  花迟说:“这是一位故人,他只是暂时还没回来。”

  他垂眼望着玉棺,久久未语。

  封印花迟以后,观御依旧只身一人在人间游荡。

  他要去找一只不知姓名,不知年岁的狐狸。

  观御走过山川河海,在南山下的寺庙停步歇息时,池中有一尾刚生出灵智的锦鲤盯着他看,一边看一边想——他看莲花,看白鹤,看山,看水,看观音,唯独不肯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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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九转红莲咒,涟绛重得十世,但这十世都是短命而终。

  他做过池里的鱼、林间的花、树梢的鸟、风里的蝶......他总是反反复复地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让他感到悲伤与难过。

  后面三世他终于得化人身,一世是姑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世家公子;一世是永都赏花逗雀吟诗作赋的文人书生;还有一世,是狐女花盼儿的孩子,李无灾,亦是骆山山神扶缈的弟子,松晏。

  在他反复投胎轮回的这一千年里发生了太多事:

  扶缈将创神书置于人间,楼弃舞不知所踪,询春病逝,止戈痊愈,玄柳重获修为,清行重回职位,容殊拜入疏影殿,金曜苦心修炼终成仙神......桩桩件件,有喜有悲,时间并未因任何人的离去而停滞。

  松晏缓缓睁眼,遥想过去数年光阴恍若一场大梦。

  他望着顶上丝丝缕缕垂落的纱帘怔然出神,身下寒玉渗出的冷意越过衣裳,刺入血肉。

  阴阳引......

  他眨眨眼,想起先前是玄柳逼他自尽,逼他扯断阴阳引,如今三界中应当是无人记得他,也无人记得有关于他的,曾发生过的一切。

  “松晏!”

  他正想得出神,一旁忽然有人猛扑上来抱住他,哽咽道:“你终于醒了!”

  松晏愣了愣,抬手轻拍步重的背,扒拉着他想将他推开,“等等,我有点......呃,喘不过气。”

  闻言,步重连忙松手,顾不上抹掉眼泪便匆匆道:“你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找人来看。”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欲外跑。

  松晏连忙拉住他,“我没事,刚才就是你勒得有点紧,所以才喘不上气。”

  “真的?”步重胡乱抹脸,见松晏除了面色比常人苍白一点外并无异样,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左右觉得那话不吉利。

  松晏起身下榻,环视四周见是在镜中花,便问:“其他人呢?”

  “封印解开后,风晚便将花迟带走了。”步重如实答道,“玄柳那死王八,知道你复活以后还想杀你,好在我和勾玉来得及时,他才没得手。”

  闻言,松晏微微皱眉,“阴阳引让众生遗忘,你们怎么会还记得我?”

  步重将勾玉弓和罗刹簪递给他,解释说:“原本是忘了的。我和勾玉到到寒潭时,见到你都不知你是谁,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去那鬼地方。后来约莫是两个时辰后吧,突然便记起来了。好像是贞以将长命锁给了观御......”

  说到这儿,步重抬眸打量松晏,心觉不对:这人以前成天都要找观御,这回竟然一直都没有提起过观御,莫不是......

  他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不会是不记得观御了吧?”

  “嗯?”松晏纳闷抬头。

  见状,步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这人虽说不是个东西,但......”

  他清清嗓子,始终是夸不出口,便将这话题一笔带过,转而继续解释起缘由来。

  松晏听完,恍然大悟。

  ——长命锁原先是厌岁给他的东西,他惨死后长命锁便由观御收着,再后来兜兜转转,观御又将长命锁给了他。

  长命锁是以菩提根与苍狼骨所制,前者引人入梦,后者能解百毒。

  贞以拿到长命锁后,先解了所中寒毒,后借女娲之力,入世人梦境,将那些原本该被遗忘的记忆重现,抵消阴阳引之力。

  “难怪说她是神女,”步重嘟囔道,“这天下有这本事的,也就独她一个。玄柳那臭王八,竟然敢将她关进神狱,迟早要遭报应。”

  松晏一面听着步重说,一面敷衍地应声,思绪早已经游走到九天之外。

  “春似旧呢?”他忽然问。

  他骗了观御,那灵玉上不止是他的修为,还有他的神魂。

  当初观御以灵玉封印春似旧,便是以他的神魂封印春似旧。

  若止戈不杀他,他也不会再等观御。

  早在万年前,看着观御自尽,以身化箭封印春似旧时,他便做好了打算——最好与春似旧同归于尽,永保太平。若是不能,则以神魂封印春似旧,换千年安宁。

  如今灵玉复原,他重塑肉身回到人世,则封印不再作数,春似旧与他一样会重回人世。

  他不明白,扶缈为何定要他找齐灵玉,让“涟绛”和春似旧重回于世。

  还有楼弃舞,为何明里暗里也在助他找齐灵玉,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正想得出神,步重思索片刻后道:“春似旧破印而出,但无人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闻言,松晏颔首,随即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步重问,“你不会又要去找观御吧?”

  松晏脚步微顿,心想那肯定得找。观御要是知道那灵玉里有他的神魂,指不定十天半个月都哄不好,他要还不早点认错,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摸摸耳朵,点头说是。

  “不用去了,”步重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儿,翻眼道,“他就在外面呢,只不过我没让他……”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便跑没了影。

  “……进来。”步重无奈地耸肩,“你慢点,等会儿摔了又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