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狐狸【完结】>第156章 剔骨

  众神也纷纷察觉到他的意图,一个个瞬间瞪大了眼。

  长箭离弦而出,便也意味着涟绛修为全无,春似旧封印被解。

  “拦住他!”玄柳急得满头大汗,吼叫不已,“快拦住他!”

  若是春似旧当真占据涟绛身子,那他再想要得到神骨便是难上加难,是以他无比着急。

  但他不知,涟绛九尾已无,现如今春似旧只是被观御封印在他体内,眼下即便解开封印,也再不能抢占他的身体。

  他将最后一成法力附于箭上,所求不过是在临死前将玄柳一起拖入深渊。

  只有玄柳死了,他心里牵念着的人才会永远平安。

  他搭在弦上的手微微松开,手背上青筋毕现。

  见状,当即便有仙神持剑朝他心口袭去。

  箭矢离弦之际,一道青白剑光遽然自涟绛身前闪过。

  承妄剑剑气凌厉,刹那间割开涟绛的手背,箭上灵气遇到更加强势的法力,顿然回流入体。

  涟绛发怔, 紧接着手中长弓便被夺下。

  他空手望向面前的人,呆愣愣的说不出话。

  这明明才是第四日,观御怎么会......

  观御挡开迎身刺来的利刃,继而回身望向涟绛,目光从他脚边血迹斑斑的鸟笼上移到他流血的手背上,最后是怔愣发呆的脸上。

  须臾,涟绛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解释,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观御收回视线,转身时脸色刹那间变得冰冷,“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王恕罪。”

  这句话无疑是一声惊雷,劈的涟绛浑身作痛。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观御的背影,嘴唇发颤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玄柳亦是颇感惊讶,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道:“无妨,这妖孽暂未伤到孤,你也不算来得太迟。”

  观御颔首,玄柳又道:“正好,你刚才也看见了,这魔头竟然想解开魔骨封印,让三界给他陪葬!你身为太子, 如今便该担起斩妖除魔的责任,保三界太平。”

  “是。”观御应声。

  涟绛霎那间如坠冰窟,满目错愕——观御不记得他。

  他想过玄柳会在琉璃灯上动手脚,想过观御会将他忘记,但他从来没有深想到时该如何自处。他只是觉得,七日后他已经不在人世,因此即便观御忘了他,他也无从知晓,更不必面对。

  而忘却过往种种,也正是他想要让观御做到的。

  可是现下对上观御陌生而冷漠的眼神,他依旧觉得无措,并感到无所适从的疼。

  “哥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强忍着哽咽在说话,怕声音一大眼泪便会跟着掉下来。

  观御持剑站在他面前,剑尖直指向他的咽喉。

  于是他开始望着观御无声地笑,满目凄然疮痍。

  他以为自己会哭,但其实没有。他只是眼睛有些酸涩,而手背上被承妄剑划开的伤口格外的疼,比以往受过的伤都疼。

  他闭上眼,观御忘记他他毫无怨言,死在观御手里他也一厢情愿。

  但在那之前,有一个人必须死。

  剑尖划开肌肤,他蓦地睁眼,抬脚用力踢上观御手腕。

  随后他趁观御退身躲闪之际,捏诀召回勾玉弓,拉弓射向玄柳。

  咻!

  长箭离弦,直直射向玄柳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围在玄柳身边的仙神捏诀挥袖挡开箭矢,怒目圆睁,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涟绛不理会他们,一击未得手后再次挽弓。

  但箭在弦上尚未射出,他便被观御拦住。

  “让开。”

  他望着观御,语气里有自己未曾察觉到的乞求。

  观御却一步不让,甚至伸手抢夺勾玉弓。

  涟绛抬臂挡开观御的手,同时屈肘狠顶上观御胸膛,但这攻势被观御轻而易举地化解,胳膊反被观御擒住。

  他肩骨作痛,手腕亦被观御攥在手里,根本握不住勾玉弓。

  而观御见他伸脚欲将勾玉弓勾回手中,当即一脚将即将落地的勾玉弓踢开,紧接着用膝盖顶着他的腰腹狠狠一顶,将他压迫躬身。

  不待涟绛喘口气,下一瞬观御便将承妄剑锋利的剑刃抵上他的脖颈,直将他逼退至弑神台边缘。

  他望着观御,身后是偌大的莲花花瓣,而头顶是慈眉善目的佛像。

  他微微垂下眼皮,遮掩眸中快要溢出的难过,用很轻的声音问:“你要杀我,是么?”

  观御垂眸,承妄剑划开涟绛颈间的肌肤,半个指节长的伤口映照到他心上,变成巨大无比的窟窿,血流不止。

  “等等!”玄柳在这时出声。

  承妄剑不再压入肌肤。

  涟绛闭了闭眼,攥紧剑刃猛地上前。

  “我会在这弓里封下诅咒。”冰冷的剑刃将喉咙割破,他踉跄着跌进观御怀中。

  观御瞳孔骤缩,而他用流血的掌心覆上观御眉眼,声音悲戚:“观御,你若敢解开封印,想起我,必受万箭穿心之苦。”

  话音未落,勾玉弓悲鸣作响,数万金文如同飞舞的金蝶一般齐齐涌入弓身。

  观御接住他下坠的身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飞快捏诀封住他的命脉,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入他的伤口。

  这突如其来的、不容抗拒的气劲渗入四肢百骸,护在心脉处的龙息也因嗅到旧主的气息,翻腾不已。

  涟绛错愕地睁大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观御冷漠而疏远的神情。

  他一时难以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是茫然地探手抓住观御衣袖,轻声地喊:“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

  他眨眨眼,偏头时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掉进观御衣裳上绘着的暗纹中,将那本就乌黑的颜色浸得更深。

  观御没忘,但他不知观御为何要佯装失忆。

  他溺在这迷雾里,溘然觉得心口好疼,身上新添的三道伤口也好疼,他几乎感到窒息。

  那边玄柳被人搀扶着急匆匆地走上莲花台,头上冕旒晃得厉害,“他死了吗,死了没有?”

  观御摇头,随后慢慢松开手,涟绛失去支撑跌坐在地,身后披散开的白发碰到伤口里流出的血,发梢被染红。

  他双手撑在地上,竭力撑住身子仰头看向观御,双眼潮湿泛红。

  面前观御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他,沉声说:“邪魔遇怨即可攀附九尾狐骨而生,今日若不剔除他的神骨,日后必有后患。”

  涟绛身体一僵,掌心骤然发凉。他哀求地摇头,但无人理会。

  众神面面相觑,而玄柳拍手叫好,又轻拍观御的肩,“孤也正是这般想的,虽说剖出神骨残忍了些,但这都是为了三界着想。”

  见状,诸神纷纷跟着附和。

  “既然这邪魔是殿下降服的,那剔骨之事,便由殿下动手吧。”

  诸神嘈杂纷乱的话音渐渐停息,观御闻言沉默不语。

  玄柳不由皱眉问:“怎么了?你若是嫌弃血污脏浊,孤这就让狱卒过来。”

  “不必。”

  涟绛看着观御缓缓蹲下身,眼底渐渐蓄起水雾。他摇着头挣扎着往后退,但身后即是万丈深渊。

  观御靠近时,他依旧本能地朝观御伸手,下意识地环住观御脖颈。

  “不......不要......”他哭喘着,无边无际的恐惧犹如浪潮,扑打着他一点点将他吞噬。

  聚浪划开后背,他骤然攥紧观御的衣裳,将那昂贵的布料抓得难以入目。

  剧痛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满脸都是泪,意识不清地、艰难地喘息着往观御怀里躲,早已忘了这痛苦是谁给予的。

  冰冷的薄刃没入血肉,缓缓转动着挑出脊骨。

  涟绛浑身被冷汗浇透,眼前的视野渐渐被水汽晕染得模糊不清。他隔着水雾,只看见一片猩红。

  “我会剜去你的神骨,送你去人间。”

  观御贴近他的耳畔,如是说。

  他听不太清,疼痛让他神志模糊,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观御身上靠,试图躲避身后的利刃。

  待到森白骇人的神骨被剜出,他已然浴血。

  观御握着聚浪,发颤的双手亦是鲜血淋漓。

  “好!”玄柳目睹这残忍的一幕,看到神骨被完整剖出时忍不住欢呼起来,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地上血泊中的白骨,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好!神骨已除,日后——”

  “府青,你果然狠心。”

  天际倏然传来春似旧的声音,众神闻声难免悚然一惊,仰头却见上方空无一人,只有金灿灿的佛像含笑注视着一切。

  观御垂眸静静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似是没听见春似旧的声音。

  春似旧被他的漠视惹恼,怒极反笑,道:“本尊定要你生不如死!”

  语罢,春似旧再无动静,像是已经离开。

  底下诸神面面相觑,心有余悸。玄柳却狂妄自大道:“如今九尾狐已无神骨,春似旧再也不能借九尾狐之身为非作歹,诸位放心便是。”

  话音未落,忽有神侍着急忙慌地大叫着跑来,“陛下!不好了!陛下!”

  玄柳脸上挂不住笑,愠怒地看向狂奔而来满脸灰黑的神侍,语气不善,“魔骨已除,还有何事值得你这般慌张!?”

  “回、回陛下,”神侍猛地跪倒在地,头几乎低进地里,“永安殿、永安殿走水了!”

  玄柳面色一滞,随即抬脚将神侍踹翻在地,指着他骂骂咧咧道:“蠢货!一群蠢货!”

  旁边的仙神看不下去,出声说:“陛下息怒,不过是失火而已,刚巧东海水君在,让他捏诀扑灭便是。”

  玄柳狠狠甩袖,旋即再顾不上神骨,急匆匆叫人搀扶着往永安殿走。

  诸神见状,相视后摇摇头,连忙跟上。

  原先站满人的弑神台须臾间变得空旷无比,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轻轻抱住台上的人。

  “对不起,涟绛,对不起,我送你去人间......”观御抱紧涟绛,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三字,莲花台上触目惊心的红将他的双眸都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