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院外就响起一道机灵的女声。

  下人们见了来人,纷纷叫道:“莲心姐姐。”

  莲心笑了笑,转眼看向兴才,笑容更大了,说:“恰好你在这,叫小世子和我走一趟吧,三少爷从宫内拿了些东西出来,第一个就让世子去挑呢。”

  兴才站直身体,扯起嘴角,嘿嘿笑了两声,迁就的说:“不巧,世子病刚好,还需要修养,大夫人一向是眼光好的,不若就直接挑几件给殿下。”

  莲心嘴角的笑意淡了,睨了一眼兴才,而后下颌微微抬起,朝世子屋福了福身:“世子身为人子,即便是病了,也总该去拜见父母,难不成以此为借口便不动了吗。”

  院子静成一团,只听得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

  围着素锦披风的少年站在门前,小手紧按着门边,轻声说:“我、我出来了。”

  兴才仍是机灵笑着,只是嘴边的笑容有些淡。

  瞧见白岩,莲心态度瞬间转变起来,她又温柔笑着,一边行了行礼,一边去搀扶白岩,柔声说:“世子这不是好着呢,夫人心疼殿下,这是借着让殿下选东西的机会,与殿下多说说话呢。”

  白岩被她牵着,陌生又拘谨的往后躲了躲。

  莲心神色不变,仍是笑容满面的,行到兴才身边时,却停下了,看了他一眼,说:“兴才便留这儿看着下人们洒扫吧,免得有些不长眼的趁着主子没在就掀起风浪。”

  就是白岩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兴才已经因为他被牵连过一次,若是再被大夫人针对,在府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紧握住手,提前看向兴才,小声说:“兴才,你留在这里吧,我和莲心去就可以。”

  兴才低头看了一眼小世子,笑了一下,拱手说:“夫人的命令,奴才自是听的,小的便在这里看着下人们。”

  莲心温柔的笑了笑,又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引着白岩离开。

  她一路上嘘寒问暖,又时不时问问白岩的状态,可白岩却十分不习惯,甚至生出一些不安。

  此前他在府内就等同于一个透明人,大夫人根本都不会多给他眼神,现在唤他,也多半不会是好事。

  白岩的想法在片刻后就得到了证实。

  大夫人喜好奢华,屋子里摆放的也具是珍宝。

  八仙桌上采自环南最新鲜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袅袅熏着白气,白岩拘谨的坐在边上,大夫人瞧他一眼,珠光宝气的面庞即便是温和的,也显得倨傲。

  她给站在白岩身侧的丫鬟递了个眼神,那丫鬟便斟了一杯茶,放在白岩身前,福了福身,柔声细语的说:“世子,这是夫人娘家新送来的胶南新茶,夫人特地给世子留了些,一会儿呀就让小厮给世子送去。”

  白岩看着眼前吐着白雾的茶水,视线移到大夫人脸上,握紧手指的道了声谢。

  大夫人挑着精致的眉眼,涂着蔻色指甲的手拉过白岩拘谨的手,笑着说:“阿年与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大夫人长得其实十分秀丽美貌,离得这厢近也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可白岩心里的不安却更大了,他想要缩回手,出乎意料的,大夫人轻而易举便放开他,只是又垂下眉眼,用手绢擦了擦眼角。

  白岩局促的看着她的变化。

  大夫人做足了姿态,终于又抬起脸来,蹙着眉心,朝一侧的淡彩点了点头。

  淡彩微微福神,很快端着手中的小瓷瓶上前来。

  白岩盯着桌上淡蓝的瓷瓶,下意识的缩了下手指,慌忙的抬眼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仍是一副忧愁的模样,轻声说:“阿年,你知道清儿的情况,如今他在深宫,状况越发不好了,一个人无帮无助,好在是有你。”

  “你是不忍心看兄长他痛苦的,对不对?清儿他没白疼错人,这些——都是他特意让宣王世子帮忙给你带回来的。”

  莲心半蹲着,呈上端盘。

  上边摆放的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倒是一盘子王宫外没有的精致糕点。

  白岩捏着手指,表情怔松下来。

  他想到几岁时迷路,扒着兄长门缝,下人瞧见他,本想撵走,结果被白清撞见,温柔笑着把他抱进屋,还叫人给他捏了一小盘虎头虎脑的点心。

  “他是你的兄弟呀,莲心,过来帮世子取血。”大夫人一锤定音。

  —

  取了一小瓷瓶的血,莲心受命送小世子回院。

  因为失血,刚开始少年白润的脸又成了没有血色的苍白,大大的一双杏眼也没有精神的垂下来。

  世子生得实在好颜色,即便是莲心,此时此刻也生出一些怜悯。

  只是可惜三公子得了那样的怪病,需得用至亲、还得是相适宜的血为土引子,白岩的血又恰好正合适,他身为“人弟”,又是中庸,保护珍贵的三公子自然是肯定的。

  “世子慢些走,等回去了,恰好啊小厮也便把东西送到了。”

  白岩抿着嘴巴,很轻的点了点头:“嗯。”

  手指传来顿顿的疼痛感,白岩是很怕疼的,只是上辈子被迫习惯了,即便他胆怯,缩回手,也总会有人按住他。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地面,晕沉沉的想,既然这辈子兄长的怪病提前了,会不会有办法治好。

  如果有医师能治愈兄长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割破手指了。

  想到上辈子被下人按在桌前的画面,白岩全身冰冷,眼睛湿润起来。

  可他是中庸,即便寻不到别的办法,连下人都觉得他只是割破几次手指,放点血而已,能治兄长是合该要做的。

  白岩茫然的看着地面。

  只是怕疼,如果他就不想为兄长做药,他是不是真的自私。

  “阿年。”

  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前响起,白岩的第一反应是惊慌的后退。

  身旁的莲心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连忙往后追了几步,这才歉疚的给身前的男子行礼:“参见殿下。”

  她又看向身侧的小世子,想到大夫人的吩咐,神情略有些紧张。

  白清需要白岩的血做药引,是整个侯府都知道的事情,也是在都江候的默许之下的。不过是取一些血,自然比不得三公子的身体更重要,往常也不过是丫鬟奴才走一趟,取了血便回来。

  如今宣王世子因母族关系对小世子有所偏爱,虽然叫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只是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听,也揣测不到他的态度,大夫人也是出于谨慎考虑,这才把人叫到房内,顺势做出关怀的模样,只是目前若是能瞒住,当然是最好的。

  虽然宣王世子脾气温和,可他到底是跟在楚帝身边长大的,战场之上杀伐也不曾手软,要瞒着人,莲心的表情还是没控制太好。

  楚祈宣自然察觉到她面色不正常,可却没太关心,他皱着眉,目光全在脸色苍白又惊惧的少年身上。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这却是他第二次在白岩身上感觉到“抗拒”和“害怕”。

  白岩睁着眼看他,还没从上辈子中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楚祈宣的脸逐渐和他印象中的重合,低沉的“安慰”声音也和现在融合起来。

  白岩无力抗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楚祈宣是庇护他的大网,同时也是捆住他的网,即便白岩奋力挣扎,也动弹不了一点,只能像只干涸土地上的鱼,颤巍巍吸着气,试图蜷缩起来,抵抗锋利划开血肉的骨刀。

  少年脸色似乎更差了,唇瓣也没有一点血色好像屠刀下只能悲咽无处可逃的小兽。

  楚祈宣拧起眉头,上前一步:

  “阿年……”

  “不要过来!”

  少年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