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落雨,山间冒出的浓雾绵延至山腰处外门弟子宿居的瓦房。

  瓦房平日住不满人,最偏僻漏雨的几个屋子都空荡着,昨夜全峨眉爱戴有加的大师兄却不顾外门弟子的阻挠住了进去。

  东方欲晓,鸡未打鸣,炊夫也未醒来,最偏僻的屋子便亮起了光。

  准确来说,那光没熄过。

  莫成意彻夜未眠,他手持一卷盖面泛黄破碎的《春恨五切斩》,面前断头烂桌上铺了五张图纸。

  只见那图纸上各绘有五十四人像,左下角赫然有几个蝇头小楷写着“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华山”几字。而这书卷盖头上挥斥方遒,亦留有两行口吻不屑的小字:

  正派五门,雕虫小技,唯我邪门,方成大器。

  般延年于阑春子夜书。

  若有知情人必将听闻过这般延年的大名,百年前邪教势力通天,八大恶人为非作歹,般延年正是八大恶人之首,其余人等唯他马首是瞻。

  而春恨五切斩正是般延年克敌制胜的独门绝技,专门为了对付正派五门所作,其中含有破解五大门派所有功法的诀窍。有这诀窍,江湖上本应正不压邪,可般延年这人小气,死后将这秘籍私藏起来,谁也没告诉,邪教势力自然被打压下去。

  即便江湖上所有人都在私自寻找这《春恨五切斩》的踪迹,却从没有人能寻到。

  莫成意周身内力倒转不停,浓重弯曲的黑气从他的脖颈缭绕而上,攀缘上他高束的发尾,再从饱满的天庭源源不断地融进他的肌体。

  公鸡打鸣之时,隔间哈欠声起,随后便是门吱呀的声音。

  莫成意运功戛然而止,身旁断头桌和一旁的矮凳霎时颤抖不停。睁眼时,他已调和好气息,桌凳随之恢复如初。

  出门和过路的外门弟子行了招呼,莫成意打了水洗漱,随后准备上山照例给萧明潇奉清茶漱口。

  他才上清虚宫,他师父寝宫正门外敞,再走几步,迎面只见了檀香的背影。

  檀香坐在他师父床榻的边沿,然而萧明潇却不在榻上。

  “萧明潇在哪?”

  檀香听见声音转头望他,清秀的小脸随即冒出暧昧又似得逞的笑,那笑抓不牢也握不实,看着让人不太舒服。他如今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模样,反倒有几分琢磨不透的气定神闲。

  “师兄怎么直呼师父大名?这样会被说成没教养的。”

  “要我再问一遍吗?”莫成意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和他说话,他更在乎萧明潇去哪了。萧明潇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无法干任何事情。

  “你来晚了。”檀香慢条斯理将手心的白纱缠回去,莫成意这才发现原本系在他手心那纱带散了开来,“师父出门散心了,至于去哪,师兄应当比我更清楚。”

  莫成意一听他说萧明潇出走,二话不说准备去找萧明潇,步子稍迈开,檀香的话再度传来。

  “师兄前不久应当回绝了师父的心意吧?师父那样可怜又那般可爱,我本以为师兄会和我一样喜欢师父。师兄在门内魅力无边,想来师父也会更喜欢师兄,我还苦恼该怎么才能争抢得过师兄,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若是师兄不喜欢师父,便把师父让给我好了。”

  “你好像想的太多?他不是你师父。”莫成意神色莫名,对于檀香的话从头到尾都不屑一顾,“萧明潇从前只有我一个徒弟,往后也只会有我一个徒弟。”

  檀香不过偷了萧明潇一时的博爱,他暂且可以忍耐。

  莫成意曲着食指,指骨在木门上小幅度地叩击两下,周身气息逆转,薄唇轻启,“至于你?我早晚会处理。”

  一个时辰前。

  萧明潇刚起,面前便有人双手呈上了一杯清茶。他还以为是莫成意,定睛一看却是檀香,温声细语地喊他师父。

  萧明潇才受情伤,噩梦中又被檀香刺激,这一醒又见檀香,简直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他低头往地上望,地上一尘不染,没见什么脏污,可见昨夜确实是梦。

  可他还是不大自信,试探着问檀香:“你昨夜来我房中了么?今早你来有没有看见这榻下有我吐的脏东西?”

  檀香展颜一笑:“师父,你是不是魇住了?这屋子里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哪有什么脏东西?”

  萧明潇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清茶,才喂进嘴一口,东边来了个端盆的侍女,名唤姜婵。

  等他将漱口的水吐进了盆中,姜婵关怀道:“萧大人,您昨夜是不是吃坏肚子了?今早我见您榻前有秽物,我给擦了干净。”

  梦境与现实合一,萧明潇心脏狂跳,他猛地抬头去瞧檀香,又不太确信:“你骗我?”

  檀香似乎是被他的无端指责给唬到了,面皮僵了一刹,紧接着他双膝跪地,哆嗦着唇辩解道:“师父,我来得晚比姜姐姐晚,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檀香并未看见。许是您吐了,可我的确没见到啊。”

  “无端怪罪到你头上是师父错了。”檀香说得没错,萧明潇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见人家小孩因为自己那么紧张,还给他下跪,当下愧疚去拉他起来,恰巧瞥见檀香左手掌心缠了条白纱。

  他早先便瞧见了檀香手心有缠这纱条,原来自认为是少年人爱美的装饰,如他腰间的金玉线。可昨夜梦中那毁了脸的小孩被烧炭烫伤掌心的画面太过深刻,萧明潇不由自主地攥住了那条轻薄的白纱,犹豫着问道:“我可以瞧吗?你这里,是有伤?”

  檀香咬唇看他,突然要求姜婵离开。萧明潇如他的愿叫侍女走了,心中却生出了不祥的预兆。

  等寝宫只剩下他二人,檀香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勉强笑出一下,萧明潇看得也有点后悔了。若是真有,他这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多少有点不道义。

  檀香低着头去解手中的纱,在萧明潇看来是有几分沉痛在的,萧明潇于心不忍,按下他手上的动作道:“檀香,算了,师父不看了。”

  “那怎么能行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这样好,我所有的事情,师父想看,我便给师父看清楚。我和师兄不同,我对师父从未有所隐瞒。”

  檀香的少年音轻轻的,和煦之中很是奇怪,但对于他说莫成意坏话,萧明潇还是有几分维护在的,抿唇和少年讲道理。

  “你是知道了你师兄的什么小秘密么?檀香你听我说,人长大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这不能算你师兄坏呀。”

  鼓捣许久,檀香终于把手上白纱这结给解了开来,抬给他看。

  萧明潇横着心去看了,越看越心惊,檀香这手心上的伤痕是个凸出的浑黄色肉疤,轮廓呈圆,和他梦中的烧炭块形状完全吻合,如若真有那个孩子,他手心的伤疤只会和檀香手上的一模一样。

  “你这疤……”

  “师父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檀香清浅地笑,无缘无故抬起手,将这有伤疤的手贴在他右脸上,用那粗粝的肉质瘢痕磨蹭他的脸,缓慢地,好似要将这疤痕在他脸上也留一个印子。“很丑吧,师父会因此讨厌我吗?”

  “……你先放开手。”萧明潇并不觉得身上有个疤就丑了,就该遭人厌恶,可檀香将那疤往他脸上蹭却实在惹人不适。他想叫檀香先放开手,两人好好说说,把檀香这个心结解开。

  萧明潇的注意都放在怎么让檀香撒手上,谁料檀香突地起身凑近他,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檀香这一招声东击西把他搞得猝不及防,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心中乖巧可爱的小徒弟竟然亲了他。

  这算什么?萧明潇愕然,美目瞪得溜圆,随即用力推开了檀香。

  “你亲我做什么?”

  “师父不是不讨厌我吗?”檀香似乎很受伤,还口口声声控诉他。“师父前不久和师兄待在一起好长时间,我听人家说,师父和师兄像这样亲了,还做了别的事情,怎么师父和我便不能亲了?师父这还不是讨厌我吗?”

  且不论他所言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首先萧明潇便被他的理直气壮震的瞠目结舌。

  完全难以消化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萧明潇唇色苍白,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以至于披衣下榻的时候,他的手和脚都在抖。

  他谁也没招呼,逃也似地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了宝贝们

  这周还有一更!然后我这周努力攒攒稿子下周我们就富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