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乐犹犹豫豫给出手机。
江励接住，轻车熟路解开密码锁，进入微信，点开好友列表。接下来的动作林可乐没看清，等手机重回他的手上，他定眼一看，发现列表里少了一个人。
安丘呢？
安丘怎么没了？
他手指飞快往下滑，滑到最低端，赫然看见一个备注名占据屏幕一半的ID。
他的“A丘哥”，被改成了“Z”字母打头的，“15级高三A1班安丘（不熟）”。
看着这唯一的变动，林可乐不忍直视江励的脸，小声吐槽“幼稚”后，又实在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果然是吃醋。
林可乐得意得心里直冒泡，江励果然好爱他。
他笑眯眯地弯起眼睛，望着江励，问他：【现在不生气了？】
江励别过脸。
他躲，林可乐就追，晃到他跟前站好，又写到：【安丘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家人。】
想了想，林可乐删掉打好的话，改为：【不用担心我会更在意别人，你不用跟别人比，我一直最在意的都是你。】
又看了看，有点肉麻。
第三次更改：【好幼稚。既然不生气了，那今晚能一起睡吗？（）】
就知道正经不到哪儿去。江励拒绝：“不可以。”
林可乐叹气，还真是一点得寸进尺的机会都不给。
他捡起地上花剪，指着家门口，“回去了。”
“等一下。”
林可乐顿足，下一秒，江励拉住他的手臂，将他重新拽回到跟前。这一拽，林可乐脚上没刹住，鼻尖磕到江励的下巴，他慌慌张张避让，江励却不让。
江励抬手，手掌盖住他的头顶，拨开顶上的一撮头发。白天被砸的地方隐隐留着红，不过也仅是有点红，既没破皮，也没淤青。
江励松手，后退一步，“看上去并不严重，所以白天你又骗我。”
林可乐骇然色变。
不是吧不是吧？
这账怎么还没算完？
一茬接一茬？
看他吓得脸色都变了，江励勾唇，把后半截话补全，“知道你在装，但我不生气。”
呼——
林可乐紧绷的身躯卸了力，“真是的，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
江励噙笑，“身高本来就不高，下次打球注意点。”
说话间，手已经帮他把头顶翘起的呆毛捋了下去。
关心就关心，怎么还夹带人身攻击？
林可乐瞪他，挺直了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家门。
没一会儿，他出现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朝还站在院子里的江励，比了个大大的鬼脸。
天气渐渐转暖，连续出了几天的大太阳，烘散了积攒数月的冷气。
周五全校组织阶段性测试，身为原A1班的独苗苗，林可乐怀揣着全班的期望，在考场奋笔疾书了一天。
考完试，还要上晚自习。但班主任王美娟体谅大家考试辛苦，特准将晚自习用来看电影。
再品学兼优，文曲星转世似的天之骄子们，也难抵御拿上课时间干不正经的事。
所以电影放映前，全班一窝蜂涌去校园便利店，买零食饮料。
林可乐站在货架前挑选饮料，江励跟在他后面，手提购物篮。
林可乐手指抵着下巴，仔细比较。
可乐。骨质疏松。
冰红茶。高糖。
苏打水。不爱喝。
橙汁。果粉勾兑。
选来选去，最后他从货架顶端拿了一瓶发酵酸奶，交给江励。
“你的。”
江励没意见，慢吞吞点头。
林可乐一笑，这才转回货架，一手可乐一手冰红茶，丢进购物篮。
“我的。”
可乐兑冰红茶，快乐加倍。
选完饮料，江励去收银台结账。
提着东西出来，他叫上门口的林可乐一起回教室。
走了不过十米远，林可乐听到耳后不远处安丘叫他。
“林可乐！林可乐！等我——”
听见这声儿，林可乐心头警铃大作，二话不说拉住江励，脚底抹油溜得更快。
安丘的声音紧跟着追了上来，“喂！林可乐，你跑什么？”
一直等到了教室，坐回位置，这场“他逃他追”才结束。
林可乐喘着粗气，江励大汗淋漓，最可怜的还是两百斤的安丘，跑得快没了半条命。
安丘大嚷：“林可乐你没事吧？我会要你命吗？跑那么快。”
林可乐挤眉弄眼，“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安丘要问的就是这个，“你昨晚发消息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几个意思？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你。”林可乐偷觑旁边喝水的江励，搪塞道：“委屈你几天，以后再跟你解释。”
“莫名其妙。”安丘骂咧咧坐下。
林可乐唉声叹气，一旁喝完水的江励放下水杯，扭头看他。
“我不至于那么小气。”
林可乐瞪圆眼睛。
不小气？
不小气谁昨晚改备注。
吃一堑长一智，他笑了笑，压根没信。
人到齐，教室里熄了灯。
电影开场，室内窸窸窣窣的响声全都不约而同消失。
屏幕里，穿着黑风衣的女士行走在雪地里。随后，电影名字浮现——《情书》。
林可乐砸吧砸吧嘴，琢磨光看这名字就知道是部爱情片。
他嚼着薯片，兴致盎然。
爱情片好，现在黑灯瞎火，氛围感拉满，多有气氛。
他忍不住侧目，江励同样盯着屏幕，聚精会神，莹白的光映在他脸上，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但林可乐还是有意克制，收回了目光。
然后一看屏幕，就看见一群穿着黑衣的人，站在墓碑前进行哀悼。
什么？！
林可乐大惊失色。
他就分了一下神，谁死了？
他放下薯片，等弄清楚死的是男主，他的心脏猝不及防受到暴击。
说好的爱情片。
谁家爱情片一上来男主就死了？
还已经死了两年！
浪漫氛围没了，林可乐一阵心痛。
之后近两个小时的电影，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当得知一直到结局，男女主都从未真正在一起，他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肿鼻红，活像被人打了。
万幸片尾曲都还没放完，教学楼突然发生断电。里里外外黑灯瞎火，没人看见他的窘况。
教室里亮起一束束电筒光柱，林可乐趴在桌上，沉浸在悲恸中无法自拔。
旁边江励听见哭声，无声地舒了口气，“什么时候你看这种电影，才不会哭鼻子？”
林可乐兀自愣住，“你有没有心？他们明明那么般配，却没在一起，不该难过吗？”
电影的杀伤力其实不足以摧垮林可乐，真正摧垮他的，是他那从小浸泡在苦情剧里的脑子，将他自己和江励代入进了电影。
只要一想到他和江励如果有一天，也阴差阳错错过了对方，他的心就像被撕成了碎片。
江励不懂他说的什么，但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入戏太深。
思来想去，江励打开手机电筒，弯腰从林可乐抽屉里取出一套模拟题，拍他的肩，叫他起来。
“做题吧。清醒清醒。”
“……”林可乐红肿的眼睛危险地一眯，瞪住他，斥他不解风情。
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电依旧没来，班主任只好提前放学。
走在出校门的路上，林可乐仍旧情绪低迷。他手揣在衣服兜里，脚边走边踢路边的石子。
一颗石子咕噜咕噜滚到路灯下，林可乐忽然停住脚。
他抬头，呼喊江励。
离他三步远的江励立在路灯下，“怎么了？”
林可乐掏出手机，晃一晃，示意他看手机。
江励照做。
打开对话框，林可乐问：【如果在男主交给女主那本书的时候，女主就看见了明信片，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励安静注视着文字，许久后，林可乐收到他的回复。
【会。因为相爱的人，走不散。】
林可乐：【可他们散了。】
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回复，林可乐疑惑地看向前方。却见江励早就放下了手机，目光如水，平静却澈亮。
他阔步走向林可乐，拉起他的手，带他往校门口走。
直到快到门口，林可乐听见他说。
“他们从来没有将手牵在一起过，从来没有坦白过爱。一开始他是他，她也只是她，从来没有成为‘我们’。他们一开始就是散的。”
林可乐望着前方人的侧脸，目瞪口呆。
那是第一次，他从江励口中听到如此富有情绪的话语。江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安抚他不安的神经。
他差一点就忍不住想问。
“那你什么时候向我坦白爱？”
“又什么时候愿意和我成为‘我们’？”
可理智终究战胜了感性，林可乐什么都没说。
他想。
再忍忍。
就再忍忍。
会等到的。
反正，江励一定喜欢他。
江励喜欢林可乐。
这一认知几乎刻在了林可乐的脑子里。
他好像从来都清楚，江励会向他表白，会喜欢他。
就像太阳必定东升，月亮必定西沉，没什么理由，自然而然就该这样发生。
所以，当某一天事情突然不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他不仅毫无准备，还彻底乱了阵脚。
周末，高三补课。
第一节晚自习，没有老师监堂。
林可乐坐在座位写数学试卷，他提笔正在演算最后一道大题，安丘从教室后门溜到他旁边，鬼鬼祟祟道：“快跟我走，有瓜。”
江励下楼买水，还没回来。林可乐不想一声不吭就走，“不去。”
“快点的，错过这个瓜，你一定后悔。”安丘生拉硬扯，拽着他往外带。
林可乐跟着人下楼，蹲到一楼走廊，靠角落的窗户前。两人猫着腰，探出头往外看。
安丘指着离窗口三米远的三角梅花丛，压低音量，“看见没，有两人。”
花坛的位置没有灯，花丛体积又大，林可乐费劲看了半天，看清楚了。
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拉着女的手，女的抱着男的腰。看穿着，是本校的学生。
现在这个点，高三的学生都在上课，外面几乎没有人，正是约会的好时机。
约会而已，算什么瓜？
林可乐觉得无聊，想走。安丘按住他，“再等等，你看仔细，那个女生是谁？”
林可乐不想看仔细，“无聊死了，没见过人谈恋爱啊？”
再说了，他俩现在这个样子，多少和变态沾点边。
安丘见他还是没发现，急到：“隔壁班文艺委员，那个之前情人节一天收到三束花的江天然。高二那年，她追求江大神仙，每天送情书的那个。”
这么一说，林可乐想起来了。
当年他帮江励拒绝得最多的，就是一个署名江天然的情书。
“快看快看，他们好像亲嘴了！”安丘扯着林可乐袖子，使劲晃。
林可乐看过去，搂搂抱抱的两人头越靠越近，只差毫米就要贴上。
长那么大，林可乐还是头一次在除电视外的地方看见人接吻，他一面好奇，一面遮住眼睛回避。
安丘笑他：“哟喂，人接吻，你害羞？”
林可乐嘴硬：“放屁。谁没看过亲嘴。”
“啧啧啧，那……你跟人亲过？”
林可乐白眼，“我，我，那，倒是没有。”
安丘捂嘴笑，余光瞥向窗外，狠狠一震，一把抓住林可乐，变了脸色。
“我去。江大神仙站那儿干吗？”
“什么！”林可乐视线越过花丛，看见卿卿我我的两人对面，提着塑料口袋的江励站在那儿。
江励不知道在想什么，动也不动，眼睛紧紧盯着亲嘴的两人，看得入迷。
搞什么？
人家亲嘴，他杵那儿凑哪门子热闹？
林可乐气得牙疼，拼命招手试图引起注意，可江励眼睛完全粘在了那对情侣身上，压根没发现他。
许久过后，林可乐看见他终于动了一下，只不过他不走远，反靠近，光天化日之下，径直站到那对情侣跟前。
林可乐始终记得，那一晚的天气既不刮风也不打雷，可江励随之说出口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劈，外焦里嫩。
江励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缓缓开口，掷地有声的，刚正不阿的，诵读出了《中学生纪律条例》第八条。
“学生守则第八条，未满十八岁且为在校中学生的，同学之间应保持适当距离，禁止发生恋爱关系。违反条例者，处以警告处分。”
林可乐：“……”
安丘：“……”
情侣：“……？？？”